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穆華生仰頭盯着灰蒙蒙的天際,沉默着沒有回答。
尤書寧眼底的怒火化作一潭死水,沉聲問:“既然李濤的罪證都已經在你手上,為什麽還要采取這麽極端的方式搭上自己來保護冬凝?”
許諾心底滲着絲絲寒意,尤書寧說的有道理,就算李濤要對冬凝姐怎樣,他罪證在手,李濤就有牽制,保一個人應該不是問題。只是李濤權勢遮天,想要扳倒他不僅需要智慧,還需要……時間。
穆華生淡淡的說:“冬凝三年前見到我的那次講座,我頂的是舅舅的任務,舅舅跟我說:‘阿生,我們一生都奉獻給法律了。既然生命不能給我們勇氣,就讓我們熱愛的工作給我們活下去的動力。’舅舅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在講座開始前一周,我被查出了胃癌晚期。講座後我在父母的陪同下在美國做了胃癌切除手術,三個月後我恢複的很好。但體內的癌細胞仍是個定時炸彈,不能過于操勞,于是就在武大當了老師。今年三月檢時顯示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胸骨了。為了不在生命的最後時間留下遺憾,想頂着律師的身份離開這個世界,我重回所裏幫舅舅處理相關事情……”他頓了頓,嘴角處有滿足的笑意,聲音也變得異常柔和:“只是沒想到能再次遇到于冬凝。”
許諾怔在原地,于冬凝說過,她碰到穆華生是在魏皓海在財大辦的《國際法》講座上。而穆華生口中的舅舅自然是魏皓海,那魏穎就是穆華生表妹了。
許諾鼻子一酸,眼淚啪嗒落了下來。原來穆華生根本就沒有什麽另擇高枝的意向,他這樣做,只是想讓于冬凝死心,因為他……不能陪于冬凝到生命的盡頭。
尤書寧閉上眼睛,覺得連呼吸都那樣沉重,緩緩問:“還有多長時間?”
穆華生面無表情的回答:“不到一個月。”他能幫于冬凝解決掉人生最大的麻煩,覺得這輩子也沒什麽遺憾了。
他說罷艱難的站起來,邊走向車邊說:“我生病也有段時間了,手上也沒多少錢,好在我父母都有穩定而體面的工作,不用我擔心。”說着從車裏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遞給許諾,接着道:“冬凝父親財産被查封了,我查過她名戶上沒有任何房産,也沒多少錢。她現在又沒有任何關系網,我怕她熬不過律師艱難的前五年。”沉默半晌後接着說:“花都小區三十樓的房子我已經辦好了手續,劃到了她名下,裏面是相關資料和房産證,還有一張銀行卡,只有一百萬。”
穆華生想罷轉注視着尤書寧,忽地笑開,蒼白的臉和春光燦爛中的清冷的木蘭花一樣:“幾內亞遺産案的那六十五萬,你要是不介意,我也想留給她。”
尤書寧臉繃得緊緊的,半晌後才說:“我覺得留給她最好的東西應該是你。”
穆華生搖搖頭,傻傻的笑了,甜甜的:“不了,她那麽僵又要強,要是真知道這些了,反而是個心結,我怕她太執着。所以這些事,煩請你們幫我保密。”
雖然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于冬凝找了穆華生三年都沒放棄,還為他果斷轉行進了律所。要是以她的個性,不知道多久才能忘記穆華生。
許諾緊緊的抱住穆華生給她的文件袋,默認般點點頭,為了于冬凝能開始新生活,她願意保密,只是這樣穆華生的犧牲就顯得格外偉大,讓她既欣賞,又心疼。
穆華生莞爾一笑,伸手拍了拍尤書寧的肩,說:“快走吧,警察應該快來了,盡早給我辦取保候審,別讓我在那裏面蹲太久。”
“這都是自找的,還找我幹嘛?還有,幾內亞的那六十五萬,你要是沒能參加微笙的婚禮,我就和他瓜分了,當作你給的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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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的職業習慣讓穆華生馬上就發現了端倪,目光不經意間從許諾臉上掠過,語氣中帶這戲谑:“微笙的禮金我覺得少不了,可是……你,憑什麽得到那一半?”
尤書寧一挑眉:“明知故問。”說着左手拿過許諾手中的文件夾,右手攬住許諾的肩往黑色的四圈走去,拉開車門讓許諾坐在副駕駛上,自己轉身上車,發動汽車揚長而去,離開了穆華生所謂的肇事現場。
許諾低着頭盯着手中的文件袋,一時感慨萬千。
穆華生和周先安老先生都已經走到了生命線的末端,可周老先生想努力還自己清白,讓自己臨走的時候能走的幹幹淨淨。可穆華生呢?明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還心甘情願往自己身上潑髒水,不惜背上人命都要護于冬凝,幫她掃清障礙,讓了無牽挂,也不過是一個愛字罷了。
許諾猛然扭頭盯着尤書寧,分貝直逼超聲波:“師父,這輛車開到過肇事現場,有車轍印記,不會有什麽麻煩吧?”
尤書寧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放心吧,這種事情他肯定能想到。”
許諾輕輕“嗯”了一聲,知道“他”是穆華生,也是,她都能想到的事情,穆華生怎麽會想不到呢?
當她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時聽到尤書寧說:“現在想事情已經很全面,能想到思維盲區的問題了,有很大進步,要是可以,下次取證,帶你一起去。”
她沉默很久沒有回答。她并不是在取證方面有了很大進步,只是剛才穆華生說出的真相給了她很大沖擊。她才剛能正視自己對尤書寧的感情,無法想象五年……兩年……半年……還是像穆華生僅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然後有一天她就見不到尤書寧了,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這讓她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懷揣着這樣的感情,她自然能想到現場那兩條不同的車胎花紋再地上留下的印記,要是李濤的死牽扯到尤書寧,那他可就麻煩了。
穆華生算出了一切,自然就安排好了全部。許諾和尤書寧用了兩天就幫他辦好了取保候審,次日就住進了江城市最好的景和醫院,接受最後的治療。
許諾在家小心翼翼照顧着于冬凝的情緒,可她就像個沒事人一樣,照常上下班。沒事就逛街,吃東西,正常回歸到一個吃貨沒有男朋友時的狀态。但許諾細心的發現,于冬凝再也沒有穿過高跟鞋,出去吃東西也基本上不吃辣。
兩周後尤書寧幫于冬凝找了家造紙廠,辦好了顧問單位相關的文件合同,于冬凝回禮般請尤書寧來家裏做客,忙前忙後做了一桌子菜。
本來氣氛都還好,到吃飯時于冬凝習慣性扯着嗓子喊了聲:“華生,沒蒜醋了,你出去買一瓶回來,清蒸螃蟹要配蒜醋……才好吃……”她前面是正常音調,後面半句想起什麽放緩了語氣。
彼時許諾和尤書寧咋客廳讨論周老先生的案子,要是再不開庭,周老先生怕是撐不到那一天了。
三人都沒出聲,只有抽油煙機“轟轟”的聲音。尤書寧起身,打破了這尴尬的氣氛:“我出去買。”
于冬凝這才緩過神,感激的笑了笑:“謝謝尤律師。”
“沒事……”他順手拿了車鑰匙,走了兩步才回頭,對許諾說:“我不知道哪裏有蒜醋賣,你帶我過去吧!”
許諾想罷起身,跟在尤書寧身後出了門。
“于冬凝性格并不軟弱,提到穆華生更不會尋死覓活。以後要是碰到今天這種情況,你就給她時間讓她冷靜冷靜,我們都在的情況下,反倒尴尬。”剛進電梯,尤書寧說着。
許諾點頭,也很認同尤書寧的話。只是內心還有一點點小情緒在發酵,師父似乎……真的很了解于冬凝。
“師父這幾天去看穆律師了嗎?”她望着電梯樓層的顯示牌。
尤書寧搖搖頭:“沒有,最近都在跑周老先生的案子,希望高院能盡快安排開庭時間。”
“噢。”她沉默的應聲,電梯剛到一樓,兩人相繼出了電梯。
“你今晚要是有空,一起去看華生。”
許諾推門禁的手一頓,随後鄭重的點點頭。上次取保候審時穆華生的臉色已經接近透明狀态了,不知道現在病情有沒有好轉。
她想罷問:“穆律師酒駕的案子,什麽時候開庭?”
尤書寧長嘆一口氣:“他怕是挨不到那一天了。”
夜色層層落下,四圈在黑暗中穿梭在江城市的大街小巷,直奔景和醫院。
尤書寧拎着果籃和許諾并排走在醫院的長廊上,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讓她無法呼吸。
穆華生的單間VIP病房在走廊的盡頭,尤書寧敲門,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紅腫着眼睛地看着尤書寧,僵硬的擠了一個微笑,側身讓開路:“尤律師請進。”
尤書寧輕聲走進病房,将果籃放在一旁,看着處于睡眠中的穆華生,小聲問:“華生最近怎樣?”
魏皓月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哽咽着說:“前幾天清醒的時間還多,這幾天幾乎是整天昏睡……再就是……癌細胞壓制住了視神經,華生……他看不見了……”
許諾心中一痛,憋紅了眼眶。
聽到聲響,床上的穆華生動了動,睜開大眼睛盯着病房的天花板,欣喜的問:“媽媽,是小凝來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還會修一下這章,四爺能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