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尤書寧望着麗江清澈天空中游走的白雲,說:“你現在看這天空都是積雲,是天氣晴好的征兆。可積雲也會變成積雨雲,随之而來的就是雷雨天氣。感情也是一樣,即便我和她青梅竹馬,今年已經是她離開的第六個年頭了。以前可能偶爾還會想起曾經的歡樂,但大多都已經模糊了。我們分開,是沒有後悔和不後悔之說的。”
許諾點頭,對于尤書寧的這個比喻沒有多做評論,她已經問了很多不該問的問題。不管是因為他真的有意要栽培她還是其他什麽,今天的問題幾乎超過了她的底線。
他轉身走到賣雨傘的攤位前,低價買了兩把雨傘,随手遞給她。許諾擡頭盯着清澈天空中潔白的雲朵,真的會有雨麽?
他轉身将手中的雨傘遞給她:“逛的也差不多了,回去吧!”
許諾默然,拎着雨傘穿梭在古城的大街小巷。
剛出古城時風雲突變,雨點豆大的砸在地上。許諾撐開傘,驚訝的看着四周抱頭亂竄的人群,盯着尤書寧背影半晌,心中不免咋舌:這人連天氣都測得那麽準。
回去得經過束河法庭,那裏的街道都很窄,一戶接着一戶的客棧。許諾晃神的空檔撞上前面忽然停住的尤書寧,還未弄清事情原委尤書寧快速的收了傘,接過她手中的雨傘半遮住她的臉,低頭快速道:“不要到處看,快點走過去!”
她的神經瞬間繃得緊緊的,視線剛好和雨傘平齊,看到街尾客棧前被大幾十號人圍得水洩不通。這幾十號人跨越了所有的年齡層,上到八十歲,下到幾歲的孩子,都不像是旅游的,臉上沒有笑容,深鎖眉頭,有的人甚至連眼眶都是紅紅的。
雨勢驟然變大,瓢潑般落下,許是因為人太多,他們倆藏在這些人中根本就沒有被發現。
“張展,你還在磨蹭什麽?”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響起。
許諾身側擠出一個少年,高聲應着:“來了來了。”她觸電般渾身一震,那少年身上穿的,竟是喪服。
待穿過街尾客棧,尤書寧從容的撐開他收起的傘,快步走在前面。
她盯着他濕透的左肩,喉頭發澀,像猛吃一口芥末般難受。
“師父,你是不是覺得很內疚?”她本不知道他為何會來這麽一出,直到聽到張展的名字後才恍然大悟。
尤書寧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卻沒回頭,傾盆大雨打在傘上,他的聲音在雨水聲沖刷下顯得很微弱。
“談不上內疚不內疚,這就是法律。在這場官司裏,誰都是無辜的,我既然站在了華興這一方為他辯護,就得為他謀取應得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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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展是此次合議庭的被告之一,是六名死者中那司機的獨子,在沒懂事前就失去了父親,還被卷入這場維權的風暴中,怕是此事過後,再無童年吧!
這麽複雜的案子,他都能拎得清,放得下感情。許諾對尤書寧的敬畏再深一層,并且敬畏中帶着絲絲甜意和驕傲,她很高興,這麽優秀的他,是她的師父。
他們到明珠客棧時雨已經停了,天空漸漸放晴,明珠客棧的小花園裏籠罩着一層薄薄的紗,飄渺的挂在半空。
趙菲正張羅着午飯,許諾收了傘就紮進廚房幫忙了。因為住的大都是旅客,中午一般都會出去吃特色菜,趙菲做的,也都是客棧裏的夥計的飯菜,只是比平日裏多了她和尤書寧。
尤書寧換了身衣服進了餐廳,白襯衫的袖口挽到肘部,站在一旁擇菜,和趙菲拉家常,互相問了近況。
她站在洗菜盆前,正思忖着這“相思菜”炒出來會是什麽味,猛然間聽到尤書寧對她說:“小諾,下午開庭的時候,你就在留在客棧裏,幫你趙姐姐打下手。”
她訝異擡頭,黑溜溜的眼眸裏滿滿的全是不解,剛才都好好的,為什麽忽然就變卦了呢?
許諾快速平複心情後咧着牙笑了笑,應聲道:“嗯,好的。”
他轉頭繼續跟趙菲寒暄,他不解釋,她也不會問。
午飯後回房午休,許是思緒過于雜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等再次醒來時案子已經開庭了,她疊好被子後打掃了一下房間的衛生,不想被趙姐姐她們看出髒亂。
她盯着被自己刷的光潔的浴室,眼神有些渙散,她到底還是沒有如他希望的那樣,還是這樣小心翼翼。
趙菲正帶着那對俄羅斯兄妹在花園裏玩耍,她遠遠的看着,趙菲沖她揮揮手,示意她過去,兩人對坐在花園的亭子裏。
“午休還好麽?”
許諾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好像……睡的時間過長。”長到等她醒來,上庭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回旋餘地了。
“人都說‘四十歲以前睡不醒,四十歲以後睡不着’,正是喜歡睡覺的好年紀。年輕時不多睡會兒,等老了倒是有大把的時間,但那又未必能睡着了。”趙菲端起桌子上的茶壺給她沏茶。
許諾忙将手扶到杯壁旁以示禮貌,說道:“謝謝趙姐姐。”
趙菲嫣然一笑,道:“你師父沒帶你過去,是不是覺得很失落?”
“沒有。最了解這個案子的人是師父,他自然也是最有權利和資格來去判定我是否能跟這個案子的人,我相信,他所做的決定,都是最正确的決定。”
“你猜對了一半,但是沒有猜對另一半。”
“趙姐姐所指的是?”她不解的凝視趙菲。
趙菲放下茶杯,轉頭盯着在園子中玩耍的小兄妹道:“他們倆真的好可愛啊!”
趙菲這麽明顯而生硬的轉移了話題,許諾不再追問,笑着附和道:“是啊,趙姐姐的孩子呢?”
“早晨跟他爸爸去奶奶家了,估計沒一個星期不能回來。”
“真遺憾,我沒機會和他見面。”
趙菲再次給她添上茶,笑意盈盈道:“想見他還不簡單,等我有時間了就帶他去江城,到時候你可不要嫌他煩。”
“怎麽可能,他一定是個聰明的孩子。”許諾腦子裏一陣電光火石,不解的問,“趙姐姐應該也是學法吧?怎麽轉行了?”
“一個女人最成功的不是有一個完美的事業,而是有一個完整而幸福的家庭。我守着這個客棧有什麽不好呢?就算我再忙再累,我仍然是在家裏。”趙菲注視着許諾漂亮漆黑的眼睛,忽然拉過她的雙手捂在掌心,語重心長道,“小諾,你仔細聽姐姐說,如果碰到合适的人,一定得學會争取自己的幸福。”
就在趙菲說最後一句話時,許諾腦海中竟然鬼使神差閃現的是尤書寧的身影,她被這個發現吓了一跳,連臉色都白了。
“我會的。”她敷衍的應着,被內心的那個想法弄得很是心慌。
那個下午她都坐在園子的亭子裏,眼睛時不時掃視着門外,直到五點半了都沒有出現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着急,忙問趙菲:“趙姐姐,這邊的法院是不是五點半下班?”
“都是政府管轄區,能不是一個點下班麽?”趙菲哭笑不得的看着她,随後安撫道,“七個案子合并審理的合議庭,時間長一點很正常,再加上死者過多,他又是給人做無罪辯護的,法警可能控制不了場面。”
麗江五點半的太陽和江城市正午的一樣,亮的讓人睜不開眼,湛藍的背景下是潔白的雲,像小時候伏素給她買的棉花糖。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她壓制不住心底湧起的莫名心慌,掙紮很久後決定出去看看,剛踏出院門就看到異常狼狽的尤書寧倚在院牆上調整呼吸。白襯衫上是漆黑的污漬,脖子上有指甲的劃痕,還滲着血,頭發也不是出門時的模樣,亂七八糟的在頭頂。
她上前準備扶住他,想起趙菲說的那句“法警可能不能控制住場面”,對他身上的傷不再過問,換了種輕快的語氣道:“中午吃了相思菜,趙姐姐說晚上吃水性楊花,師父聽過這種菜沒?”
尤書寧笑了笑,搖手示意不用扶:“小諾,你還是沒變。你應該問,‘讓你不要我去,看把自個兒弄成這副德行活該了吧’。”
許諾沒搭話,只是覺得心裏酸酸的,他臨時變卦不帶她去。怕是先前沒有料到合議庭上和他對立的不只是律師,而是六名死者身後龐大的親友團。
“這麽狼狽的樣子,不該讓自己學生看到的。”
許諾久久凝視着尤書寧,眼裏霧氣漸起,堅定的說:“即使師父這樣狼狽,在我心中永遠是最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