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赴宴
清光透進, 湘妃竹簾低垂,脆嫩的枝條上,傳來鳥雀清脆的鳴叫聲。
蘭庭坐在妝臺前,手指撚着一封請柬:“傅家小姐命人送給我的?”
“是, 傅家宴客, 小姐, 您要去嗎?”碧釉小心地問道。
連她也不明白,這位傅小姐對蘭庭并不友善, 怎麽會發了邀帖來。
“只有我的?”蘭庭眉如春山, 眸若湛水。
碧釉搖搖頭:“三小姐也收到了請帖。”
這請帖是一起送去的謝家,謝明茵既然送過來,自然是想要她一同去的。
玉屏自來是個會看山水的,見大小姐未有排斥之色, 笑道:“三小姐既然有意, 做姐妹的, 也沒必要生疏了不是。”
“明茵既去,必然是要去的。”蘭庭将請帖細看了看,宴請人是傅夫人, 應是傅若潇的母親了。
她不喜歡其他的謝家人, 但這個親妹妹是例外的, 她們并不算是性情相投,趣味也沒什麽一樣的,莫名的有些合得來。
赴宴這日恰逢薛珩不在家中,蘭庭出行只需與管事交代一聲,讓他準備好諸項事宜即可。
傅家門庭若市,人馬簇簇,蘭庭遞上請柬之後, 就被引入了傅家垂花門裏。
謝明茵早早就到了,在門內等了許久,見她出現,雙眸微亮,聲色嬌慵:“長姐,長姐,我還想你可能不願意來。”
但這是謝明茵唯一想到,不讓長姐太厭煩的辦法,蘭庭一疊聲地應道:“要來要來,不然怎麽見你。”
聽到蘭庭這般說,謝明茵這才笑逐顏開。
那個家裏,殺人不眨眼的大哥,還是喜怒無常的二哥,庶出的四妹和五弟她一點都不熟,要不是她沒有辦法,早就和長姐一樣,搬出去住了。
謝家的另外兩房,正在合計鬧分家,謝老夫人當然不同意,父母在,不分家,這些是鄉下人都懂的,他們這樣的家族分了家,豈不是讓人看笑話。
一般來說,這種大家族,的确是奉行如此。
人氣旺盛,家族興盛。
實則是事多人精髒得很,她記得幼年時,家裏還因為厭勝之術大鬧了一場,無非是誰使了計陷害了誰,一層套一層,查了整整三天。
煩透了,總是這樣。
“最後還是被祖母壓下去了。”謝明茵怏怏地說,雖然沒分成,但是三房之間,明裏暗裏的矛盾,已經被挑了出來,誰也不能忽視。
祖母遵從祖父的遺願,希望兒孫們相互扶持,現在是人仰馬翻、相互攻讦。
激動之下,長輩之間說了不少過激的話,也互相揭了不少短,謝老夫人也被氣得大病了一場,幾天起不來床,謝桓兄弟幾人又忙着去做孝子賢孫,哄好了老娘再說。
“他們對我倒是好了一些,可我又覺得不甚自在。”謝明茵習慣了獨來獨往,她不喜歡這種突如其來的親密和關心。
祖母一直不喜歡她,未來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謝家妹妹,你們在這,怎麽不見疏霖兄前來?”
顧一言許久沒有看見自己的狐朋狗友了,出去瞎鬧都沒意思了,以往謝疏霖可是他們之中的翹楚。
在花園見到謝蘭庭和謝明茵,就直接攔下了她們,率然詢問道。
蘭庭記得他,為人輕佻的很,故而淡漠道:“你不該問我們。”
“謝大小姐倒是厲害,誰與你過不去,就要被逐出府的。”顧一言說話随性慣了,加之謝疏霖提起這個妹妹,并不怎麽看重,他也就對這個冷漠的女孩子,也沒什麽好的感官。
“顧公子!”謝明茵在外人面前有意維護,臉上的笑意都淡了幾分,冰冷道:“我們姊妹之間,有一些磕磕絆絆,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是謝二小姐不像是挑撥是非的人,依在下看,大小姐與二小姐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嫌隙。”顧一言見過謝如意的,好友也是聲聲句句誇贊的,倒是這謝大小姐回來,就将人趕了出去。
當初,他還和謝疏霖誇贊,他這新來的妹妹标致,未成想是個蛇蠍美人。
蘭庭待反駁,卻被臉色驟然陰沉的謝明茵擋在後面,率先開了口,以咄咄逼人之勢道:“她不像是挑撥離間、心懷不軌的人,難道我們姊妹就是背後捕風捉影、搬弄是非的人嗎?”
一張本該俏生生的雪白小臉,變得還挺吓人,顧公子吓了一跳,心想這位三小姐脾氣可不小。
最後,謝明茵還是沒忍住,譏诮道:“況且,這位公子和她又是什麽關系,憑什麽就敢言之鑿鑿的說她不是。”
那你又有什麽理由,說謝如意是呢,顧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匆匆而來的同伴過來捂住了嘴。
對方朝謝蘭庭拱手見禮:“請縣主勿要怪罪,我這朋友是個莽撞的,有言語不當之處,我代他賠罪,萬望縣主寬容則個。”
“聽信閑言碎語,實非君子所為,顧公子的書,還是再多讀兩年吧,免得禍害其他人。”蘭庭瞥了一眼顧一言,面容淡淡道。
和謝疏霖來往?那他完了,這家夥出仕恐怕都要成問題。
多虧謝桓他們這一批貴族的頑固不化,眼下皇帝對勳貴子弟極為反感,更是讓官員加嚴了把關。
謝明茵卻在想,長姐她好像……特別喜歡用這種不以為然的态度,來對待敵視的人。
還是覺得對方不值一提。
顧一言被同伴拉走了,蘭庭一轉頭就瞧見了意外之人。
趙思煙将謝明茵的話聽得出神,一擡眼,正正撞進了蘭庭的眼睛裏,頓時面如土色,心都涼透了。
只道自己千不該,萬不該應了傅家的宴。
她愣了愣神,被旁邊的同伴碰了下,才回過神來,忙忙張口見禮:“見過陽衡縣主。”
蘭庭瞧她活脫脫見鬼一樣的神情,也是無言。
趙思煙:“如意她究竟怎麽……”
她因為散播謠言,好生吃了一頓悶虧,就許多日子沒出來見人。
等她再出門的時候,這盛京就仿佛翻天覆地一般,她往日裏交好的女孩們家裏,不是降罪的降罪,就是直接抄家的抄家。
而且,都是和當初的謝家一般的侯爵貴族。
連和她最要好的謝如意,也不知去向。
這不是最恐怖的,她和旁人提起謝家大小姐,已經沒人記得謝如意一樣了。
倒是什麽“假小姐”叫的歡快,細細一問,也沒什麽人說得清,都是亂糟糟的,只有一點,謝家說,他們只有一位大小姐,就是後來回來的這位。
“你是在問我?”謝蘭庭略帶訝異道,仿佛很是匪夷所思。
這人是有多想不開,來問她謝如意的下落。
“是我唐突了,縣主息怒。”趙思煙想到方才的顧一言,瞬間息了音,垂下腦袋,一聲不吭地後退離開,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樣子。
她和謝蘭庭沒有仇怨,只是當初因為謝如意,才對她格外讨厭,覺得她占了同伴的位置。
如今,哪怕她也不喜歡謝如意,但對謝蘭庭的不喜,也殘留在了習慣裏。
謝蘭庭沒有錯又如何。
與其去面對內心冤枉過人的尴尬,不如繼續厭惡着對方。
沒過幾天,就聽說謝家的小姐封了縣主,她這下見了人才知道,之前想的都是空想,她并不是個太有骨氣的人,見到謝蘭庭面色凜然,就不由得感到心虛氣短。
若是謝明茵知道她想問什麽,倒是可以為她解答一二,往昔她的好姐妹,大多是因為謝如意而結交,謝如意自小的好友,皆是同出勳貴一族。
這次,他們的父親謝桓,把他們賣了個幹淨,自然是該倒黴的都倒黴了。
盛京城裏,每天都在有日新月異的變化。
謝家少了一個小姐而已,人們往往對這種已經有了結局的事情,往往不會再抱有巨大的熱情,還不如猜猜,明天還有誰家會倒黴來的有趣。
蘭庭沒有想很多,趙思煙這樣的人,對她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
傅若潇居然會與趙思煙結交,不過想想也是,謝如意離開了,她自然是要另尋攀附的。
“方才那顧一言,長姐你不要在意,夜郎自大的家夥而已,和二哥一個德行。”
“二哥怕你回去着呢。”
哪裏單單謝疏霖怕她,現在她一會去,大多人都過得風聲鶴唳的,唯有謝桓沒法子。
若說之前,謝疏霖單純的是維護謝如意,從而針對蘭庭。
那麽從那天爆發之後,他對謝蘭庭的種種情緒,就轉為了忌憚和略微的恐懼,她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要狠毒可怕。
家裏不是沒有,小妾姨娘陷害的後宅詭計,但那都禍及不到他的身上。
謝蘭庭不一樣,她像是懸在謝家上面一把劍,不知何時就會劈下來。
他絕對逃不掉,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謝家未來的頂梁柱,也是這盛京裏的青年才俊,女子合該全部如母親所言一般,柔順乖巧,卑躬屈膝。
到了那時候,他才發現在謝蘭庭的詭計面前,他們根本連反駁的底氣都沒有。
他至今深刻的厭惡着謝蘭庭。
并且開始對她抱有防備之意。
但這又有什麽幹系,蘭庭輕描淡寫道:“我可以理解他保護謝如意,但我不能夠茍同他助纣為虐,想要趕走我的意圖。”
偏袒是無法抹去的,這是人之常情,但你不能因為你的偏心,當成去傷害別人的理由。
越界了,就要剁去手。
“對了,母親說想見你。”謝明茵漫不經心地說。
反正長姐又不會回去,換成她能在外面得自在,幹嘛回去應付他們虛情假意的奉承,父親和母親想的是什麽,誰還看不出來嗎。
蘭庭将眼眸微擡,“哦”了一聲:“母親說的?”
現在,連氏應該對她這個不孝的女兒,避之不及才對。
“父親說是母親說的。”謝明茵情知騙她不過,便也不加隐瞞了,有些頑皮地笑道。
謝桓倒是有自知之明,蘭庭在謝家争執最多的是連氏,說明是在意這個母親的,雖然看似與他這個父親沒什麽争端,越是如此寡淡無言,才越是情薄面子薄。
蘭庭這才輕笑:“我會回去的。”
“啊,也是。”謝明茵一想,也對,否則日後長姐成親,難道還從都督府嫁到都督府嗎。
“母親差人給那邊送了不少東西過去。”
謝如意的名聲算是沒了,也不是謝家女兒了,但連氏哪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蘭庭神情松泛從容,帶着調笑之意:“和我說這些,不怕我回去找麻煩嗎?”
“怕什麽,我知道長姐你有分寸。”謝明茵拈過一枝綠柳,彎眉而笑:“還有,你在都督府的事情,沒有人敢亂說的。”
蘭庭當然知道,他們不敢亂說。
畢竟連謝疏霖這個總找麻煩的家夥,都對她生了忌憚。
他們不怕知書達理的謝家小姐,怕的是能夠随時直達天聽的陽衡縣主。
“不提他們了。”
“兩位小姐請留步。”兩人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
蘭庭不明所以地回頭,是一位青衫少年郎,站在五六步開外,眉眼端正,有些故作老成的一本正經,但眉梢掩不住的驚喜躍出。
見到他,謝明茵驟然睜圓了眼睛,像是她養的那只貓,有些呆呆地可愛。
“玩關撲的小姐,我們又見面了,在下太常寺卿之子杜唐,小姐這次可否告知小生身份?”青衫少年公子端正溫聲道。
他顯然是見過謝明茵的,目光殷殷地望着謝明茵。
“登徒子!”她一下子羞紅了臉,看周圍不時有人經過,低聲微斥了一句,羞惱之餘,不忘瞪了他一眼。
她急急躲到了蘭庭的身後,扯了扯她的衣袖:“長姐,長姐不要理他。我們去那邊瞧瞧。”
蘭庭任她牽着,朝那公子依禮颔首作別,才與謝明茵折身而返。
走得遠了,蘭庭回頭見那少年郎,才戀戀不舍地走掉:“你認識他?”
謝明茵這才垂下眼,略微別扭道:“出去玩的時候碰見的,就是去上次咱們去的地方,玩關撲的時候。”
她覺得長姐挺厲害的,自己又試了試,想着下次和長姐出來,也可以露一手,結果弄巧成拙,她似乎聽見旁邊有人在笑,心下就有些羞惱,掩怒而出言诘問。
因緣際會之下,就與此人認識了。
“所以,最後練得怎麽樣?”蘭庭關注的很不對。
謝明茵瞬間被帶跑偏了,有些驕傲地揚了揚眉:“嗯,我已經玩得很好了,我們來試試吧,我可厲害多了。”
她讓丫鬟取出了幾枚銅板,指間翻轉,銅板便如她所願,想是哪一面就是哪一面。
“哇,真的好厲害呀。”蘭庭認真的看着,露出了捧場的表情。
反倒是謝明茵噗嗤一下就笑了,掩唇道:“長姐,你能不能不要逗我。”
蘭庭凝眉心想,自己裝的不對。
“長姐,你這樣子太假了未免……”謝明茵彎着眼眉,笑得眼淚幾乎出來,雙頰燦若雲霞。
若在謝家笑成這樣,必然是要被痛斥沒有儀态的,可是在長姐面前無妨。
蘭庭自不會管這些的,她細細一想,自己仿佛的确沒有做長姐的态度。
“我們從這條路往回走吧!”謝明茵拉着她往前面的花廊去,忽而住了足。
“怎麽了?”蘭庭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傅若潇正與薛珩站在一處,地方挑的也很好,周圍繁花似錦,襯得她光彩照人。
“他們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在一起,謝明茵想這麽說,礙于長姐,便将話折了一折。
長姐那麽鐘意大都督,看到這一幕,必定不會開心。
嗳,傅若潇怎麽會與大都督有交集?
大都督和長姐一樣,此前不是一直在鏡州的嗎,怎麽看上去竟然與傅若潇很熟悉一般。
“別過去。”蘭庭的反應竟也還好,沒有很惱火,反而攔住了她,異常的平和清淡,靜靜的看着兩人說話。
薛珩側身背對着她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傅若潇的臉上,滿滿得景仰溫柔卻一覽無餘,笑語晏晏的,眉間隐約的羞雲怯意,不可掩藏。
傅若潇這樣驕傲的性子,在薛珩面前難得溫婉起來。
她慣是看不上頹靡氣重的公子哥,雖然看上去清貴,卻都是外強中幹的繡花枕頭,個個都是靠不住的草包。
薛珩就不一樣了,他是憑本事打下的位置。
可他與那些武将又有很多不同,半點不見粗魯。
當日在紅湖寺,他是驚鴻一瞥的溫柔,猿臂蜂腰,誰也不及他長身玉立。
後來,她才知道,這個人是以後的大都督。
薛珩是她父親的至交之子,薛珩願意給面子赴傅家的宴,這一次的筵席下來,薛氏和傅家算是重修舊好。
“父親說,大都督年少之時,與我兄長乃是同窗,我也稱得上一聲世兄了。”
聽得她言及舊日薛家,薛珩斂眉晦澀,只搖了搖頭,并未應答。
傅若潇以不輕不重的語調道:“伯府的大小姐貌美如花,能讓大都督念念不忘,也是常理。”
聞言薛珩壓下眉頭,極其不喜歡別人議論蘭庭,尤其是這種聽起來,格外輕佻的口吻。
薛珩陡然現出愠色,又很快掩了過去,語聲低沉:“這些話,我希望傅小姐不要再說,以免損了女兒家的清譽。”
傅若潇微微一怔,這是指責她出言不遜,損了誰的清譽,她的還是謝蘭庭的。
很快,傅大人就來請薛珩,傅若潇只好反身離開。
他轉身就見到柳樹搖篩,繁紅深深後的花廊裏,蘭庭正倚立在朱紅美人靠旁,眸若平湖,清清淡淡的瞧着這畔,目光與他滑過,放開了指尖壓着的四蔓枝條,掩住了。
他未及多想,就被傅大人邀去了前院。
謝明茵還待說什麽,外面就來了丫鬟來請她:“小姐,堂小姐找您呢。”
“長姐,我有事要先走一步。”謝明茵今日是和堂姐妹一起來的,她只能抱歉地與蘭庭道別,她還要照看好這些同來的姊妹。
“去罷,別讓她們等急了。”
蘭庭一回頭,發覺傅若潇正站在不遠處,盯着她,投來的眼神古怪又冷漠,看得她很不舒服。
“傅小姐,你瞧我做什麽?”
被這麽一叫,傅若潇回過神來,依舊沒有挪開目光,十分直接地質問:“你和他相識?”
蘭庭乍然而笑,宛若春山:“傅小姐是說火澤?”
傅若潇怔了怔,火澤,薛大都督的表字嗎,都這麽親密了。
連她都不知他的字,眼前的少女,卻能毫不滞澀地喚出。
“我知道,大都督與你們謝家關系匪淺,或者因為你,謝家才有機會與大都督攀交。”傅若潇聽到父親與薛珩閑談時,提起了陽衡縣主。
傅若潇收斂了發散的思緒,眯了眯眼睛,質問道:“你和薛大都督,究竟是什麽關系?”
蘭庭被她問的莫名其妙的,礙于傅若潇如此直白,她也不好不答,略微含糊的說了一下:“大都督于我有救命之恩。”
正在議親之時,尚未塵埃落定,是不可往外說的。
傅若潇若有所思,擡眼打量了她良久,只道是薛珩救過謝蘭庭的。
“既然是救命恩人,我勸你,還是離他遠一點。”
“嗯?”蘭庭擡起臉,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好笑道:“你勸我?”
這話從傅若潇嘴裏吐出來,怎麽聽都覺得很奇怪。
傅若潇看見她坦然的模樣,心裏很複雜:“畢竟,你已經是謝家女,過去的事情,還是就此過去吧,好心提點你一句,入了侯門,避嫌就是首要的。”
開始聽完,蘭庭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但這些話,不該是由她說出來的,若是謝桓或連氏,還正常些。
傅若潇身姿端莊,即使口中說着輕蔑的語句,臉上也是溫和的神情:“他是如日中天的大都督,在盛京之中,炙手可熱。
多少閨閣女兒的夢中人,你不過是沒落伯府的小姐,縱然他對你另眼相待,也不是欠了你的,莫要讓你背後的家門拖累了他。”
蘭庭頭一次聽見有人對她說這種話。
傅若潇固執地不肯挪開目光,很重視謝蘭庭的回答。
好像蘭庭不答應下來,她就不能安心一樣,目空一切的大小姐,總以為旁人就是起來滿足她的願望的。
蘭庭淡淡道:“傅小姐也是你所說的,思慕大都督的閨閣女兒中的一人?”
傅若潇揚眉笑道:“沒錯,我父親是國子監祭酒,能夠與他匹配的人,我是再合适不過的。”
蘭庭知道,傅若潇的父親祖父都是朝中重臣,皇帝也看重他們。
“而且,以我們兩家的關系,遲早會更進一步,勸你別再自取其辱。”
蘭庭略微壓眉:“我怎麽不知道?”
傅若潇輕笑一聲,眸若秋水,似乎是想,她為何如此不自量力。
“你是順安伯府的人,這是薛家與傅家的事情,為什麽要告訴你。”
傅若潇不是信口胡謅的人,她既然敢這麽說,心裏就一定是已經有了底。
她傅家蒸蒸日上,家中父輩皆是朝中中流砥柱,順安伯府可是眼見的低迷,謝蘭庭空有縣主之名,她能有什麽見識,不過都是些蠻橫手段。
“也是為你自己的名聲好,想必日後,謝小姐也不願被傳風言風語。”
傅若潇看不上謝蘭庭,就是看不上,不管她和薛珩的關系有多親密,也不管她與誰交好,是不是公侯小姐。
不喜歡的人,她從來不屑讨好。
喜惡分明。
她喜歡謝桓,就直白的表現出來,半點不扭捏掩飾,這種人,要麽生來就野心勃勃,要不就是從未受過挫折。
現在來看,傅若潇必定是後者。
蘭庭側身挑眉道:“怎麽我卻聞說,傅小姐今年要入宮選秀,側妃之位必然是少不得的。”
“哼,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你身為侯府的小姐,難道沒人告訴你這些,”傅若潇說着,昂然擡起螓首,不屑冷笑道:“況且,什麽側妃說白了,還不是與人為妾。”
蘭庭也是這麽以為,側妃雖然上了皇族玉牒,聽着風光,實則在主母面前執妾禮,最後大多湮沒在深深宅院裏。
好比柳絮凝,秦懷齡拿她當成個應付的靶子。
若是明媒正娶的正妃,即使他貴為三皇子,也不會這般輕易驅逐。
皇帝在鏡州也有側妃和妾室,在皇後的手底下,被收拾的像只乖順的貓兒。
她以為這些在自己的生活中不會出現,沒想到,還未曾成婚,就有了這些争端。
最後,蘭庭只笑了笑,說了句失陪了,轉身就要往外走。
傅若蕭沒想到她是這種态度,在身後提聲道:“謝蘭庭,你沒聽懂我的話嗎?”
她自然得不到回答的。
宴會結束,作別返回時,薛珩已經在馬車裏等她了,蘭庭回頭看了眼,兩個丫鬟自覺就退到了後面的馬車去。
中間擺着一張矮足小漆案,薛珩遞給她一盞沏好的茶水:“若是知道你也來傅家……”
“但我們不能一起來,我今日,看到了你在與人說話。”蘭庭半靠在背枕上,聲音漸漸走低,将半張臉掩在茶碗後:“是傅家的小姐。”
薛珩略微思量了一下,也沒有驚訝:“你是說傅若潇?”
“是,”蘭庭面色未變,一如既往的平和溫淡,挑起明朗的眸子望住了他,輕聲問:“不過,你怎麽知道傅小姐的閨名?”
“自然是她父親告知于我的。”薛珩一臉的尋常,并沒有很在意的樣子,指尖撫過溫熱的外杯壁。
蘭庭心下猶疑,難道真如傅若潇所言,傅大人有意将女兒許給火澤。
不然,傅若潇哪能與其父貴客獨處。
“傅大人與我父乃是舊年至交,傅薛兩家亦是世交。”薛珩擡起長睫,深深地看向她,意味不明地說。
“我聽她說了。”蘭庭沉默下來,這是薛珩不肯提及的過去,她對薛家知之甚少。
薛珩自遇到她之前的一切,他也很少提及,不想這一點,還是從別人口中聽來。
“你不喜歡這位傅小姐?”薛珩端起茶盞,輕輕飲了一口。
“不喜歡,她在女學對我也不太喜歡。”蘭庭直白道,背後不道人長短,但也沒必要掩飾自己的喜惡。
但還是在薛珩面前給她留了顏面。
薛珩放下绀黑茶盞,目光掠過她薄透指尖玉甲,低眉遷就道:“既如此,日後便少見她就是,倒也沒有大礙。”
蘭庭想到在傅家遇到趙思煙,提了下她父親的官職,問了一句:“火澤可識的此人?”
“唔,的确是在我麾下做事,最近才調來不久。”薛珩答道。
趙思煙的父親如今在薛珩麾下做事,傅若潇與趙思煙交好的意圖,就很明顯了,無非是想知道薛珩的只字半語。
聽到這裏,蘭庭頓時明了。
她哭笑不得,她覺得傅若潇有些可愛,這麽委婉曲折的,只為了探聽心上人的一點消息。
“你可知太常寺卿長子如何?”蘭庭兀自問道。
“你問起此人做什麽?”薛珩聲線清越而平,此時看向蘭庭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
蘭庭并沒有注意,只三言兩語,說了今日關撲之故:“身為長姐,總要為妹妹看顧些,不是嗎?”
她心血來潮,問了一問,不想薛珩俨然是真的知道的。
“此子人品清貴,若謝家有意嫁女,你無需擔憂。”薛珩的目光這才從她身上移開。
太常寺卿的大公子,已經進了翰林院,薛珩也曾見過,被陛下贊揚過其文章漂亮。
這些老臣再如何器重,來日撐起朝綱的,也都是要靠年輕的一輩了,皇帝自然也要挑出一些人來。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蘭庭倚在彈墨绫山水背靠上,雙目微阖,正在小憩。
薛珩撩起車簾,便見都督府門口一片喧嘩,圍了不少人。
侍從在玄漆馬車外,與薛珩問道:“大都督,可要卑職前去驅散?”
“不,你先去問問,是何人在此喧鬧?”薛珩眉心微不可查地現出折痕。
侍衛奉命去詢問了,心下暗惱,怎麽竟然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敢在大都督府鬧事了,絕不可輕饒。
到了門前,發現這位不速之客,不是他們以為的壯漢,是一位眉目清秀的缟素女子,正站在門前低聲啜泣,抽抽噎噎的可憐至極。
“你是何人,何故在此?”侍衛訝異之下,問出聲。
女子緊緊的抱着懷中包袱,怯生生地擡起頭,雙眼淚淹淹,砸下一個晴天霹靂:
“我來尋我夫薛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