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學功夫

唐翎內心讪笑,表情卻如死水微瀾,叫人看不出什麽來:“好,我知道了。”

這世界上有四樣東西是掩蓋不了的,咳嗽、貧窮、愛情,還有沒文化。唐翎深谙這一點,倒也懶得去掩飾什麽。

反正人家是穿過來得嘛,對這些國學難免百密一疏。

系統對唐翎怎麽有臉用“百密一疏”這個詞深表詫異,後來看了看她的臉皮就釋然了。

她倒是不怕阿樾這小子看出這幅皮囊下的自己其實膚淺得很,她只怕他這幾日完成不了那一百篇的《禮學》。

不過這小子倒是沒讓她失望,日日跑來文軒閣抄書,一坐便是半天,出去吃頓飯,再回來一坐又是半天。他白天來抄,唐翎晚上偷偷跑來練字,兩人在相安無事的同時也算是把這文軒閣的利用率提高到了最高值。

這一日晚間,唐翎又悄悄地往文軒閣溜了過去。

連續練了一周的字,總算有些筆畫悟出了點精髓出來。這景陽寫字愛寫楷體,本該規規矩矩,可一撇一捺間有些淩弱卻鋒利。

她啧啧兩聲,心道這字練得她快人格分裂了。

剛準備拿下一張宣紙,門卻被倏然推開。

唐翎沖着站在門外的阿樾大眼瞪小眼。

唐翎&阿樾:“我……”

她搶先道:“你先說。”

阿樾收了手中的傘,這才叫她發現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了細細密密的夜雨,他額間碎發盡濕,春寒料峭中打了個顫:“剛才值夜,瞧見文軒閣中有燭光,還以為是我傍晚回去時候忘了熄。”

唐翎把筆往筆簾上一挂,又假裝很随性地把自己所寫的幾張宣紙借着燭火燒了淨,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這才叫阿樾進了屋,眼角眉梢蒙着一層冷意:“祭酒講課晦澀,若夜裏不用用功,等白日裏去國子監,平白要遭笑話的。剛才寫了些不合心意的東西,登不得臺面,索性燒了好。你若要把這事情說出去,便回你的熙淳宮去。”

一番話,連解釋帶威脅,總之是要封了這小厮的嘴。

阿樾很是聽話,雙手垂在一旁:“是。”

他平素就聽聞景陽公主事事認真,卻未想到明明已身居高位,對待課業倒沒有一點纨绔子弟的作風,和其他的那些皇子公主們皆是不同。

他未将門關緊,寒風從虛掩的門縫中擠了進來,吹得他又是一個寒顫。

唐翎坐在桌前,用手撐着腦袋,看着站在一旁的阿樾依舊是一身不合身的侍衛服飾,冷風一吹,顯得整個人都空蕩蕩的:“明個兒叫秋歲和槲影說一聲,讓奉宸衛那兒給你做個合身的衣服。還有,若真要在我惠承宮裏待下去,便去求槲影教你些功夫吧。畢竟頂了個侍衛的名頭,光會舞文弄墨可不行。”

阿樾眼中帶着熠熠燭光,聽她這麽說,冷不丁地擡起頭來,眼裏是藏也藏不住的歡喜:“我當真能同槲影大人學些功夫?”

他這幅表情,總算有點像個十四歲的少年了,唐翎心中發笑:“你自己同他說,若他能同意,我便沒什麽意見。不過槲影這身功夫即使在這皇宮中也能算個一等一的高手,想求着做他徒弟的人不在少數,他答應與否,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阿樾喜不自禁,雙手做拱:“多謝公主。這《禮學》我已經抄了八十餘六篇,剩餘的十四篇明日必定完成。”

他這番話說得好似表決心一番,她心裏覺得這孩子着實有些老實可愛。用手敲了敲桌案:“那還不走?”

那孩子便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回身拿了雨傘往外走了去。

直到見他身影全然消失,唐翎才走到門口處。低聲說道:“聽見我說的了?”

她話音剛落,院中便多了個人影,赫然是槲影。

槲影一身墨色侍衛服,單膝跪地,行了個禮:“回公主的話,聽見了。”

景陽做事情,想瞞着旁人不難,但想瞞着這個槲影卻是難得很。他是景陽的貼身侍衛,自景陽幼年起便跟在她身旁,整日裏大概一直都在她身旁守着,不過就是時而見到人影時而又見不着。

所幸這是個話少又不愛管閑事的人,有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被他瞧見了倒是沒什麽大事。最關鍵的是,她也甩不掉這個人啊。

“這孩子瞧着很是淳樸,你有空多教教他。”

槲影皺了皺眉,有些遲疑:“可是他的身份?”

“身份?”唐翎錯愕地瞧了他一眼:“沒成想你到是個有門第偏見的。管他是什麽人,入了惠承宮便是自己人了,你明白我的話?”

這個槲影平時看着頗有江湖俠客的風範,怎麽這時候因為阿樾出生熙淳宮就不願教他了呢?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

“槲影明白了。”

“明白就好。還有,不要同他說是我讓你教的,只等他自己開口你再應下來。”她面冷話冷,偏說出的話又是在為着那阿樾考慮。

槲影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身姿小巧,卻因着是站着而自己是半跪着顯出了些差距來,他張了張嘴,只說了一個字:“是。”

因有着唐翎的照拂,第二日,阿樾來找槲影的時候,事情便發展得尤其順利。

他直接扔了一把劍過去:“會用劍嗎?”

男孩勉勉強強地接住了劍,笑容溫和:“不會用。”

槲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年紀?”

“十四。”

“十四歲練武有些遲了,你個頭看着也小,就算我有心教,你未必能學得好。”

可對方眼神很是堅定:“槲影師傅,我有決心。”

他斜觑了男孩一眼:“用不着叫師傅。練武這東西,光有決心也不頂用。你先看着我的動作随我做幾遍。”

他放慢速度,将劍抽出劍鞘,耍了一套最基礎的劍招。速度雖慢,可畢竟是一整套劍法。有意為難了一下這孩子,只待看對方如何照搬他這一整套。

阿樾一直沉默不語,眼神盯着槲影的每一個手勢動作,最終,那劍穗在空中輕微搖擺,一個漂亮的淩空,便回歸了劍鞘之中。

槲影面色如常,沖着阿樾微微挑眉:“會嗎。”

阿樾笑道:“記下了,只是大概做得不大好。”

“我最煩人還未開始便說不好,就是小孩子也一樣。”

聽言,阿樾未再說話,只是聳聳肩,仍舊是笑了笑。拎起劍便往槲影那一指,移步轉手,具是一模一樣,分毫未差。

槲影神色平靜地瞧着,直到他将剛才所見完全使出,氣喘籲籲地停下,才開口對着男孩道:“記性不錯。”

男孩拿袖子擦了擦面上的一層薄汗:“以往讀書的時候記東西比較快一些,大概是觸類旁通,練劍也不由自主地都記了下來。”

槲影冷冷笑道:“你當我是在誇你嗎?”

阿樾一愣,垂下手中的劍,斂了面上的表情,側耳恭聽。

“空記招式,毫無力道,你這軟綿綿的劍是要上陣殺敵還是要供人以觀賞?”

阿樾面上彷佛結了層霜:“要上陣殺敵。”

槲影是個糙男人,說話一向不知”婉轉”為何物,他只繼續道:“既知目的,第一次便饒了你。以後每日去挑二十趟水,再在這院子裏紮上一個時辰的馬步。這軟綿綿的劍法一生都不要再使出第二次。”

阿樾點頭,又想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一般,商量道:“可否今日先暫且不論。公主那裏,還有一些事要差我去辦。”

槲影面無表情:“你今日可是求着我教你的。”

阿樾咬咬牙:“是。”

“那為什麽今日不論?”

阿樾失語,面色有些凝重。

“若今日不論的話,那今日所說的一切都做不得數了。”

槲影話說得重,幾乎沒給阿樾選擇的機會。阿樾遲疑了片刻,便立刻說道:“我這便去挑水。”說完,一溜煙兒跑沒了人影。

那瘦瘦小小的身影,看着确實讓人有些不忍。可槲影偏是半分也不動容,看着那身影,眉頭皺得更是厲害。

于是當晚唐翎又偷偷潛入文軒閣練字的時候,瞧見的就是一副“孩童伏案夢甜”的景象。她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蹑手蹑腳地走了過去,心道這孩子怎麽把自己的桌子給占了。

可這份奇怪在瞧見對方面容的時候就頓時煙消雲散了。

槲影究竟是對他做了什麽,怎麽把他累成了這幅德行。瞧着這怪異的睡姿,可憐兮兮的睡相,也真是難為這孩子能睡得着。

唐翎推了推他道:“阿樾?阿樾?”

他悠悠轉醒,眼神先是迷蒙瞬間變成了清醒,不過須臾。

然後幾乎立刻離開椅子,神色微有些慌張:“奴才一時貪睡,誤了時辰,忘記了公主夜間還要用文軒閣。”

“你怎麽又用上了‘奴才’這字眼了?我先前和你說得話,究竟是聽沒聽進去?”

阿樾的頭垂得更是低:“是阿樾的過錯,還差一篇《禮學》。”他偏過頭,想要往桌上那一堆宣紙上看去,大概是想再清點一番,确認只差那一張。

唐翎心中有些不忍:“罷了,不過就是一張。明日再寫,你先好好回去休息。”

”奴才昨日說今日能盡數完成,便定能完成。只求公主再給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便好。阿樾保證,明日公主去國子監前定能将所罰篇數都呈交給祭酒大人。”

唐翎其實一點也不急着交給閻祭酒,只是覺得這孩子真是性格執拗,不過大概這性子也是自小在熙淳宮養出來的,怨不得他。這麽想來,心中又添了一些母性的光輝。不願再強求他做什麽。

只道:“今夜這文軒閣我不用,你願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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