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韶娘

賀韶娘趕了這麽多日子的路, 好不容易到了盛京,小厮說他們大人出去了,賀韶娘就守在門口,一心一意的等着人來回。

這豈能不讓人為之注目, 小厮也就急了起來, 他做不了主讓人進來, 但是可以驅趕走啊。

賀韶娘千裏迢迢的趕來,怎麽可能輕易就離開, 在門口和小厮僵持了半晌, 引來了一些好事者的圍觀。

“她怎麽到這來了,”薛珩長眉緊鎖,視線滑過小憩方醒的蘭庭,對侍從吩咐道:“先帶進府去。”

守門的小厮聽了此言, 張口結舌, 難不成, 大都督還真在外面有了女人,人家路遠迢迢的趕來,這下可遭了。

府裏的大小姐他們都知道, 也絕不是好惹的。

但這些不是他們該管的, 賀韶娘聽了, 這才擦了擦眼淚,滿目激動的跟着小厮進了府,門外的那些人才漸漸散去。

賀韶娘跨進側門時,聽到馬車停下的聲音,回頭就看見了一幕,挺拔颀長的錦衣青年,正扶着一位綠衣女子下車來。

賀韶娘看見了馬車上出來的少女, 衣着光鮮,丹唇皓齒,被丫鬟簇擁着。

她心中咯噔一下,轉而瞄見女子梳着未出閣的發髻,又略略放下心來。

“姑娘,快些請吧。”

她正猶豫要不要與大将軍相認,就被下人催促着進去。

蘭庭對此事一無所知,回到都督府後,她就徑直回了嘉儀堂去。

管事垂首道:“大人,幾位幕僚先生再等您呢。”

薛珩吩咐了管事先将賀韶娘安置下,再遣了丫鬟問清楚怎麽回事,就往前院去了。

“這算怎麽回事。”管家對此輕咂了咂舌。

“管家,出了什麽事嗎?”玉屏路過問道。

玉屏還沒回去,蘭庭就已經見到了賀韶娘,就在花亭。

蘭庭本是正在撫琴,蘭庭耳力靈敏,早就聽見了賀韶娘的腳步聲,對方似乎一直在附近徘徊,擾得她練琴不能凝心靜氣:“是誰在外面?”

“是一位來投奔大都督的姑娘。”紅霜也不知道太多,只是聽管事這麽說的,安排進了府裏暫住。

蘭庭眨了眨眼,輕聲吩咐道:“既然是客人,就請進來吧。”

賀韶娘原是聽了丫鬟的,在園子裏走一走,不想就聽見了裏面傳來的琴音,略有凝澀,她不由得走近了幾步,聽見裏面時響時斷的聲音。

這府裏能夠練琴的,不然就是主子了。

“我們小姐請姑娘過去。”小丫鬟答道。

賀韶娘被引入花亭內,見到少女綠衣烏發,身邊一簇瑞香花開的嬌媚。

少女正在照着琴譜按住琴弦,意态清閑惬意,見到她過來,轉過身來:“請坐吧。”

“投奔?蘭庭還沒搞清楚狀況,目露茫然,随即心念一轉,問道:“姑娘可是姓薛?”

薛珩并沒有提起他有族人,倘若是的話,倒也是意外之喜。

賀韶娘将她當成未來的小姑子,自然是有些下意識的讨好的,忙不失疊地否認:“不、不是,妾身姓賀。”

“噢,原是賀姑娘。”蘭庭見她神色莫名,擡頭看了看丫鬟,玉屏湊過來低聲附耳道:“小姐,她進府時說,她是大都督的妻子。”

“好,賀姑娘哪裏人士?”蘭庭溫聲細語地問,看上去像是極具涵養雅量的深閨女子。

賀韶娘低頭捋了捋鬓邊,輕聲細語的回答:“景平。”

“景平嗎,那當真是很遠了。”蘭庭寒暄道,心底卻思量着,景平地屬于鏡州,這位姑娘會與薛珩相識,倒也不是不可能。

賀韶娘都明眼瞧見了,那麽多人都聽面前這個綠衣少女的,只道她是薛珩的嫡親妹妹,只要得到她與大将軍的認可,留在這府裏,自然是指日可待的。

“你一個姑娘家,來到這裏也不容易。”

蘭庭當初還是騎馬來的盛京,路上因為有三皇子要照顧,一行熱吃穿用度盡量都用的最好的,雖然累,但是該休息的時候還是很好的,這賀姑娘荊釵布裙,想來要更是擔驚受怕,備受颠簸。

“小姐小姐,我父母俱是已經離我而去,如今只求能容我留在将軍身邊,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為妾亦可。”

蘭庭笑容漸漸斂起,褐色的雙眸落在女子的臉上,在她的注視下,賀韶娘緩緩低下頭,揪緊了膝上杏色的裙幅,這已經是她最好的一身衣裳了,特地将自己梳洗一番後,才來的都督府。

蘭庭嘆了口氣,将手裏的琴譜卷了卷,溫文爾雅道:“這個我做不了主,你求我也沒用。”

“我知道,小姐是這府裏的主子,只求能容下我侍奉将軍和您。”賀韶娘姿态擺得極低,形容凄楚可憐,叫人光是看着就于心不忍。

蘭庭啞然,薛珩的确是随軍外出的,遇到的很多人,她都不知道。

他們連自己會不會活着都不知道,薛珩怎麽會自許婚事。

最麻煩的是,人家沖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一顆真心,往你身上撲。

“小姐……”碧釉倒是看的很着急,生怕她們小姐一時心軟,就答應下來。

“賀姑娘這事,撂給大都督來處置吧。”蘭庭微笑着,賀韶娘沒有得到準确的回答,只好恍恍惚惚的起身離去。

玉屏不解:“小姐,您不管嗎?”就應該趁着此時,将這女人趕出府邸才對。

蘭庭揚眉:“救她的是我嗎?”

“不是。”紅霜如實回答。

蘭庭淺笑:“她要以身相許的是我嗎?”

“也不是。”紅霜悶聲搖頭。

蘭庭坦然:“那與我有何幹系?”

“可是……”

“沒有可是,我好言相勸過了,這位賀姑娘不願意,我還能做什麽。”

見慣了內宅明争暗鬥的紅霜心道,當然是趕出去啊,小姐這太消極了,不是将大都督往外推嗎。

“兩情相悅是兩個人的事,若是其中一人情願別人插足,你能阻攔一時,還能一世不成。”

紅霜心道,大小姐總能扯出一些歪理邪說來。

“大小姐見過了賀姑娘。”管家說。

薛珩面不改色:“他們說了什麽?”

管家回道:“具體小的不知,只聽玉屏說,那位賀姑娘央求小姐留她在府中。”

賀韶娘在第三天,終于正式見到了薛珩。

“賀姑娘。”薛珩并不記得她,見她年紀輕輕,比蘭庭大不了幾歲,放緩了聲音:“你說,你父親将你許配給我,是嗎?”

“是,當初大将軍救了我們父女,小女子無以為報,願終身侍奉大人左右。”賀韶娘的聲色堅定,唯有雙眸柔情滿溢,比之蘭庭更像是個嬌羞的未婚妻。

“這沒道理啊,”薛珩輕咳一聲,好笑道:“咳,我救了你,反倒要我來娶你,這是不是不對勁啊。”

賀姑娘一愣,她連連擺手,倉惶地解釋道:“不,小女子并不是貪圖什麽,當初薛将軍救了我,我父親将我托付給了薛将軍,我便是将軍的人。”

“我救過那麽多人,豈非人人皆要以身相許。”薛珩更是匪夷所思,他從未應答過,也不覺得,自己救了誰就要送佛送到西,還要搭上個正妻之位。

比起蘭庭,薛珩當然更加冷面無情:“你在本官府上不适宜,壞了閨名,回去吧。”

聞得此言,心中湧現出無限柔情的賀韶娘,頓時掩面啜泣:“我、我還能回哪去,無處可去,又身無長物,願意為奴為婢,做牛做馬,如今哪也不去。”

“不必多說,我都記得,不錯,你父親臨死前,的确是托付我照顧你。”

“方才那位小姐,可是将軍的妹妹?”

薛珩不意她提及蘭庭,怎麽能是他的妹妹:“不是。”

賀韶娘心道,哪家的正經女子會住在旁人家中,見到薛珩如此之快的否決,她若有所思,聽說這些達官貴人,時常會豢養一些年輕的女孩。

想必是薛珩極為寵愛之人了。

她咬了咬唇:“既然這位小姐能留在将軍身邊,我如何又不能?”

“她不一樣。”薛珩鄭重其事地強調。

“哪裏不同,”賀韶娘不甘心,見薛珩的神色,又以格外卑微的口吻細細道:“妾知道,妾不若這位小姐貌美高貴,更不敢與之争輝。”

沒有男人會拒絕這樣的坐享其成,只要他們答應了,即使是他們的妻子,也沒有理由去拒絕丈夫的要求。

更何況那位小姐,只是個尋常小姐而已。

薛珩見她将自己與蘭庭混為一談,就略有些無奈:“她才是我将娶之人,與其他人怎麽一樣,知道嗎?”

“怎麽會,”賀韶娘驚疑不定,想到了什麽,淚眼朦胧地望着薛珩:“既然還未曾嫁與将軍,為何會與大人同居一宅。”

薛珩凜然道:“這與你無關。”

“将軍是因那位小姐,才不肯應允嗎?”

賀韶娘不懂得朝野之事,更加不明白薛珩的身份意味着什麽,她以前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見薛珩不願回答,又以為是那位小姐身份高貴,因為她沒有答應,薛珩才會這樣拒絕她。

“你若是要回去,我會讓管家給你準備好盤纏,若是留在盛京,銀錢也可給你以安身之用。”

聽到這裏,賀韶娘泫然欲泣,再看薛珩略顯不耐煩的神情,她羞憤不已,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以及嫌惡。

薛珩寧可用銀錢來打發她,都不願意與她多說一句。

薛珩沒有太多的閑暇時間,他翌日還要上朝,今晚準備上疏的奏章,沒有什麽心力,來應付這位哭哭啼啼的姑娘。

當初在景平,賀韶娘還是很小的模樣,他一直就沒當成一回事。

他經歷了那麽多的人,怎麽可能一一記住呢。

在薛珩這裏碰了釘子,賀韶娘走投無路之下,就想到了那位看上去嬌美清弱的小姐,說話也輕輕柔柔的,必然是個好性子的。

她記得,上次看到蘭庭在花亭練琴,這應當是她常來之地。

于是,她就跑到了這裏來堵蘭庭。

“韶娘求見小姐一面。”

還真的很巧,蘭庭正要結束了練琴,起身往外走,被她擋了個正着:“賀姑娘來賞花?”

“求小姐開恩!”

才見到蘭庭,賀韶娘就當衆撲通跪了下來,雙目含淚,凄凄切切道:“還望小姐能容妾身,留在将軍身邊,大恩大德,韶娘必将銘記在心。”

“我并非官身,也與你無甚關系,你不必跪我。”蘭庭見到賀韶娘說着就跪下,她偏了偏身子,皺眉出言阻攔。

賀韶娘掙脫玉屏來扶她的手,定定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哭訴道:“小姐是日後的府裏主母,怎麽會沒有關系,妾身唯有求小姐做主了。”

蘭庭撫了撫衣袖:“你……他和你說的?”

“是,大将軍說,小姐就是他的未婚妻。”賀韶娘說出未婚妻三個字,簡直心如刀割,雙目泣血一般的痛楚。

“于情于理,放着大都督不去求,你來尋我一個女兒家,恐怕也不合适吧。”蘭庭想要繞開她,卻被賀韶娘嚴嚴實實擋了個全。

賀韶娘哀哀戚戚,淚如雨下道:“将軍敬重小姐,您是日後的夫人,妾什麽都不圖,也不會與小姐為難,只望小姐仁善賢良,開開恩吧。”

蘭庭本是見她可憐柔弱,憐惜她身世凄楚,成了孤女一路行來必然坎坷諸多,現在心道,這也不是個全然沒有計較的。

知道要撿軟柿子捏。

蘭庭淡聲應答:“你太高看我了,也太看低自己了。”

見她油鹽不進,賀韶娘鼻尖上滲出了薄汗,越發急切道:“妾身願意與小姐一起侍奉将軍,只求您收留小女子在身旁,我什麽都願意做。”

賀韶娘一早就将種種都想好了,她還沒有面對設想中最糟糕的局面,薛珩沒有娶妻,這位小姐瞧着也是個心軟的,只要能夠留下來,她就心滿意足了。

聽她這般說辭,蘭庭來了點興致,旋即轉身翩然落座:“好罷,我且問你,你若是進入府中,你會做什麽?”

賀韶娘被她問得一怔,随即直起腰背:“《烈女傳》《女誡》妾身略讀過一些的,女紅廚下亦是擅長。”

蘭庭打量着她跪地不起,倒是很穩當:“這麽說,你也願意賣身為奴?”

“啊?”賀韶娘始料不及,擡起頭來。

蘭庭信口道:“你所會的,這些都是下人可以做的活計,你要搶別人的事情做,不賣身怎麽能進來,雖然大都督還是養得起一些奴婢的。”

“我……”賀韶娘猶豫起來,說不出話來。

蘭庭見此,繼續道:“你口口聲聲自稱妾身,俨然是想與大都督在一起的,再假設,你做了他的姨娘妾室,那我問你,尋常人家納妾是為了延綿子嗣,可大都督卻是不急于此的,你的作用又在哪?”

“聽你的言談,也是出自好人家的女兒,既然沒到要命的關頭,你家父母在天之靈,必然是不願你賣身為奴的。”蘭庭難得這般柔聲絮語道。

若是邱女先生,她會做一些令人惱火之事,但絕不會自輕自賤,否則,早就在弟弟逼迫時,就去自缢了。

“賣身契,做奴婢,我也可以。”賀韶娘眼眶濕熱,語聲哽咽。

這次輪到蘭庭錯愕了,她啞然失笑,本想給人家一個臺階下,沒想到,人家根本就不需要。

看來,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是邱女先生這般。

蘭庭頰邊牽出一抹笑,不似嘲諷,但也沒什麽善意,緩緩道:“端茶遞水,我身邊的丫鬟都會,只說端茶一道,何時有何茶葉,配上什麽水什麽果物煎煮,又要幾許熱,用的什麽壺。

清晨喝什麽茶,晌午又要用什麽,晚上又要換什麽,這些僅僅是我身邊丫鬟,所知所做的一點而已。”

歷來小姐少爺們,離不開貼身丫鬟小厮,都是有道理的,唯有這些人才會對你的喜好,掌握到細致入微,伺候的貼心舒适。

紅霜和碧釉,還是後來在謝家,經過管事慢慢教出來的,能到信芳堂來,也是她們做的好。

賀韶娘一時喃喃無語,心虛氣短,一句都答不上來,被蘭庭打擊的體無完膚。

半晌後,她方鼓足了底氣,下定決心道:“端茶遞水,小姐若是不滿意,妾都可以重新學,在別無所求的。”

蘭庭倒也耐心的很,沒有嫌棄她答的慢,而是接着方才的話,繼續道:“你覺得我是在為難你對不對?”

賀韶娘滿臉的“難道不是嗎”,眼睛哭過一遍後,倒是亮澄澄的,水波流轉。

可惜,薛珩是看不見的。

她強忍酸楚,咬着牙哀婉道:“小姐瞧着斯斯文文,不想竟是個狠心的,與大将軍完全不是一路的人,難道來日,也不準大将軍身邊有旁人嗎。”

“放肆,你還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嗎?”很快,碧釉就看不下去了,出聲呵斥道,吓了賀韶娘一跳,下意識閉上了嘴巴。

“沒事,”蘭庭擡起手,制止了碧釉的義憤填膺,輕搖了搖頭:“說實話,你敢來與我說這些,無非是以為我會投鼠忌器,怕污了自己的名聲,被人罵作善妒,只能強顏歡笑收下你,做個賢良的好夫人。”

賀韶娘瑟縮了一下,她打的确實是這個主意,反正,她也是無路可走了。

“還有,旁人是旁人,你是你,你留不住,是你沒本事啊。”蘭庭語中帶了刺,她要是怕了這兩句威脅,才是好笑呢。

賀韶目瞪口呆,明明之前,還是溫文爾雅的大小姐。

蘭庭瞬間緩和下來,溫聲道:“不過,你若願意,我們也可為你尋了好人家,嫁過去,平安度日……”

“不、不要!”賀韶正抽噎着,聞得此言,驟然抻直了清瘦單薄的腰身,擡起頭來,一臉堅毅,雙目通紅,嘶聲尖利道:

“父親将我許給了大将軍,我生是大将軍的人,死是大将軍的鬼,自古以來,一女不許二夫,小姐說為妾再尋夫家,就是在逼妾身去死了。”

蘭庭見她竟然不似作假,原當她是個貪慕富貴的,現在看來,是個固執愚孝的。

賀韶娘睜着兔子一般,紅彤彤的眼睛:“姑娘還沒嫁進來,就管束人家的事務,是不是合不合适?”

這會倒是開始自相矛盾了,之前想要借此欺她未嫁面皮薄,現在又說她多管閑事。

蘭庭目光巡過賀韶娘清秀的面容,随後斂下眼簾,意态嬌慵地靠在椅背上:“你就沒想過,若是有了你,他難免就沒有第二個第三個,你此時來算計我,我不信你不會嫉妒旁人,畢竟貪圖美色,人皆有之。”

“我不準你這麽說大将軍,”賀韶娘霍然仰起頭,滿目崇敬:“他絕非朝三暮四、貪花眠柳之人,大将軍是好人。”

“你說得對,我也相信,所以你這朵花,也落不到他的眼前去。”蘭庭輕飄飄地折下一枝花,丢在了她的面前。

賀韶娘急言道:“納妾乃是主母的分內之事,小姐這般善妒,不怕外人說道嗎?”

蘭庭笑了笑,轉而問道:“所以,哪怕進來守活寡?”

“是。”賀韶娘擲地有聲。

那些所謂的三從四德,已經在賀韶娘的腦袋裏,成了根深蒂固的存在,她識字,卻并不去讀雜書,她讀書,卻并不去思考。

蘭庭打量了她好一時,原來世上當真有這樣的人,逆來順受,無論你給她的腦袋裏填了什麽,對她有多不公不好,她都會接受。

還是,只是為了進入大都督府的應對之詞。

“罷了,你沒有容身之處,可以暫時在這裏住下,我此前許諾的,會一直對你有效,你好好想一想,我言盡于此。”言罷,蘭庭站起身來,帶着丫鬟離開了花亭。

碧釉跟在旁邊道:“小姐,您方才問得好生一針見血。”

蘭庭聲色疏淡:“我就随便問問。”

明燦燦的天光,灑落蘭庭半身,賀韶娘艱難地從地上起來,扶着一旁的欄杆。

望出去看見少女脊背清直,宛若一杆翠竹,經過身邊時,唯有清清淡淡的花香,她陡然在這種慷慨的陽光下,擡起雙手抱頭痛哭。

蘭庭始終不以為,薛珩招惹來的花草,她有必要管的。

只是,賀韶娘既然讀書識字,又有如此毅力行到盛京來,真将她陷入這裏慢慢枯萎,在她看來,多少是在造孽的。

賀韶娘比謝桓同僚家死掉的那個女孩,連氏、謝如意等人,甚至是她自己,都要幸運的多。

她可以選擇的,他們也可能施以援手。

薛珩委實是個不錯的恩人。

夜晚,嘉儀堂更漏悠長,門外傳來敲門聲,玉屏起身去看:“大人?”

“她睡了嗎?”薛珩站在門口,頭頂上昏黃的光灑下來,将他們的影子縮成了一團。

玉屏搖頭:“還沒,小姐正在看書。”

說話間,蘭庭已經出來了,看見薛珩站在門外,喚了一聲“大都督”。

薛珩提了提手裏的燈籠,衣袖低垂:“可有興致,秉燭夜游?”

“當然。”蘭庭披上了一件褙子出來,月光柔和地撫過他們的肩頭。

夜闌人靜,月華如水,綠色的銀杏葉白日裏蔥茏悅目,晚上在黑暗裏就有些吓人了,越走越遠,長長的影子被拉出來。

“那位賀姑娘,”在薛珩面前提起賀韶娘,蘭庭面若平湖,不起波瀾,甚至有些揶揄:“一個姑娘家,對你的情意之重,還得不到憐惜一二嗎?”

“我若對旁人憐愛,又将你置于何地。”薛珩眼尾餘光掠過她,擡首與她共賞湛空圓月,聲線平緩:“這件事,自古以來都是兩個人的事,有了第三個,就散架了。”

“你偷聽我們說話?”蘭庭指尖掐緊了一片柔韌的銀杏葉。

薛珩詢聲低眉:“嗯?”

蘭庭動了動唇瓣,銀杏葉在指腹上留下一痕碧色,擡眸見薛珩神色坦蕩:“你不要再理會她,我來解決。”

“你在外面,就沒遇上別的女子嗎?”蘭庭狡黠地問道。

一個賀韶娘縱然不動心,那其他的呢?

薛珩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他略微側過頭,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眼中笑意濃了幾分,溫和而篤定:“我想,我們應該足夠了解彼此。”

“嗯。”蘭庭拂過微涼的欄杆,默然颔首。

不可否認,薛珩太明白如何照顧她的心緒,他會一回來,就來告訴她,不要為無關緊要的人有所妨礙,也會将該他的事情都攬過去。

日後,他會做的更好。

分寸都掌握的極好,既不會讓她為難,也不會令她感到不安。

他不像謝家人,不是她的父兄,卻做到了一切他們該做的,他們可以信任彼此,乃至于将生命托付給對方的人。

真可怕,蘭庭浮現出一個奇異的想法,他對你極好極好,因此,就會愈發恐懼失去這一切,那會是何其的令人心碎。

但她想,不會有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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