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争吵

回宮之後,唐翎首先看得便是梁迢。

梁迢始終對她有防備之意,這一點她清楚得很。

不過當她瞧見她臉上沒什麽血色地坐在床邊之後,也就沒有再注意她所謂的那點防備之心。

唐翎心想自己真是老媽子的命,一個個都是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來到她惠承宮,簡直把她這裏當成了“養生堂”。養好一個唐樾,又來一個梁迢。

她對着秋歲細細吩咐了一番,叫她這段時日好生照料着梁迢。

可這孩子并不是很領情,語氣生硬得很:“公主不用在我身上費什麽心思,若有什麽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說便是。我這條命本來也是公主保下的,就算是還給公主也沒有什麽。”

唐翎一愣,瞬間彎了眉眼:“聽起來好像我要叫你做什麽豁出命去的事情一般。”

梁迢道:“我在宮中做宮女已經許久了,什麽美人貴人的手段見得也不少。公主總不會無緣無故地待我好。先前就有女官曾對我說過,在這宮中,別人待你的好,是要拿命來還的。”

唐翎覺得她這話說得确實是有些道理,可總覺得還是太過陰郁了些。自己畢竟是要給她樹立一個美好的世界觀的,因而笑言:“你都是從哪裏聽來的,怎麽我在宮中生活了十幾年,卻沒有聽過呢。秋歲,我待你不好麽?要你拿命來賠我來麽?”

秋歲在一旁笑道:“公主,這孩子心思重着呢。你一言半語的開解不了她,今早你不在,我同她說了好些會話,結果她同我說得話竟比阿樾剛來的時候還要少。”

唐翎在梁迢床榻邊坐了下來,淡淡道:“住上一段時間便好了。人心隔肚皮,總要叫她待久了,才知曉我惠承宮裏的人揣的是黑心還是紅心。”

梁迢面色還是冷冷:“公主不問嗎?”

“問什麽?”

她擡起眼睛,梁迢的眼睛很是漂亮,晶瑩剔透,陽光透進來,像是一雙琥珀。唐翎只覺得看着她,好像就看見了先皇後當年的風姿。她在心中暗嘆,自己何德何能頂了這樣一個美人的身份。

可如此好看的人,說出來的話始終都是冷冰冰的:“問怡園的兩具屍/體。”

兩具屍/體,一具大的,一具小的還未成形。

唐翎确實沒有什麽好問的,書裏這一段她記得很清楚,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那個侍衛的結局罷了。

她故作高深:“沒什麽好問的。宮中繁雜的恩恩怨怨多得很,我又不是判官,總不能一件件的聽過去。”

“可公主若是不聽,便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不知道我是怎麽樣的人,如何能夠對我放心。”

唐翎道:“若按照你的想法來,那麽即使我聽,又怎麽能确保你說得全是實話呢?”

她這個問題确實難倒了梁迢,梁迢抿嘴想了好一會兒都沒再開口。

“好了,”唐翎拍了拍她放在床榻邊的手:“你身體虧成這個樣子,總不會是自己造成的。你手掌中有厚繭,自然也不會是那些偷懶耍滑之人。你嘴笨,來了惠承宮一天都沒有同我說過一句好聽的話。”唐翎輕輕笑了起來:“梁迢,此番種種看來,你不會是什麽心存歹念之人。”

梁迢微微睜大眼睛,眸中抖動了幾下,不知是不是被她幾句話說得有些動容。

秋歲在一旁大大咧咧地笑道:“公主看人很準的,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入了惠承宮,就是自己人了,哪有對自己人疑神疑鬼的?你啊,就是想得太多,總覺得宮中各個都不是好人,也不知是在浣衣局受了什麽罪。”

說到浣衣局,唐翎問秋歲道:“跟浣衣局的嬷嬷們說過了麽?她的官牒要過來了麽?”

“要過來了,”秋歲從袖中拿出文書:“這便是她的官牒。”

唐翎打開一看,看見梁迢祖籍一欄上寫着青州縣,心下已經有了點眉目。

她不經意問道:“原來你祖籍是青州縣,名字很好聽,不知道在哪裏?”

梁迢道:“江南一帶的小地方,公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入宮以來,有見過家人嗎?”

梁迢本無懈可擊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沒有,我是小時候被拐走賣進宮的,已經在宮中許多年了。家裏人不知道,興許只以為我是走散了。”

唐翎安慰道:“無妨,往後時日多得很,總有機會回去看的。”

不過大女主現在也不知,她口中所謂的家人并不是她的親人,不過是将她從宮中偷出的一個嬷嬷。

“嗯。”梁迢口中只冒出了一個音節,聽不上來有任何思鄉的情緒。

秋歲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見氣氛又歸于沉默,連忙道:“午膳已經備好了,還請公主去用膳。梁迢,你也快收拾好,一同來用午膳。”

秋歲覺得自家公主今日一定很開心,唐翎平日雖然不說,可秋歲總覺得她是個愛熱鬧的人。只是自小在宮中長大,獨自慣了,身邊又沒有太多的人。

因而她今日大着膽子自作主張,把槲影唐樾梁迢都喚來,果然就聽見唐翎吩咐衆人只管坐下,不必拘禮。連中午吃飯都多吃了幾口,心情很好的模樣。

唐翎心情好,純粹是覺得自己這幾日做了許多大事,不但把唐樾弄到奉宸衛中去了,還将大女主安排到了自己的身邊,以後就算是替她擋災擋難,也方便得多。

這邊衆人剛放下碗筷,那邊聖旨便到了。

衆人本以為是景陽公主要去接旨,卻聽見宣旨的公公說“惠承宮侍從阿樾前來接旨”。

唐樾心中疑惑,仍舊上了前,聽得宣旨的公公說三月之後他可任職奉宸衛中郎将一職,只覺得很是恍惚。這本該是個喜事,可衆人卻見唐樾臉色越來越黑。

槲影尋了個理由走了,秋歲小心翼翼上來道賀,開玩笑般說道:“恭喜中郎将大人,年紀輕輕就能在奉宸衛中謀到此官職,阿樾,你是走了什麽好運?”

唐樾緊緊皺着眉頭,看向秋歲的臉色頗有些不善:“秋歲姐不必這樣說,我能走什麽好運,還不是都仰賴着公主大人。”

秋歲覺得他這話說得很是沖,可自己又沒有什麽得罪他的地方,一臉莫名其妙地對着唐翎道:“公主,他是吃了□□了不成?三月後才能上任呢,現在就擺出中郎将的官架子來了?”

唐翎失笑,擺了擺手:“你不必管他,誰知道是誰惹了他。怕是這職務不稱他心意呢,恐怕我該獅子大開口,給他謀個将軍的職務,他就高興了。”

她這話一說,更是火上澆油。唐樾猛地走向她,頗有些唐突:“誰惹了我,公主不知道?”

“我知道什麽,難不成是我?”

唐樾冷笑道:“這職務我又哪敢不滿意,公主同皇上讨價還價換來的,我怎麽敢辜負你的一番心意?”

唐翎被他這态度也激得有些惱了:“你這可真是滿意的好态度。不知道的以為我是罰了你呢。”

“我倒寧願公主罰我。”唐樾臉色很是難看:“這懿旨上說三月後上任,為何是三月之後?只因柳妃被禁足三月是不是?她解禁出來了,我方才能上任,皇上的意思,是不是這個?”

“是又如何?”

唐樾把手中懿旨攥得更緊,幾乎有些咬牙切齒道:“原來公主同皇上要的東西便是這個。我何德何能,要公主這樣替我考慮。明明被柳妃那樣欺負都能忍下去,只為給我換個一官半職,可你有沒有考慮過,你今日放過她,她以後如何肯放過你?公主還要再這樣明裏暗裏的被人陷害麽?這中郎将我不要也罷,只要能讓柳妃得到應有的懲罰,就算是沖撞了皇上,我也要将這換回來。”

唐翎嗤笑道:“你說換便換了?你知不知這是抗旨?到時候就算是我有心保你,恐怕也保不住你那顆項上人頭。你去啊,到時候你信不信天子一怒,叫你血濺英華殿?”

“去便去。”唐樾拔腿就往外走。

唐翎氣得喘不氣,對着他道:“你給我回來。”

唐樾停下腳步,卻不肯轉過身,只背對着她。

兩人說話都是不留情面,秋歲隐隐從二人話語間聽出了這故事的來龍去脈,大概兩人都是為了對方好,只是做法雙方都不滿意。

她實在看不得這劍拔弩張的緊張場面,連忙寬慰唐翎道:“公主,阿樾性子直,您同他一般見識做什麽。阿樾,你也是的,公主都是為了你好,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就該慶幸你是個男兒身,若我也是男兒身能做個一官半職,只怕公主早就替我說話了。我若有這樣的好運,感恩戴德還來不及呢,哪有你這樣撒氣的?是嫌公主待你還不夠好?”

唐樾不轉身,唐翎只聽得他聲音沉悶道:“我就是嫌她待旁人太好了。”

“你聽聽他說的話,”唐翎捂着胸口,對着秋歲道:“說他自己是‘旁人’呢。我拿他當自己人,他反倒不把自己當我的人。沒準我在他心裏也是個無足輕重的‘旁人’。”

唐翎嫌少有這樣發脾氣的時候,說話說到後來不像是生氣倒像是嬌嗔。秋歲有點想笑,但還是硬生生地憋住了。

“是,是,是他的錯。”她一邊哄着唐翎,一邊對着唐樾吼道:“阿樾,還不快滾回來!”

唐樾猶豫了一會兒,轉身往回走了幾步,瞧見唐翎被他氣得不輕,臉色難堪。心中又有了些懊悔,但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這個中郎将,多少個人盯着這個職務,你任是不任?”唐翎問。

唐樾看着她,沒有說話。

“我費的心思,你還真是一點都不領情。”唐翎話說得很重:“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殊不知我是為了我自己。”

唐樾眼睛瞬間放大了下,就聽得唐翎又道:“你若在奉宸衛中,以後能幫我許多。這些我都一一算計着呢。你若是争氣,就給我混得好些。以後也好事事幫我。要你幫我,還委屈你了不成?”

唐樾搖頭:“不委屈,應該的。”可他心中卻清楚,這大概只是唐翎的一套說辭。

秋歲扶着唐翎:“公主,站了許久也該累了,去後院歇息吧。阿樾這孩子也是一時不清醒,你容他想想,他聰慧得很,你給他些時間他自己想通了便好。”

她扶着唐翎出了正殿,朝後院走去,,邁出門檻的一刻,唐翎裝作不經意往唐樾那邊望去,兩人四目相對間,她恍然覺得這孩子的眼神卻也很是成熟。

梁迢目睹了這一場有些激烈的争執,有些事她雖未參與,卻也大概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

她走到唐樾身邊,看見他有些出神。開口道:“你也算是個人才,竟然能這樣同主子怄氣。”

唐樾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我并非怄氣。”

梁迢面無表情思忖道:“景陽公主也是個人才,能忍受你同她這樣怄氣還沒有罰你。”

聽她說起唐翎,唐樾才正眼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你又知道什麽,惠承宮中人之間的關系,你這樣的人是不會了解的。”

梁迢譏笑道:“說得好像你很了解一般,聽聞你也不過才來了幾月。來之前不過是個熙淳宮的小雜種,同我又有什麽不一樣的?”

“我當然和你不同,”唐樾認真看着她,他直覺站在眼前的這個宮女面容雖美,心境卻不是什麽良善之人。他話也是說得很決:“至少我不會連自己腹中骨肉都不放過。”

梁迢臉色一變:“你又懂什麽?”

“眼見為實,我無需懂什麽。只是雨夜裏已經看到一切。姑娘好手段,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能狠心抛卻腹中骨肉,殺害宮中侍衛。如果我沒猜錯,那侍衛就是你未出世的孩子的父親,殺夫殺子,真是厲害。只是,”他出言警告:“姑娘不要把這樣的狠心和手段用在惠承宮中,我若發現你有任何對公主不利的舉動,決不會輕饒你。”

“你在胡說什麽?你何時看到我抛卻腹中骨肉,不過就是在怡園……”她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像是已經被人誤解了許多次,早已不在乎了一般,破罐子破摔道:“就算是又如何?”她露出挑釁的笑意:“中郎将大人,您不過再過三月就要從這惠承宮中出去了,而我卻要長伴公主左右,你又能拿我怎麽樣?”

唐樾眼神瞬間暗了下來,他擡手,輕輕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後頸,挑了挑眉,眸色很黑,含着笑意:“你可以試一試,看我能拿你如何?”

梁迢看到他這幅模樣和在唐翎面前的那個人完全不同,連和剛才那個對着唐翎生氣的模樣也截然不一樣。剛才的那個,是對着自己親近之人生氣的孩子,就算真說了什麽唐突的話,也是可以被包容原諒的。可眼前這個人……

她突然覺得很是有趣,上下打量了一番唐樾,笑了笑:“中郎将大人,景陽公主知道您還有這樣的一面麽?”

唐樾輕聲道:“與你何幹。”

“當然有幹系了。”梁迢舔了舔唇角,整個人向後傾斜,仰靠在一個架子旁。聲音飄忽:“我早就說了,你同我沒有什麽不同。現在看來,你我根本就是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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