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一日剛下過雨,老舊的街道裏積了一些水,就在她和尤書寧準備進法院時,她被趕着上學的小孩子撞了一下。尤書寧條件般伸手扶了她一下,手中的資料散了一地,部分落在了積水坑中。

許諾從他懷中跳開,低頭從積水坑中撈出部分濕漉漉的文件,直想給自己一巴掌,這樣怎麽能呈給法官看呢?而離開庭只有十分鐘了,裏面最重要的就是證據的複印件。

她蹲在地上,自責而懊喪,擡頭眼巴巴的望着尤書寧,嘟嘟哝哝道:“師父,怎麽辦?”

“沒事。”他從容的掏出手機撥通了當事人的電話,走到法院門口和當事人碰頭。

他禮貌的打招呼:“張女士您好。”

張培紅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見他們來後忙迎了上去,見到許諾時稍稍有些驚訝,旋即笑開:“尤律師,這是您的小助理麽?”

尤書寧點頭,臉上挂着笑:“麻煩您把離職證明和仲裁裁決書給我一下,剛才出了點意外,複印件沒了。”

張培紅二話沒說,麻利的從包裏掏出文件遞給他,他轉手給了許諾,擡眼指着前面不遠處的複印店說:“前面有個複印店,你過去把這些東西複印兩份。”

她擔憂道:“那其他文件怎麽辦?”

纖長的食指指着太陽穴點了點,說:“在這裏。”

許諾被他的自信渲染,拿着文件就往那對面跑去,等她問店主時卻被告知已經關門不幹了。法院附近最不缺的就是法律服務機構,她挨家去說,每家都問。可即便她說了出錢,仍然沒有人願意幫她複印。而越往前走,離法院也就越遠。

她掙紮片刻,拿着證據往回走,複印件沒了可以補交,可倘若連原件都不在庭上,那才是對這個案子最大的威脅。

她加快腳步往回走,法院對面有一家如家賓館。在法律服務機構的屢戰屢敗并沒有讓她就此灰心,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她帶着文件走了進去。

賓館前臺赫然陳放着一臺打印機,這讓她瞬間滿血複活,趴在前臺問:“您能不能幫我複印兩份資料。”如家賓館的前臺是一個漂亮的妹妹,很年輕,看上去比她還要小。

甜美的酒窩在那前臺臉上綻放,微微颔首,聲音也是甜甜的:“對不起,我們的打印複印只能提供給顧客。”

她不死心,接着說:“妹妹,您就幫幫我吧,只剩下三分鐘就要開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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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前臺電話鈴響,那女孩搖頭後去接了電話。她焦灼的等待着通話結束,法院就在對面,她給自己最後兩分鐘時間。

女孩接完電話後做登記,許諾蹭上去笑着說:“能不能幫忙複印一下,我可以按照如家的要求付複印費。”

女孩有些為難,蹙着眉頭才勉強答應,她欣喜的把資料遞過去,沒一會兒就好了。

她接過複印好的文件連聲道謝,忙從包中掏出錢包,還沒拿出來那小女孩就咧着嘴笑了笑,說:“不用給錢了,你快點過去吧,馬上就十點了。”

許諾心中一片暖洋洋的,從包中掏出兩個蘋果放在前臺,再次道謝後沖出了如家賓館的門。

尤書寧和張培紅早已不在法院門前了。她像法院常客一樣老練的過安檢,直奔四號法庭,剛好先法官一步進入法庭,急匆匆将原件和複印件交給尤書寧,有種不負使命的感覺。

尤書寧臉上閃過訝異,卻瞬間被撫平,從她手中接過文件後擱在原告席上,低聲問:“你是在哪裏複印的?”

“法院對面的如家賓館。”她如實回答。

他點點頭,唇角的笑一點點綻開,像白雪皚皚時那枝頭的梅花:“恭喜你,測試通過。”

她驚訝的擡頭,費解的盯着他熠如星辰的眸子,呆呆的問:“師父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笑着說:“法院對面所有法律服務機構從來不會為律師提供複印或者其他業務,我本來是想試一下你在複印不到時會怎麽選擇,卻沒想到你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差一點……就不及格了。”她蹙着遠山眉想,要不是如家賓館裏的那個小妹妹,她今天的測試怕就不合格了。

他輕輕搖頭:“沒有,即使你什麽都沒複印仍然是及格的。”他想,倘若許諾真不是當律師的料,即便她再有執着、再能堅持,他也沒有理由留下她。

在她不解的注視中他才緩緩說道:“我上來時,見你已經往回走了。這場測試,只要你在規定時間內帶回原件就算合格。”

“噢……”她為自己捏了一把汗,可除了慶幸卻沒有其他情緒。

法官身後緊跟着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待她看清後有些驚訝。安青凡從她身側過去時沖她揮了揮手,卻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尤書寧看在眼裏,卻沒問,整理穿着後坐在原告代理人的位置上。

這個官司以法官核對當事人為開始,之後便是原告張培紅陳述事實。

張培紅顯得很淡定:“我和被告可可保險公司法人李燕原是好友,同在随林保險工作。後她和随林保險的張文斌張總投股創業,便将我和張總的助理凡明霞劃撥到了可可保險代理有限公司。但為了減少開支和拿到随林保險裏的底薪,張總把我和小凡的入職挂在了随林保險公司上。那段時間很艱難,業務也時好時壞,自08年開始就沒再給我繳納社保了。并且從去年三月份将我從随林保險重新挂在了可可保險公司,并從那開始就持續拖欠了我半年的工資。”

被告李燕冷哼一聲,說:“我是可可保險代理公司的法人,跟你一個随林的職工竟然能扯上關系,工資和社保,不是應該張總給你的麽?再說了你去年三月進我可可保險,八月份就離職,半年試用期都沒到你就想找我要五險麽?”

之後便是兩個女人的口水仗,只是李燕一口咬死張培紅只是去年三月才剛入職的。

許諾盯着尤書寧的側臉,這個案子仲裁申請的時候她還沒來所裏,而此次上庭也沒能提前做功課,現在聽起這番對話,竟然全然不知真假。

不過直覺告訴她,跟着師父走,肯定是沒錯的。以尤書寧的機智,絕對不會打無把握的仗。

随後的證人證言中,是跟着李燕曾經的助理凡明霞出來的,口供幾乎與李燕的一致,都是拒不承認張培紅在13年3月前是在可可保險工作的。

從開庭到證人證言出席,尤書寧只是安靜的在紙上寫寫畫畫,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質證階段時他站了起來,走到凡明霞面前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入職可可保險的?”

“10年公司剛成立的時候。”

“什麽時候離開的?”

“去年7月份。”

許諾見他唇角微揚,星目劍眉中滿滿的全是霸氣,勝券在握一般。可在她看來,對方的證據那麽清晰,他們這邊法官的采信度是很低的,這個案子想要贏,很難。

他停頓片刻才說:“為什麽離開?”

凡明霞明顯沉思了片刻才說:“準備回家結婚。”

尤書寧轉身從桌子上拿出一張紙遞給法官,說:“這是在民政局系統裏查的,顯示她是未婚。”轉而盯着凡明霞繼續問,“請問你是和誰結婚?什麽時候?”

“和……和……剛開始準備結婚的,後來發現我倆性格不合,就分開了,我也出去旅行了一趟,想要讓自己忘掉這段感情……”凡明霞臉上閃過一絲慌張,複而平靜道。

“你是什麽時候出去旅游的?”

“去年的國慶節。”

他轉頭沖法官點點頭,從法官手中接過一張紙呈現在李燕和凡明霞面前,铿锵有力道:“這是去年仲裁委的應訴通知書,本來是給被告李燕的,但代為簽收的卻是凡明霞,而簽收時間是2013年10月10號。請問凡明霞,你當時已經從可可保險辭職了為何還會代為簽收這份應訴通知書?”

李燕焦急的補充說:“我們私下關系好,我那段時間忙,小凡幫我簽收很正常。”

凡明霞見李燕發話了,忙不疊點頭說:“是是是……我和李總私下關系好,她忙我就順便幫她代簽了。”

尤書寧應對自如,随後拿出帶有銀行公章的流水記錄遞給法官,轉而說:“這是凡明霞在可可保險的工資卡,上面的銀行流水一直持續在2013年11月,而那時正好是這個案子在仲裁委的開庭時間。而11月後凡明霞銀行卡有可可保險公司兩萬的進賬,恰恰是裁決書下來後的第二天。且凡明霞與李燕系上下級關系,所以……凡明霞的口供是僞證的,她在撒謊。”說罷拿出仲裁判決書的副本說,“根據《仲裁法》第58條第4、5項規定:裁決所依據的證據是僞造的,對方當事人隐瞞了足以影響公正裁決的證據的,可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現我作為原告張培紅的代理人申請撤銷仲裁判決書,由法院重新判決。”

“一鳴驚人”這個詞她小學時就學過,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就是現在。兒時父親做法官時總是一幅嚴苛模樣,對她好卻有嚴父的架勢,鮮少沖她笑,但她卻知道他是愛她的。

她再次回到江城市才發現,她走後不久,父親就當起了律師。

她想,父親在法庭上的樣子,大概和尤書寧是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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