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穆華生細長的手在空中探了探,卻什麽也沒碰到。魏皓月剛止住的淚再次洶湧而至,但又不能在穆華生面前顯示自己的脆弱和絕望,雙手緊緊的捂住嘴,咬着牙死死的憋住聲音,只剩臉頰上不斷落下的眼淚。
七月底的天氣許諾竟覺得手腳冰涼,她小步上前,蹲在穆華生的床邊,雙手緊緊的握住穆華生橫在半空的手,淚如雨下,咬着牙沒出聲。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猛地被穆華生的攥緊,像下一秒就碰觸不到似的,帶着強烈的希望和不舍。
“沒我在你身邊,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穆華生聲音柔柔的,像春風拂面一樣。
許諾抽泣着點頭,聲音沙啞着回答:“一日三餐都沒落下,連最愛吃的辣都戒了。”
穆華生臉上的酒窩越發深了,笑着問:“那高跟鞋呢?沒事要少穿,這樣對身體不好,自己還累。”
“沒有穿了,每天都是平底鞋。前兩天尤律師跟我找了一家造紙廠的顧問單位,這樣我每年基本生活都有保障了,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會過得很好的。”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沙沙的,壓制住她原本的音色,再根據于冬凝最近的生活狀态想來該說什麽才能讓他安心。
“工作上不能要強,為人處事都讓三分,律師發展的怎樣除了自身努力就是人際關系。有不懂的案子和書寧商量商量,碰到行政案子要想清楚再決定接不接。無聊時找許諾和鄭沫沫陪你逛逛……”
穆華生說的都是細心的叮咛,他怕自己現在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末了沉聲說:“小凝,對不起,我不能作為伴郎陪着你參加微笙和鄭沫沫的婚禮了……”他本來想在微笙婚禮上求婚的,只是造化弄人。
他沉默很久,說話好像有些吃力了,眼淚随着眼角滑落到黑發中,他說:“我不該在生命的盡頭要了你……”
許諾認真聽着,她要等于冬凝知道所有事情後将所有話一字不漏的說給她聽,然後告訴她:穆華生從來就沒有背叛過你,他只是用另一種方式來守護你,而且不惜一切。
她想了很久,卻不知道于冬凝知道此情此景了會說什麽,只是握着穆華生的手不作聲,眼淚止不住往外湧。
良久後許諾聽到穆華生說:“許諾,謝謝你……”他松開她的手,仿佛能看到她的臉一般。
她訝異的看着已經懸空的手,一時沒反應過來。
“謝謝你還能配合着給我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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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然間明白,就算她再怎麽壓低聲音,可是穆華生那樣愛于冬凝,他又怎麽可能連她們倆的聲音都分不出來呢?
他沒有摸她的臉,怕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于冬凝,只是給自己一個安慰自己的機會,自己騙自己她其實就是于冬凝。
許諾站起來,俯身盯着病床上的穆華生,心如刀割,說不出一句話,這就是愛吧!
尤書寧坐在床邊,使勁握住穆華生的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覺得很輕松:“這兩天感覺怎樣?”
穆華生笑了笑:“有句話叫眼不見心為淨,現在看不見你那副嘴臉,還真是感覺很不一樣。”
尤書寧沉默着沒出聲,事情發展到這個份上他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冬凝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按照你的安排陸陸續續給她介紹顧問單位,生活起居上有小諾,聊天談心上有鄭沫沫,沒事她們仨還能出去逛逛,比你躺在這裏惬意多了。”
“她過得再好,總得自己看到了才覺得安心。”
尤書寧松開他的手,說:“你要是方便,最近我和微笙輪流過來照顧你。”他知道穆華生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穆華生搖搖頭,頰邊仍然帶着梨渦:“不用了,他最近都在籌備結婚的事情,要是來我這,不大好。再說我的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沒個準頭,鄭沫沫性格就是個播音大喇叭,我可不想全世界都知道我要死的消息。然後親人朋友都帶着悲憫而沉痛的眼神跑過來看我在這病床上做最後的垂死掙紮,那種感覺……簡直糟透了。”
尤書寧和穆華生聊些天南地北的話,只是許諾沒想到就這點時間兩人竟然還有心思聊案子。
穆華生精力跟不上,沒一會兒聲音就很虛弱了,許諾和尤書寧只能先行告退。
魏皓月送他們出去,到走廊上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尤書寧禮貌的回頭,幹脆道:“您有什麽要說的嗎?”
魏皓月尴尬的笑了笑,良久後緩緩道:“如果可以,你們……能不能讓我和于冬凝碰個面……不用正式的,偶遇就可以了。”她想看看她兒子不惜用生命去維護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樣子。
尤書寧猶豫片刻,才點頭:“您什麽時候想見她,給我個具體時間就行。”
“謝謝你。”
“不客氣。”
他們走出住院部去取車,醫院道路兩旁都是茂盛的法國梧桐,綠色的葉片在燈光的照射下隐隐錯錯。盛夏的夜晚也很悶熱,随便動動都是一身汗,許諾離尤書寧差不多一步的距離,低着頭數人行道上的方格磚。
她猛然擡頭,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尤書寧高高瘦瘦的背影,想起穆華生和于冬凝相愛卻不能相守,心中像被淩遲一般難受。
生離比死別更讓人難過,畢竟生離還能知道你愛的那個人過得很好,只是他懷中的那個人不是你而已。
她攥緊拳頭,深吸了一口氣,望着已經拉開距離的尤書寧,拔腿追了上去,從他身後一把環住他的腰,将臉埋在他後背,眼淚潸然落下。
尤書寧正掏出車鑰匙準備開門,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手中的車鑰匙被許諾撞落在地,只覺得腰上一緊,大腦也是一片空白。
“師父,我喜歡你很久了。”她抽泣着說,盡量斟酌着用詞。
她等了很久沒等到回音,繼續道:“我第一次見到師父不是在所裏,而是今年初春在新正街的地鐵站內。那時候還沒畢業,也沒有找到工作,整個寒假在家受盡冷眼和嘲諷,韓暖暖為了一個男人割了靜脈不能用力,我一個人背着八十升的背包拖着兩個大箱子去學校。恰好新正街C出口進站時只有樓梯,我氣喘籲籲的看着樓梯盤算着怎麽下去最輕松時師父站在我旁邊,指了指我手邊的行李箱,問:‘需要幫忙嗎?’。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師父就一手一個箱子拎下了樓梯,一直到把我送到進站口才走,還跟我解釋說:‘我只是過來拿文件,不是來乘車的,只能送你到這裏,進站後乘電梯下樓就行了。’”
他蹙着眉想了很久,才想起那天拿的正是張培紅那個勞動糾紛案子的文件。江城市還真是小,兜兜轉轉一圈這個案子的見證人既然是許諾。
她收緊了環着他腰的手臂,哽咽着說:“穆律師和冬凝姐走到了這個地步,老天給他們算準了一切,卻沒有給他們時間。我……怕有一天師父也這樣,或者哪一天我就不在了……我不想到死師父都不知道我喜歡你……”
許諾想過無數個問題,告白這件事卻從未想過,說起來竟然如此拙劣,她喃喃道:“我喜歡那個在吃牛排教我方法的師父;我喜歡在雲南時呵護我的師父;我喜歡在音樂噴泉前陪我過生日的師父……遇見你之前的世界,是黑白的,是簡筆畫般單調的;遇見你之後的人生,是彩色的,是炫目的,是梵高的畫作般濃重的。”
許諾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尤書寧的,但她知道,從喜歡到愛的升華,是在大雁塔的見證下,尤書寧牽着她的手穿梭在滿是彩燈的音樂噴泉池內,用時間上最柔和的聲音對她說:“小諾,生日快樂……”
尤書寧給了她全世界的溫暖,她沒有理由,不愛他!
尤書寧掰開她環着他的手,轉過身凝視着許諾白淨的臉,臉上交錯着淚痕,有些在路燈的照射下泛着光。被他強行掰開的手懸在半空中,微微有些發愣。
他聲音啞啞的,薄薄的唇在橘色路燈下顯得格外耀眼:“許諾,你想過沒有?我四十歲的時候你三十歲,我五十歲的時候你四十歲,按照中國人的壽命定律女性一般比男性的性命要長八年,再加上我大你的十年,我走之後你還有十八年要一個人過下去……”
許諾紅腫的眼盯着尤書寧不停翕合的唇瓣,踮起腳尖湊了上去,軟軟的,在盛夏的高溫中有些涼。按照鄭沫沫教冬凝姐接吻的方式銜住尤書寧的唇,慢慢往上,小心翼翼的探出舌尖。她沒來得及回憶鄭沫沫教的下一個步驟,只覺得腰上一緊,整個人被尤書寧攔在懷中,腦後也扣着一直寬大的手,主動權瞬時逆轉,她只能迷迷糊糊的應和着,腦袋不能思考任何事情。
剛才師父,到底說了什麽?
在她覺得快要窒息的時候尤書寧放開她了,許諾覺得四肢綿軟無力,好像吃了武俠小說中的軟禁散似的,窩在他懷中大喘氣。
她能聽到他頻繁而有力的心跳。
等緩過神來之後她從他懷中出來,固執的望着尤書寧的黑不見底的眼睛,問:“師父,你對我,有沒有那麽一點點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