第73章 如意
章氏的死在謝府中, 沒有引起任何風波,大家不約而同的謹言慎行起來,侯位在他們夫婦手中被降了位,連氏臉上也不光彩, 好一陣子不想見人,
“定要接了蘭庭回到府裏。”謝桓千說萬說, 連氏都不大情願。
最後,他撇出殺手锏:“否則, 你不去, 你兒子就等着完吧。”
想到了自己唯一的嫡子,連氏亦是坐立不安,猶豫再三。
謝疏安已經入仕,謝疏霖卻還沒有呢, 他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也很艱難。
若是從前, 她能夠穩得住,因為自信謝疏安對自己言聽計從,現在, 卻也拿不準了。
連氏終于拉下臉來登門時, 卻聽說, 大都督與謝蘭庭出門散心去了。
她只好一直等着。
這也多虧了人家看在她是大小姐母親的份上,否則,大都督府豈是那麽容易進的,丫鬟說免得無聊,可以帶夫人四處走走。
“夫人,這是我們大小姐的居所。”丫鬟笑語晏晏,進退有度。
“蘭庭的?”連氏起了心思, 擡腳轉了過去:“我能看看嗎?”
“當然,夫人請看,就是這了。”丫鬟帶她走了幾步後,找了個好位置,頓住了足。
連氏透過香清粉澹的花廊,舉目看向裏面,影影綽綽的,見到牌匾上寫着“嘉儀堂”,這位置應是府裏最好的,四面觀花,水穿粉牆。
其實信芳堂也不差的,也不差的對不對。
連氏安慰自己,垂下眼卻死活想不起,現在信芳堂什麽樣子,她很少去信芳堂的,因為也有些太遠了。
“蘭庭她在貴府,都做些什麽?”連氏試探地輕聲問道。
丫鬟歪了歪頭,笑答得粗淺:“素日裏便是在府中讀書練琴,閑暇與丫鬟玩樂一時。”
“是這樣嗎?”連氏出神地張望着嘉儀堂,這不是謝蘭庭的性子。
在侯府她從來不會玩這些的,板着大小姐的架子比誰都重,總是渾身是刺的,誰也奈何不得她。
蘭庭與薛珩這一趟出行,卻不全是為了游玩,而是去外面看莊子了,皇帝賞賜了皇莊,他們還沒有去看過。
管事也跟着去的,薛珩十多年前離開皇城,還是個孩子,對這些還是要通過管事來了解。
方一下馬車,小厮就跑了上來,搬了腳凳放在車下,回禀道:“大人,大小姐,順安伯夫人來了。”
蘭庭神色未變,只提着裙裾下了車,薛珩偏頭看她一眼:“我去見。”
“嗯,我回房去更衣了。”蘭庭從善如流,理了理自己的裙角,已經染上了泥污,其實瞧着倒也沒不好看,她只懶得去見連氏罷了。
連氏左等右等,面上還要做出閑适的神情來,從容閑雅地坐在花廳裏等候,聽到薛珩二人回來的消息,差點激動地站了起來。
“謝夫人,大都督來了。”
丫鬟進來重新換了茶,連氏已經再沒有心思品茶了。
連氏常打交道的皆是婦人,對上薛珩就氣勢不足了,硬着頭皮道:“大都督,蘭庭可在,怎麽不見她出來?”
“原是伯府還沒忘了她,本官還道,貴府早已舍棄了她。”薛珩目光冰冷透骨,這口氣蘭庭咽下去了,薛珩卻如鲠在喉。
“這是哪有的事,”明明眼前人日後可能是她的女婿,連氏還是漸漸變得聲低氣短,吶吶道:“蘭庭可是我的親生骨肉。”
薛珩提及蘭庭時,眼中冰霜才漸有消融,挑眉道:“可以說,她長這麽大,我從未動過她一個手指,侯夫人好膽氣。”
“的确是我們對不住她,,我糊塗啊,我今日就是和她道歉來的,”連氏臉上火燒火燎的,百口莫辯道:“我們已經說明了如意的身份,也與尚家說好了,退了婚事,準備将她送走。”
丫鬟在旁聽着,将話遞進了嘉儀堂,謝如意要離開謝家,蘭庭還是要去看看的,便讓她去傳話給連氏。
紅霜出來見過連氏:“夫人先請回府,大小姐準備準備再回去。”
連氏認得她,是謝蘭庭的丫鬟,當初瞧着這兩個還算乖巧,就讓人送到信芳堂去了。
也沒有想着要不要準備家生子,現在竟然也不聽他們的使喚。
紅霜和碧釉自然也明白,比起侯府的家生子,她們的來去,是掌握在大小姐手中的,誰是她們真正的主子,已經很清楚。
連氏後悔不已,回想去過去的每一步,仿佛都是錯的。
“蘭庭她不肯出來嗎?”
紅霜頓了頓:“夫人放心,二小姐離開府中,大小姐會送行的。”
意思很明顯,在謝如意離開之前,蘭庭沒有與她見面的意思。
送行,還是去看笑話?
“你轉告她,”連氏深吸一口氣,低下聲去:“我們會送如意走,我們都在等她回家。”這是他們給謝蘭庭的誠意。
聽着這個稱呼,紅霜愣了愣,又很想譏笑一下,還是忍了回去:“奴婢知道了,夫人請回吧。”
連氏走出都督府的大門後,幾乎落荒而逃,她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委屈。
她疲勞地扶着額頭:“去接如意吧。”
今日,謝如意央求連氏帶她一起出門,她說對不住尚栩,這麽多年的照顧,她心中過意不去,想要好好地了結這一段,連氏一時心軟,也就答應了,讓謝如意扮成丫鬟跟着一起出來。
尚栩素來是守禮的君子,頭一次,就這麽只身,趕赴了一個女子的邀約。
他曾經的未婚妻,如今的婢生女。
“如意?”他往日見到的謝如意總是被衆星捧月的,實際上,謝家的變故他也聽說了。
“尚哥哥,我只有找你了。”謝如意一見到他,就哭訴了起來。
這麽多年,在連氏的教養下,她很擅長對旁人示弱,柔弱的如同風中搖曳的脆弱嬌花。
一個未語淚先流,足以打敗六七成的人。
章氏這個女人死了竟也是好的,連氏對她還有點愧疚之心了,好歹肯帶她出來一次。
尚栩想起父母知道謝家糾葛後,父親極力主張退婚,而母親則有些于心不忍,還說見謝如意還是個好孩子的。
可父親只說了一句,就讓母親不再說話,他說:“你難道想讓你的長子,娶一個仆婦之女?”
即使教養再怎麽高雅優秀,那又如何,身份這道鴻溝,他們誰都越不過去,他們承載着家族的責任,必須要往上走。
尚夫人終究是了解兒子的,在尚大人去準備退婚事宜後,對他寬慰道:“你也不要太擔心,既然之前,謝侯爺夫婦那麽舍不得謝如意,即使沒了你這種婚約,也會把她嫁給一戶富裕人家的。”
但也僅限于此了。
“栩哥哥,是你說過,會娶我的。”謝如意的聲音很輕,仿若鴻毛一般。
“我要娶的是謝家大小姐謝如意,不是,不是普通人的女兒。”尚栩說的很委婉。
事實上,他已經知道,謝如意只是個奶娘的女兒。
可謝如意也是無辜的,還是個女兒家,無論出身如何,他還是為她保留了最後一點顏面。
“我就是謝如意啊。”
他第一次見到謝如意,還是在謝家花宴上,小姑娘嬌嬌軟軟的,天真爛漫,笑着去拉他妹妹的手,說要帶他們去看新開的寶珠茉莉。
尚栩垂下眼簾,看着這個小姑娘,抿了抿唇,語氣憐憫的說:“你是平民之女謝如意,不是侯府千金。”
“那你當初看上的是什麽?”謝如意不甘心,她名義上來道歉,實則是希望能得到尚栩的一二憐惜。
“是謝家大小姐,不是你。”尚栩不想欺騙她,但也知道,該讓她早點看清楚自己眼下的處境。
失去了謝家小姐的身份,原本的你,一無是處。
謝如意默默地淌出眼淚,淚眼朦胧中,看不清尚栩最後是什麽樣的神情,像是一往情深的姑娘被心上人拒絕。
她擁有的,都被謝蘭庭奪走了,就連将來的夫婿也沒有了。
此時卻忘了,在這之前,她可是一門心思的,要将這門婚事拱手送人。
謝如意在尚栩處碰壁無果,只能頹然而返,門外的婆子正等着她,看見二小姐眼皮通紅,心裏嘆了一聲,可憐了二小姐。
這麽多年金尊玉貴的,竟是個假的。
身後傳來一聲女子聲音:“如意姐姐,請留步。”
片刻後,握着手裏一包的銀錢,謝如意不知該哭該笑。
她也淪落到,被人施舍的地步了。
可是,這種時候,尚家兄妹還肯幫她,又該是讓人感激的。
尚小姐與她,到底是有些交情,讓婢女給了她一些自己的私房錢,她是怕謝如意被趕出去後無家可歸。
謝如意捏緊了這麽一點錢,道:“去京兆府大牢。”
“二小姐這可不成……”婆子還沒說完,就接到了謝如意的銀錢,轉眼就将馬車駛向了京兆府:“二小姐,咱們只能去一會,不能耽誤太久啊。”
謝如意本不願意來看趙晟風,即使知道,這個人是自己的生父,自己能夠成為侯府小姐,也都是他的“功勞”。
他們父女之間,沒什麽可說的,這些年,他對她的關懷,真的很深厚。
但是,都是為了連氏。
她同樣知道,自己只不過是趙晟風報複謝桓的工具。
他又何曾真正把自己作為過他的女兒。
至于章彩晴,謝如意自身難保,能夠不被謝家丢到大街上,已經是各種仁慈了。
趙晟風頭發散亂:“如意,我是你親爹啊。”
趙如意渾身冰涼,她又哭又笑,真是可笑啊!
她原本只以為,自己可能只是個卑微的仆婦之女。
可是,最後告訴她,她竟然是私通生下的存在。
謝如意深吸一口氣,嘲諷道:“趙大人,您真是好算計啊!”
若是說之前,她知道自己是趙晟風的女兒,沒準真的會利用一把。
可是,在此之前,謝蘭庭已經把她的自尊,打的七零八落,支離破碎。
她根本就沒有資格去怨恨誰。
甚至,她自己都是親生父母報複的工具。
在她們的眼中,她連一個人都不是。
不是她以為的,章氏為了讓她過上好日子,一片慈母心腸,都只是純粹的利用罷了。
趙晟風雙手把着栅欄,猙獰地笑着:“你我父女不能夠團聚,他們也絕不會好過。”
謝如意原本滿腹怨氣,也被他的戾氣吓得連連後退,目帶憂懼,等她想要問清楚,獄卒卻催促着她趕快出去,沒有時間再多問了。
趙晟風迸發不知是怨恨,還是稀薄的慈父之愛。
謝如意走出大牢,頂着灼灼烈日,好像要将她曬化一般,
讓謝蘭庭受挫,癡心妄想,癡心妄想。
誰能敵得過大都督呢。
誰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