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
司命星君天樞在北鬥九子中排行老三,修為上,雖不及北嵇、北宸兩位兄長出色,卻也早已是上神之身。
只是平日裏掌管凡人的命簿,仙務繁重,兼之他喜歡看話本,于修煉上,确實是抓得不夠緊。是以,自從他兩萬歲飛升上神之後,修為便始終無法再進一步。
但不管怎麽說,天樞的綜合實力還是有口皆碑的,紫微垣內,他的司命殿便妥妥地穩居第三高的位置。
太初殿下面是太虛殿,太虛殿下面,就是司命殿了。
北宸飛身下殿,來到司命殿門前,徑直走進大殿。
值守的仙童元烈見北宸來了,忙迎上來行禮道:“帝君萬安。”
元烈四百來歲,身形與凡間十歲孩童相仿。個子清瘦,梳着總角,眼睛大大的,炯炯有神,肌膚白皙細膩,顯得乖巧靈動。
北宸微微颔首。他看了一眼元烈,尚未開口呢,元烈卻早已會意,搶先道:“啓禀帝君,星君此刻正在後花園看話本呢。”
北宸微微一笑,信步往後花園走去。
天樞的後花園裏種滿了各色鮮花,紅肥綠瘦,甚是養眼。他最寶貝的,卻是一堆粉嫩的多肉,喜歡沒事拿在手上把玩。園裏有一株偌大的不老松,天樞便經常坐在這松蔭下面喝茶,看書,發呆。
天樞感應到了北宸的氣息,心中一驚,忙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迎道:“帝兄……”
北宸款款走至天樞近前,望着一身青衣、儒雅安靜的天樞,清冷的眉眼頓時柔和了不少。
“天樞,你又在獨自品什麽好茶?”
目光掃向石桌,發現桌上有兩個用過的杯子,不覺猜測方才有仙來過。微微凝神,感應出是詹右的氣息。心想:詹右來這兒做什麽?
天樞笑望着北宸,溫聲道:“帝兄,請坐。”
順手收拾了桌上一個剛用過的茶杯,拈過一個新的杯子,給北宸斟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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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兄曉得的,臣弟一貫只喝仙人茶,十萬年來未曾變過。”
北宸拈起茶杯,聞了聞茶香,笑道:“茶色清澈,馨香撲鼻……天樞,這茶,也只有你才泡得這樣清新脫俗。”
天樞一聽,心內甚喜,唇角一揚,笑問:“帝兄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北宸抿了一口,咂摸了一會兒,淺笑道:“滋味甘苦,确實合你的性子。”
清澈晶亮的目光停留在倒扣的書上,瞅了一眼書名叫《霍小玉傳》,不覺笑道:“天樞,這本書好看麽?”
天樞腼腆一笑,點點頭道:“嗯,好看。對了,帝兄今日怎麽得空來臣弟的司命殿坐坐了?”
“突然想來,便來了。”
“嗯。聽詹右說,帝兄下界去鏟除混沌魔神轉世,結果被她跑了。帝兄此番前來,可是與此事有關?”
“你猜得不錯。詹右他……來做什麽?”
“詹右讓臣弟改一改凡間南建德夫婦的命簿。”
“噢?”
北宸定定地注目着天樞,天樞很自然地覺得,自己應該把話說完。
“然臣弟覺得,凡人命數自有天定,他們種什麽因,得什麽果,甚是公平。南氏夫婦這一世,注定命中無子。他們若安安分分,本可以活到七八十歲。可他們不甘心,非得收養這個撿到的孩子,破壞了自己的命數,以致殺身之禍。按說,他們沒做過壞事,死了自然可以很快再入輪回,誰知,又被這個孩子使用神力強行救回陽世,再一次改變了他們原來的命數。他們雖多活了十五年,卻是有代價的。”
“唔……代價是什麽?”
“他們要入畜生道。”
北宸的眼波微微一漾,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毫不關心的樣子。
凡人短暫的一生,在他看來,和一只蒼蠅的命運在凡人的眼裏一樣,是不值一提的。
“詹右跟臣弟這兒纏了半盞茶的工夫,非得鬧着要幫他們改命。臣弟不答應,結果他還生氣了。說以後臣弟有事,千萬別求他幫忙。詹右臨走的時候,還氣呼呼的。臣弟不明白,詹右向來不愛管凡人的閑事,這回怎麽對兩個才見過一面的凡人這麽上心?帝兄,您可知道個中原委麽?”
天樞眼珠滴溜一轉,心想:莫不是在凡間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兒?晚些時候,我不妨用觀塵鏡一觀,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北宸沉吟了幾瞬,道:“詹右大約是……顧念南氏夫婦在北鮮山時對他的熱情照顧罷了。”
“嗯。帝兄對此怎麽看?需要臣弟通融一下麽?”
“天樞,你才是司命星君,你覺得該如何處理,便如何處理。為兄相信你的判斷,亦支持你的決定。”
“是。”
聽了北宸的話,天樞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凡人的命,都是他們自己修來的,改不得……
“對了,天樞,你那面觀塵鏡,借為兄一用。”
“好。”
天樞沒有多想,直接從識墟掏出一面直徑不過寸許的小巧銅鏡,雙手奉上。
北宸笑着收了,“為兄用完即還。”
“不急,不急。”
“為兄還有事,就先上去了。”
天樞握住他最喜歡的青玉茶壺,正要給北宸的茶杯添茶,聞言頓了頓,松開手,起身揖道:“帝兄慢走。”
天樞目送着北宸灑然離去。
天樞臉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坐下來,翻開書,接着從之前斷掉的地方看起來。
眼睛看着書,腦子裏卻驀地裏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來:帝兄他要觀塵鏡做什麽?帝兄什麽時候也對凡間的事情感興趣了?
北宸回到太虛殿,吩咐麒雲非召不得打擾。
麒雲麻溜備好了五色花茶、琬琰膏和甜雪糕,便合上殿門,自去靜室打坐修煉了。
麒雲盤上腿,閉上雙目,調勻呼吸,剛要入定,腦子裏卻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不行,我得去找寧狄醫仙問問清楚,帝君服用的究竟是什麽藥。
于是,她悄悄溜下了太虛殿,往朝陽閣方向去了。
麒雲偷溜出去,北宸其實曉得。但他不欲多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她去罷了。
五色花茶裝在一個質地瑩潤無瑕的白玉茶壺內,茶壺下面是一塊自動生熱的紫色嬰石,可以源源不斷地給白玉茶壺輸送熱量,以保證五色花茶的口感和溫度。
北宸用仙力把觀塵鏡定在半空中。巴掌大的觀塵鏡陡然放大了數十倍,直徑約有三尺長。北宸右手掌心現出了南瑆的紫色檀木簪子,他用靈力驅動簪子飛向觀塵鏡,簪子瞬間被吸進了鏡面之中。
鏡面開始出現雪花般的抖動波紋,随即漸漸清晰。
鏡面出現的是,三四十歲時的南氏夫婦,在給一個頂天了也就三四歲的女孩及笄的畫面。
用的正是這根紫色檀木簪子。
鏡中的小女孩,穿着一身喜慶的大紅色。漆黑溜圓的眼珠子,圓潤可愛的臉蛋,肉嘟嘟,水潤潤,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粉嫩的唇角随時準備上揚,臉上的一對酒窩時隐時現,憨态可掬。
北宸的嘴唇不禁微微上揚。心想:凡間習俗,女子十五及笄。莫非這就是她十五歲時的模樣麽?
北宸回過神來,意識到不妥,扁了扁嘴,立即正襟危坐。
他一臉冰霜,冷冷地看着觀塵鏡。
他心想:本座倒不是怕自己投入真感情,以後見了南瑆,下不了手,本座只是……單純地喜歡這麽端坐着……
北宸從未如此仔細地去觀察過一個小女孩的日常,竟意外地覺得,小時候的南瑆着實是太可愛了,她的一颦一笑,都充滿了動人的童真。
于是,看着看着,嘴角就不自覺上揚了,身子也就不由自主歪了。
最後,北宸發現用手撐着頭,半躺在雲榻上的姿勢最為舒坦。
鏡面中,南建德對正在準備出門的妻子南王氏道:“娘子,瑆兒今日滿十五歲了,是個大喜的日子。你帶着她,挨家挨戶登門拜訪,順道讓她也見見族裏的人。”
南王氏看着雖然已經滿了十五歲,然外表看起來仍是三歲孩童的南瑆,遲疑了一瞬,嘆道:“要不還是算了罷。我一個人去散酸棗糕,散完就回來。”
“娘子,還是帶上瑆兒一起去罷?”
“我不帶。要帶瑆兒,你自己去。”
南建德仍試圖勸解南王氏帶上女兒一起去,态度很堅決。
夫妻倆相持了半晌。
南建德不禁微微有些愠怒,低吼道:“你就覺得咱們女兒這麽不堪麽?好,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帶她去,我帶她去。”
南王氏眼角瞬間噙淚,委屈道:“南建德,你說這話可是誅心了……我自己的閨女,我不疼她,誰疼她?我是怕別人……說她的閑話,讓她不開心。她雖然人小,可她一點兒都不傻,她什麽都曉得的。”
小南瑆看着父母争吵,無辜的眼神有些受傷。
她拉住母親的手,糯糯道:“阿娘,不哭。瑆兒陪你一起去。”
南王氏看着女兒,委屈的眼淚頓時嘩嘩直流,再也止不住。
南建德走過來,用灰色的麻布衣袖擦幹南王氏的眼淚,溫聲道:“好了……大喜的日子,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南王氏嬌嗔道:“那你收回剛才說的話。”
“我收回。”
“瑆兒,跟娘走。”
“好。”
南王氏右手上挎一個竹籃,裏面裝着酸棗糕,左手牽着南瑆,往村子裏走去。
他們家住在村子的外圍,一處偏僻的坡地上。
第一戶人家的門檻石,是一塊天然的青灰色巨石切割而成,足有一尺高、半尺寬。南王氏雖然拽着南瑆的手,可她還是在跨過門檻之後,一腳踩空,直接摔了個狗啃屎。
但她沒有哭,掙紮着爬了起來。
南王氏心裏慌慌的,趕忙蹲下身來,給女兒拍去身上的灰塵,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
似乎是在想:我應該抱着她的。可她已經成年了,我再抱着也不合适呀,叫人看笑話。
“阿娘,對不住。瑆兒下回一定注意,把腿邁開些。阿娘不要擔心……”
“乖。沒事。”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戎戎小天使的深水魚雷,
感動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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