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天尤書寧終是陪着她去了景和,她挽着他的手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在手術室門前停了下來,她毫無感情的目光掃視着走廊上的所有人,緊緊抿着嘴沒有說話。

韓媽媽看到許諾旁邊站了個人,心中也猜了個七七八八,紅腫着眼睛乞求道:“你就是許諾的師父吧?我是她媽媽,她的工資能先預支麽?或者借點錢給我們?”

尤書寧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眼色微微沉了一下,嗓音冷冷的:“你憑什麽用許諾的錢?”

韓媽媽一愣,不悅的皺起了眉頭,嗓音大大的,仿佛她兒子什麽事情都沒有,她只是許諾的債權人而已:“什麽我憑什麽用許諾的錢,我把她生下來養這麽大容易麽?手術室裏躺着她的親哥哥,我用她的錢那是天經地義的。”

一直沉默的許諾死死的盯着韓媽媽,她聽到心中破碎的聲音,她對韓家最後的那一點眷戀所剩無幾。

“據我所知,當年許家領養許諾時給了你一筆錢,九年後她再次回韓家的時候又給了你一筆,而許諾在你那邊的所有開支你都有記賬,她前幾天連本帶利的都還給你了。而且……”他尾音拖得長長的,爾後道:“前段時間許諾的戶口,已經轉到許家門下,同時許律師又給你了一筆錢不是?那你憑什麽覺得找她要錢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韓媽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惱羞成怒的沖上去就要拽許諾頭發,生生被他攔了下來。

尤書寧聲音驟然降低十度,冷聲說:“請對我妻子尊重點,小心我告你故意傷害罪。”

韓媽媽掙紮了幾下,手臂上一片青紫,輕蔑的掃了眼站在一旁的許諾,尖聲道:“我說你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原來是賤蹄子找了個靠山跑過來示威的。別說我沒提醒你,你打的欠條還在我手上呢。”

許諾緩緩走到韓媽媽面前,眼底平靜的不起任何波瀾,帶着濃重的嘲諷,她一字一句道:“我打錢是用的銀行轉賬,只要去銀行調一下記錄就能證明一切了。”

“啪……”韓媽媽惱羞成怒,擡手毫不猶豫的朝許諾臉上打過去,尤書寧隔得遠,想攔也是力不從心。

左臉上的疼痛随神經末梢傳來,她伸手整理了一下略微淩亂的頭發,微微一笑:“韓良手術費我出。”她頓了頓,接着說,“這一巴掌我也承了,從此以後,我與韓家的人,沒有任何關系。”

她轉身拉着尤書寧的手踏出景和住院部的大堂,很平靜,眼眶裏沒有眼淚。

他撫摸着她紅腫的臉頰,心疼不已,自責道:“要是我離得近,就能避免了。”

她搖搖頭,說:“這一巴掌是我自己願意受的,我想斷了我對韓家的念想。他們畢竟養了我這些年,我還他們這一巴掌,以後兩不想欠,各自生活。”

許諾牽着尤書寧的手出了大堂,擡眼看到江城市和煦的陽光,香樟樹的葉子翠綠欲滴,她摸了摸發熱的左臉,喃喃道:“你說的對,不喜歡你的人,就算你再怎麽用心的去讨好,他們還是不會喜歡你的。你把心掏出來,他們都嫌腥。”

Advertisement

她很感謝在漫漫人生路上遇到了他,是他,給了她生命中唯一的陽光和溫暖。

沈光希舉行婚禮的酒店離景和醫院不遠,他們本有時間過去,卻因為韓家這一場鬧劇失去了所有心情,尤書寧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開車帶她去江邊兜風。

許諾坐在前座,透過玻璃望去,是一望無際的江水線,渾濁的江水在陽光的照耀下泛着光,淺水區還有幾個家長帶着孩子戲水消暑。

她不說話,他便陪着她。

待她自己淨化掉心中的難過後回頭望着他,想了很久才說:“關于婚內財産我們并沒有簽什麽協議,你看……咱們要不要立個協議?”

她日子一向過得拮據,這次給韓家的錢,自然是尤書寧給的。要是以前的關系他們還能打個欠條以後慢慢還,但現在兩人已經是夫妻了,“還”就會顯得很見外,“不還”也不能把尤書寧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

尤書寧不悅的挑眉,半晌後口齒伶俐的尤大狀只憋出了一句:“許諾,你腦袋裏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麽?”

“……”許諾囧,良久後紅着臉頰說:“那個……想你……”

夏末的晚風中,尤大狀臉頰上有可疑的紅暈。

時間飛快,司考如期而至。

因考場在華科,離住的地方有些距離,來回不方便。尤書寧早上把她送進考場後就随便晃晃,到考試快結束時去買午餐,她下考場之後直奔車內,吃飯複習睡午覺全部在車上解決了。

兩天考試時間像東奔的河水,嘩啦啦就過去了。

晚上她在網上搜出試卷,把自己寫的答案大致說給尤書寧聽了下,他聽到略微有些沉默,說:“答卷剛好在三百六十分左右,但司考控制通過率,倘若其他人考試狀态好,你很有可能就是三百五十九或者三百五十八。”

許諾有些沮喪,趴在床上哼了兩聲。尤書寧都這麽說了,肯定有點懸。

他關了電腦,收拾好翌日開庭要用的文件,安慰道:“司考這事強求不得,還記得我們所的那個黃慶律師嗎?今年四十五,去年才拿到資格證。”

“你怎麽不說我和冬凝姐一樣,一次性過啊!”她盤腿坐在床上,撅着嘴不滿道。

他順勢坐在床邊,中肯的分析道:“你以前想從事這一行,是因為你想要離許律師更近一點,你現在有我,也和許律師相認了。相對的,積極性就沒有那麽高,也不如于冬凝當年那樣執着。”他頓了頓,忍不住贊賞,“她确實是司法界的天才。”

她環着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他懷裏,耳邊是空調工作的“轟轟聲”,忍不住悲從中來,憋紅了眼眶,顫抖着嗓音說:“明天……是穆律師酒駕案開庭的日子。”

他唇角的笑也消失了,語氣凝重:“明天少年庭的殺人案開庭,和他的案子同一時間,我怕是不能到場了。”

她幹咳兩聲,鼻音濃濃的:“我也不會去的。”

“為什麽?”

“我只要一想到穆律師當時是為了護冬凝姐周全,才安排的這一切,就忍不住想哭。再看看冬凝姐,我根本就沒有勇氣跟她說話,好像一張口就想告訴她穆律師并沒有辜負她,沒有跟魏穎雙宿雙栖。可說了又怎樣,卻不能改變穆律師已經走了的事實。”

苦澀感翻江倒海将她湮沒。

“小諾,你懂另一種感覺嗎?”

她從他懷中探出腦袋,紅腫着眼睛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無論他們有沒有在一起,或者說能不能地老天荒,但是有那種心動的感覺,就很幸福。”他從未跟她說過,在沒有遇到她之前,他從未體會過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她吸了吸鼻子:“那冬凝姐,應該是很幸福的吧!”

第二天她跟着尤書寧在少年庭上庭,在尤書寧說辯護詞時她的手機在兜裏鬧翻了天,等她摸進懷中按了挂機鍵,緊接着尤書寧的手機又開始振動了。

等挨到下庭再看手機,兩人手機上的來電顯示皆是魏皓月打來的,困惑的對視了一眼,難道穆華生的案子遇到什麽難事了?

她撥通魏皓月的電話,沒等她問那邊就傳來焦急的聲音:“小諾,冬凝不見了。”

魏皓月說她開庭開到最後一步,雙方在書記員庭審記錄上簽名時她看到坐在觀衆席上滿臉淚痕的于冬凝,她來不及做任何解釋于冬凝就跑了,她沒能追上她,現在什麽通訊工具都找不到她。

許諾腦袋嗡一下不能思考,為何世間有這樣巧的事呢?

尤書寧做事向來冷靜,忙挨個打電話問情況,從家裏到律所,能問的人都問了,他腦中靈光一閃,忙說:“小諾,我知道她去哪裏了。”

尤書寧說的地方,是公墓,穆華生沉睡的那個公墓。

等兩人匆匆趕到那裏,隔着兩排長長的墓碑,在中間位置看到于冬凝一套黑色職業裝坐在穆華生的墓旁邊,頭靠在墓碑上,臉頰上全是交錯的淚痕,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

許諾頓時覺得雙腳像有千斤重,往前邁出一步都需要消耗很大的勇氣,她擡手抹掉臉頰上的淚,耳邊是尤書寧打電話通知魏皓月的聲音。

她緩緩的走到于冬凝面前,雙腳一軟跪在地上,不知道是想安慰自己還是于冬凝,上去緊緊的抱住她,沒有哭出聲,只是默默流淚。

“原來……你們什麽都知道……就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于冬凝沙啞着喉嚨,空洞的眼神落在不遠處的尤書寧身上。

李濤的事是倪叔叔告訴她的,李濤出車禍,她當然知道,都在律師界混了三年,想查一個案子什麽時候開庭并不是難事,她刻意抽了時間來旁聽,卻沒料想到結局卻是這樣的。

“我寧願他是真的去美國了,即使和別人在一起,我至少也知道他過得很好。”兩行清淚從于冬凝臉上滾落,她哽咽着說,“小諾,現在想來,傻的是我啊!我怎麽就不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呢?”

許諾不知該如何開口,索性就這樣抱着于冬凝,不說話。

于冬凝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拉下許諾環在她身上的手,緩緩的站起來,說:“我這條命是他換來的,我會好好活下去,帶着他的孩子,侍奉他的雙親。”

她轉頭盯着墓碑上的照片,他沒有笑,緊緊抿着嘴,頰邊的梨渦卻清晰的呈現出來,一如三年前他回眸一笑,對她說的那一聲謝謝。

許諾凝視着于冬凝,她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堅強的女人,也是最執着的女人。

穆華生走時幾乎連自己的辯護詞都寫好了,裏面寫到酒駕的原因是因為發現自己癌細胞擴散,将不久于人世,一時接受不了才酒駕的。

而于冬凝幾乎擔起了一切,即使在知道穆華生背棄他們之間的感情後都決定生下來孩子,更何況是知道真相的現在呢?

她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他們出公墓時正巧碰到匆匆趕來的穆家夫妻,魏皓月和于冬凝遙遙相望,待相互走近後于冬凝撲進魏皓月懷中,良久後聽見她說:“媽……”

魏皓月在那一聲“媽”中徹底崩潰,一旁的穆爸爸也很沉靜,看着擁抱着哭的于冬凝說:“你既然知道我們是阿生的父母了,我們也沒什麽能隐瞞的,本來生不生下這個孩子,你有權利做決定,但……阿生是我們的獨子,我希望你能生下他的遺腹子,你願意親自帶孩子,我們幫你,你要是不願意帶,也可以讓我們帶……”

穆爸爸話還未說完,于冬凝已經跪在地上了,她臉頰上挂着淚,卻努力揚了樣嘴角,說:“我很感謝你們為我做的一切。”說着額頭磕在地磚上。

穆華生為她做的太多,穆家夫妻怕早就知道,卻也沒有阻止。

“孩子我肯定會生下來的,華生墓碑上寫的很清楚,我是穆于氏……”

許諾望着天際越來越高的太陽,九月底的江城市熱氣未褪,在城南區的公墓裏,他們終于成了一家人,他是不是會很開心?

但許諾知道,這卻不是穆華生想要看到的,他想要她找個喜歡的人,在沒有他的回憶中,巧妙而安穩的度過一生。她的一生太長,他的一生匆促,重疊的時間太短,可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卻在彼此心中揮之不去,烙下印記。

許諾回去後都在想,對于冬凝來說,怎樣才算最好的結局呢?她想不出,大概穆華生活着,才是最好的結局。

那晚尤書寧把穆華生在花都小區三十樓的房産證,連同顧問單位的合同一起寄給了于冬凝,這,是穆華生在最後時刻,為她做的。

傍晚時許諾和尤書寧相互依偎着在陽臺上看星星,許諾望着滿天繁星,惆悵充滿胸腔:“師父,假如你是穆律師,你也會像他那樣護着冬凝姐嗎?”

“不會。”

她詫異的望着他:“為什麽啊?”這麽凄美的愛,他難道都感受不到麽?

“因為我喜歡的是你啊!”

許諾汗,“難怪尤書靜那麽說你,理解力那麽差是怎麽當律師了的?”還是知名律師。

他眸子含着缱绻溫情:“要是換了我,我會做的比穆華生更狠,根本就不會有開始。”

她鼓着包子臉,埋怨道:“真不理解你的思維。”

“因為有遺憾這段感情才是凄美,可圓滿才是世間最好的感情,我說不會開始,是不想你以後的道路還很長,我不想你一個人孤單單的過下去,怕你孤獨,怕你難過,怕……很多很多,所以不開始,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她怦然心動,臉頰紅暈更盛,良久後說:“如果我是冬凝姐,我的選擇也一樣,不會後悔。”

他攬着她的肩,狐疑的盯着她,随後幽幽道:“這麽希望我死啊!”

她嫣紅着臉頰雙手齊用往肩上掐,大聲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見尤書寧沒反應,探究的擡起頭,見他眸子在黑夜中亮亮的,和天上的星星一樣亮。

她羞赧的別過頭,驚呼一聲時已然被他打橫抱起,在一陣眩暈中已經到卧室了。

許久後他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許諾喘息的環着他的脖子,提醒道:“你……你……明早要開庭……”

他拉過她的手舉到頭頂,同樣喘息道:“調解,插科打诨就成……”

“你對當事人……不負責……”

他嘻嘻笑,俯身落下纏綿一吻,說:“我這是在對你負責。”

“負責?”

“這不是在履行夫妻義務麽?”

“你……”許諾暈的前一刻在想,床上的尤大狀,和庭上的尤大狀。

嗯,很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周一,請假一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