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柳妃
阿樾慌亂把冊子合上,又把窗戶也關了上。
只覺得自己活了十四年還從未如此慌亂過,心中恨極了在大成門那兒的小太監,只要想想就不禁咬牙。
他按照唐翎所言在大成門外等候之時,無意被一陣窸窣笑聲吸引,畢竟心性中還有着孩童的一面,又想起唐翎并未拘着他叫他一定要在這裏等着,便不由自主地往笑聲之處走了過去。
循聲便尋到了一群躲在院子裏的小太監。
小太監們見他走過來,也不見外,很是老練地問道:“你是哪個宮的?等得是哪個主子?”
“惠承宮,景陽公主。”
“你叫什麽?”
“阿樾。”
其中一個小太監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笑了起來,拉着他就落了座,同他們圍坐一團:“我們都是跟着各自主子來上學的,主子們每日在裏頭聽課,我們便趁着這個時間來尋個樂子。我叫寶元。合德宮雲昭王爺的內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新來的侍衛?有好東西給你瞧。”
說着先是拿出了個小竹筒,裏頭放着兩只小蛐蛐。
阿樾笑道:“鬥蛐蛐有什麽好玩的,不過是個消磨時光的玩意兒。你們玩這個便能玩啥上一個時辰?”
“自然不止這個。”那寶元似乎被他這三言兩語激得較上了勁:“還有這個,是一種器樂,你可見過?”
他拿出一個半個小葫蘆一般的東西,放在桌上。
阿樾又是笑了起來:“圩而已,不是什麽罕見的。”
寶元撓了撓頭:“聽起來你倒像是會吹的,吹一個聽聽?”
“你這圩不知被多少人吹過了,我可不吹。”
“好吧。”寶元很是無奈,又接連拿出幾個小玩意兒出來,皆不能叫他感到新奇。
“來來來,別光我一個人拿啊,你們有什麽好東西都拿出給這新來的小兄弟瞧一瞧。可不能叫他小瞧了去。”
其他小太監聽了覺得有理,都把自己帶的玩意兒往桌上擺了出來。
有個緞面書冊一般的東西叫阿樾起了興趣,他拿起來一看,立刻便丢到了一旁去。小太監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寶元把書冊撿起:“這是什麽東西叫你這麽慌張?”打開一看,也捧腹大笑起來:“不過是個尋芳圖,你怎麽怕成這幅模樣。”
阿樾面紅耳赤:“污穢之事,不是君子所為。”
寶元好不容易拿住了他,豈能這麽輕易放過他,故意激道:“什麽君子小人的,你是君子,我們就是小人了?虧你還是個帶把兒的,膽子小成這幅模樣,倒不如我們這些不帶把兒的。”
說完,把書冊打開,輪番傳閱了一番,還津津樂道。
阿樾提劍就要走,又被幾個小太監攔了下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了?瞧你這模樣,總該有十二三了吧,連這點見識都沒有。”
“誰十二三了,我十四了。”
寶元冷哼一聲:“都十四了還沒有見過尋芳圖,連看都不敢看。還說我們的玩意兒不有趣,我看是你這個毛頭小子不知什麽叫做得趣。”
阿樾雙手緊握成拳:“誰不敢看了?”
寶元把書冊往他手中一塞:“那你倒是看一個啊?”
阿樾胡亂一翻,皆是不堪入目。又把書冊塞了回去:“這不是看了?”
“這就叫看了?”寶元一手叉腰,一手把書冊塞進他袖中,壞笑道:“這圖就當是第一次見面禮送你了,你回去好好觀摩。日後沒準還能派上用場。”
阿樾出言就要反駁,又叫這寶元給堵了回去:“你可不要說不收,你若是不收,就算不得是個男人。若收了回去不看,就是個沒種的。”
阿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把書冊往袖中深處藏了去。衆小太監們都起哄起來。
思及此,阿樾脖子都燒了起來,把暗格用力一關,出門便在院中紮起馬步,倒是心無旁骛。
唐翎回宮之後,屁股都還未坐熱。就聽見太監的通傳,說是永憲帝要見她。
永憲帝這個人,也大概就聲色犬馬這些事情做得順手一些,大雍在他手中這麽多年未倒,真真靠得是祖上積德。他對景陽和臨昭的寵愛也都是基于對先皇後的情誼再加上忌憚先皇後母族的勢力,這倒不是說他是個念舊情的人,只是畢竟先皇後相遇于舞勺之年,年輕貌美之時嫁給他,又恰好薨在一個美好的年紀裏,于是大概永憲帝的記憶中空留下她的好,多多少少都讓人有些惦念。
因此皇後之位至今也是空懸着,并未再立。
唐翎換了身短襦長裙,配以雲紋金線系帶。便去英華殿面了聖。
剛走到門口時,還聽見裏頭有親切交談之聲,她些微躊躇了下,不知道要不要進去,就聽見身旁一位老公公慈眉善目道:“是柳妃娘娘在裏頭,公主還請入殿,皇上先前吩咐了讓公主來了之後不必拘禮,今日只是同公主談一談家事。”
唐翎點頭:“有勞公公了。”
老公公在殿外隔着門通報了一聲,便叫唐翎進了去。
果不其然,永憲帝坐在大殿中央,身旁還伴有一容貌姣好的女子,這女子不是別人,論輩分大概也算唐翎半個後媽,柳妃。
“景陽來了。”永憲帝招了招手:“我兒往前面來一些。”
唐翎依言走到他眼前請了聲安。
她這幅打扮倒叫永憲帝愣了一下,目光微沉,似是追思故人模樣:“我兒如今同你母後愈發相像了。”
能不相像嗎,她這幅打扮可是照着先皇後年輕時候的畫像來的,為的就是叫這位皇帝看着能憶及故人,待她好一些。
柳妃瞧着永憲帝這幅模樣,用帕子掩唇笑了笑:“皇上怎麽忘記了今個兒叫景陽公主來是為着什麽的?”
永憲帝方才回過神來:“是了,今日叫你來是談一談你及笄禮之事。你十六生辰已舉辦過,眼下便是要把這及笄禮籌備好,你母妃不在,柳妃替你做了些安排,你看看喜不喜歡。”
柳妃把手中拿的圖紙鋪開,唐翎往前走了幾步,低頭只敷衍地看了幾眼便道:“我不愛這白珠珰,這長毯亦不得我心意。我為父皇長女,及笄之時,這長毯必要朱紅色且一路從惠承宮宮前一直鋪到永蔚臺,大禮必要在永蔚臺舉辦。母後嫁與父皇之時,便是在永蔚臺完得親。這才算得上是共襄盛舉,也叫九宵雲殿上的母後看得放心。”
她刻意多次提起先皇後為得就是氣一氣這個柳妃,書中對她着墨不多,卻也能看得出是個一心想要謀取皇後之位的。大女主也沒少受她欺負。
一番言辭說得淡然,卻叫柳妃聽得心中很是發堵,讪笑着收起了圖冊:“景陽所言極是,景陽的及笄禮必是要舉國上下共慶的,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全。我再重新做安排。”
唐翎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永憲帝的目光在她和柳妃之間轉了又轉,随即笑了笑:“景陽還是這個脾性。你知道父皇最是疼你的,你的及笄禮自然是要你自己高興,你想怎麽辦只管和柳妃商量着來。”
他話中有話,明面上是向着她,可實際上卻是要她和柳妃“商量着來”。
“還有,其他一切鋪張陳設都好說,只是‘戴簪’的這一禮,你母後不在,到時需有一個長輩代替她來替你绾發戴簪。”永憲帝有意無意出言提醒。
“戴簪”是及笄禮中最重要的一環,按照大雍祖制,女子及笄之時通常都會由母親親手将頭發绾起,挑一支最隆重的發簪給女兒戴上,只是先皇後早逝,皇家又比不得尋常人家可以寬松禮法,因此她的這一禮必然要慎重選人。
唐翎瞥了一眼柳妃,端正道:“母後之位豈是随意什麽人都能替代的?就怕是景陽同意,朝中各位大臣也不會同意随意找一人給景陽戴簪。”
永憲帝喝了口茶:“話雖如此,可終究禮法不可廢。依景陽之見,不知心中可有人選啊?”
唐翎心想她要是說一個沒有,這柳妃再來個毛遂自薦,永憲帝再在一旁推波助瀾,這局面就由不得她答不答應了。屆時把柳妃放在她母後的尊位上,她的地位豈不是又更加穩固了?
因而擲地有聲道:“有的。”
“哦?”永憲帝微有些驚訝:“不知是何人?”
“閻渡川,閻祭酒大人。”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人選:“祭酒大人已經教導景陽三年有餘。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景陽心中對他的敬愛之情猶如對母後的敬愛。且閻祭酒又是永憲十一年的狀元郎,父親乃我朝宰執,無論是從才學還是從門第上來看,皆能擔戴簪之選。父皇若定下他,也能令朝野上下感到君臣和睦。”
永憲帝不露聲色打量了她一番,哈哈笑了笑:“我兒果然無論何時何地都自有一番見地,朕甚感欣慰啊。”
“閻渡川,”他念了一聲這個名字,放下茶杯,杯子碰在桌案上發出一聲清脆之想:“确實少年才俊,堪當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