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閻渡川

閻渡川袖裏藏蛇的事情是唐钊的心頭大恨。猶記得三年前他第一次來教這些個皇家貴胄子弟,唐钊首當其沖便想給他個下馬威。

那時他才十歲,便能面不改色還做出一副天真爛漫地模樣跑到閻渡川面前,奶聲奶氣道:“第一次見閻祭酒,我有個禮物想給祭酒大人。”

對方一雙桃花眼笑得很是和善:“不知臨昭小王爺要送下官什麽。”

唐钊在袖子裏左掏右掏,掏出一只大蜘蛛:“這只汗血蜘蛛是西域使臣進京時獻給父皇的,個頭大,毛也多,有劇毒。我覺得送給祭酒做禮物很是妙。”

汗血寶馬倒是經常聽見,汗血蜘蛛還是頭一回聽。閻渡川對唐钊的胡說八道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笑得更是如沐春風:“既然小王爺如此示好,下官總也要禮尚往來。”

他在唐钊的訝異下接過蜘蛛放在一旁,也在自己的袖中左掏右掏,然後掏出了一條竹葉青:“這條竹葉青是我在進宮路上瞧見的,土生土長的長安竹葉青。個頭長,有劇毒,就是沒什麽毛。不過被它咬上一口倒是也能叫人欲仙/欲死。噢,對了,你年紀小,我說的這個‘欲仙/欲死’純粹是字面上的意思。總之,我覺得給小王爺做還禮很是恰當。”

随後,他将這條竹葉青實實在在地放在了唐钊的手心。

再随後,就是景陽聽見唐钊嚎啕大哭聲趕來的事情了。

唐翎由景陽的記憶中回想起了這段往事,啧啧稱奇,這皇宮中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連個十歲小兒都要一般見識。

再看一看一旁的唐钊,大概也是回憶起了往事,面色鐵青。唐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勸慰道:“和祭酒這樣……深奧的人,我們總是不能硬碰硬的,必要時候,還是得采取一些迂回措施。”

唐钊剛心想皇姐說得有道理,就聽見閻渡川的聲音從衆人身後響了起來:“衆位在講些什麽呢?”

在衆人驚恐的眼神中,閻渡川聳了聳肩:“我落了本書在這裏,回來取罷了。你們接着聊,接着聊……”

說完,行雲流水一般取了案牍上的書便毫不停歇地走了。

唐钊這才接着問道:“不知皇姐說得是怎麽個迂回法?”

唐翎望了望閻渡川走得分外潇灑地背影,內心五味雜陳:“好比祭酒剛才的這個折返,就很迂回。”

好像是眼花了一般,在她說完這句話後,竟瞧見那閻渡川那遙遠的背影抖了抖,似乎……在笑?

又瞧了瞧身旁一臉迷惑的唐钊和安陽,嘆了口氣,這群傻孩子還想鬥過那個人精?自己還是趁早脫身吧。

于是喚來秋歲替自己收拾了書本,準備回宮。一邊收拾着,一邊對着系統道:我今日出來一趟也見了不少人,大女主嘞?

系統哼哼唧唧道:這個吧……大概是你和她無緣……就是吧……需要出現的時候自然就出現了。

唐翎:可我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吧。雖說我看了書,可書中這段經歷寫得又不是很詳細。這幾十宮上百院的,你不會要我自己找吧?

系統:你怎麽這麽心急,小心……小心物極必反。

唐翎嗅到了一絲貓膩:說實話。

系統:我定位系統壞了,我先修一修。等下……我先帶個眼鏡。

唐翎:惹……這個系統怎麽這麽不靠譜。

系統:你說啥@。@剛眼鏡沒帶沒聽清。

唐翎:……誇你呢。

都說系統是個金手指,可目前瞧來她的系統倒像是個拖油瓶。唐翎甩甩頭,沒得感情地回了惠承宮中。

受原身愛清淨的影響,這惠承宮中人倒不是很多,能和唐翎說得上話的人就更是不多了。因而她倒也不用裝得面面俱到,輕松不少。從國子監一回來,她便直奔着文軒閣而去,把門一關,将所有人都關在了門外。

把景陽以往的劄記打開,毛筆一拿,雪浪紙一鋪,就開始咬筆杆子。

這毛筆她不是不會用,想當年自己在醫院裏閑得發慌的時候,還專門請了老師學了兩三年的毛筆字。可和景陽比起來畢竟還是三腳貓的功夫,這十來天的,怎麽可能練得像呢。

她一邊愁,一邊把筆杆咬得更狠,咬筆這毛病是她從小就有的,越是愁,咬得越狠,咬得越狠,就越發想要逼自己把這頭疼的事情給解決了。偏偏這系統還不幫忙,于是一待就是幾個時辰。按原身這個脾氣,估計宮裏頭那些丫頭小子的一般也不敢來打擾她。

直到天色越來越暗,她才将燈點了起來。

門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公主已經将自己關了半天了,不如出來用點點心。”

聲音喑啞,不是秋歲那個姑娘,卻是白天的那個男孩子。

唐翎拿筆杆敲了敲腦袋,半天才想起來他的名字:“阿樾?”

“正是奴才。”門外的聲音有條不紊,先是來了一段報菜名:“紅糖棵子、杏仁果子、酒心糯米糍和西域送來的馬奶糕都已經備好了,不知公主想要先用哪樣?”

不是風動,不是心動,是她有點食指大動。可她又皺着眉看了看桌上的紙,心想着這字還沒點頭緒。

還沒再細想,又聽見門外道:“若公主真是遇上了什麽不高興的、或是愁人的。不妨和奴才說說,若有半點用得上奴才的,奴才必定肝腦塗地。這糕點現下聞着還是香甜可口的,怕是待會兒受風吹便硬了,公主吃着不受用。”

唐翎心想這孩子哄人哄得真是很有章法,倒不好叫他寒心,于是把桌上的字胡亂地收拾了一番,就打算過去開門。

一推門,竟沒推開。

還沒容她開口,就聽見系統幽幽道:你能将你臉上收拾幹淨嗎,好歹是個公主,就沒見過一個公主是你這樣的。

唐翎:人家是穿過來的嘛,人家還不懂規矩的嘛,不過話說回來我臉怎麽了?

她對着銅鏡照了照,原來是剛才咬筆把墨弄到了臉上,還有一處在眼尾,也不知是怎麽弄上去的,總之看着很是滑稽。

還好這書房中有水,她拿袖子沾了水,用力的擦了擦,好歹是把這幾道污跡給擦了幹淨。

門這才能被推開。

阿樾垂着頭,端着點心盤站在門口,身上換的大概是槲影臨時叫人找的一件侍衛服,還不太合身,他穿着有些大。那些傷口看起來也都是處理過了的。

唐翎冷冷道:“送進來吧,放在桌上就行。”

她說完,阿樾才敢擡頭看她一眼,這一眼,便瞧見她雖是神情冷漠,卻眼尾帶紅,竟像是哭過一般。又想到秋歲回來說的今日在國子監發生的事情,不敢多看,只彎着腰走到桌案前,将點心盤放上。

唐翎看着他走路的模樣,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開了口:“阿樾?你這走路的姿勢,學得是誰的?我瞧着,秋歲也沒像你這樣走路。”

他模樣長得端正,雖個子小,可這唯唯諾諾的樣子還是極不稱他。

阿樾一愣,旋即便明白她說得是什麽,坦然地笑了笑:“熙淳宮不比公主的惠承宮。秋歲有幸來服侍公主。自然沒學會這些夾着尾巴做人的規矩。”

唐翎心裏微微咯噔一下,清咳一聲:“既然來了惠承宮,你也不必再學那些了。還有,既然有名有姓,就別整天奴才來奴才去的了,守規矩也不是這麽個守法。”

對方抿了抿嘴,眼中含了些笑意:“謝公主。……公主剛才,可是為抄寫《禮學》的事情發愁?”

唐翎走了過去,拿了一塊糕點,還沒往嘴中放去,聽見他說這句,立刻又是心塞:“是又如何,難不成你能為我分憂?”

阿樾拱手道:“奴……阿樾不才,會些文墨,學人筆跡也能學個七八分的像。”

那閻渡川可是個人精,面前這個還沒自己高的小孩子說得話,她是不太信的。因而只是淡淡道:“閻祭酒為人精明,又長了我們那麽多歲。如何能騙過他。”

阿樾指了指桌上她鋪開的劄記,以及筆和紙:“公主可否……”

“允。”

得了應允,他便拿起桌上的筆,這一拿又瞧到了筆杆上的牙印,錯愕間心中有些失笑,明面上卻是不敢表露出來,只能佯裝鎮定地看了看劄記,又在紙上随意寫了幾句。

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

唐翎凝神盯着紙半晌,阿樾屏聲等着她的反應。他寫得這些皆是按照景陽的筆跡來的,他胸有成竹,卻又摸不清唐翎的脾性,因而又綴了些忐忑。

唐翎看啊看,幾乎要将這紙看出個花來。

終于,擡起手,簡單地拍了幾下:“好詩,好詩。”雖然沒太懂,但誇就對了。

“字跡也幾乎和我一模一樣,你這年紀有這樣的造詣,很是不錯、不錯。”

阿樾垂着頭,等着她的下一句。

果然,“因而……閻祭酒罰我的那一百篇,就暫且由你來帶我寫。這幾日,你都可以來文軒閣用筆墨。寫完了一百篇,你想要什麽賞賜,只管說。”

阿樾卻是擡頭朝她望去,神色堅定:“能替公主分憂是我的本分,公主不必再賞賜我什麽。”

他瞳仁本就深,在燭光的映照下,加上稚氣未脫的臉龐更顯得可愛。唐翎沒忍住,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腦袋:“那我再吩咐小廚房把你每日的夥食再精進一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要長不過旁人。”

她語氣幹巴巴,可畢竟話是好意。阿樾道着謝退出了房間,出去時又有些猶豫一般。

唐翎又是看不慣:“你若有什麽話便直說,這欲說還休的習慣也是在那熙淳宮養出來的?”

“其實,”他終于開了口:“那首詩,非我所做。是前人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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