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
此時,堂屋裏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此人是南建德的堂兄南建業。
南建業蓄着山羊胡須,須發開始夾雜幾根白的,幹瘦的臉頰,擠出一點笑來,大聲道:“老弟媳婦,用飯了麽?”
聲音大得隔壁人家也能聽見。
南王氏一邊和氣應道:“吃過了,建業哥。”一邊掀開竹籃的一角,取出幾塊山裏的酸棗制成的棗泥糕,遞給南建業,“今日是我家瑆兒丫頭及笄,這是我做的酸棗糕,請大家夥都嘗嘗。”
南建業接過酸棗糕,臉上堆滿了笑,“嗯,好東西。難為你了。進屋來喝口水罷。”
說着又往裏吼了一嗓子,“建德老弟媳婦來了。”
聲音越發粗犷,似乎還帶點野蠻,院子裏頓時雞飛狗跳。
南瑆水潤的眼睛不覺眨了眨,好掩飾自己方才差點被吓到的驚慌。
裏面有個女人粗聲粗氣地應了一聲,“就來!!!”
院子裏的雞群發出了“咯咯咯”的爆裂叫聲。
南王氏拉過女兒,對她道:“瑆兒,叫建業伯伯。”
南瑆眼睛雖然生得好看,可視力卻從小就很不好,只能看到眼前一團模糊的影子和他手上的幾塊酸棗糕的形狀。她聽力也弱,沒有聽清楚南建業的全名是什麽。
可南瑆不想讓母親失望,便忍住沒有再問。
“伯伯好。”
南瑆叫完人之後,一看母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勁。
南王氏臉色羞紅,不敢直視南建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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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南家村的習俗,非直系親屬,稱呼前都會加上對方的名諱,表明親疏。南瑆這樣叫,那些刻薄的人家就要不高興的。
果然,南建業神色驟變,機械地點點頭,心道:誰是你伯伯?
可看在禮物的份上,南建業終究是忍住沒有發作。
“乖。瑆兒,今日是你及笄的大日子,建業伯伯也沒有給你準備禮物,實在是失禮了。”
他這話顯然是說給南王氏聽的,心想:左右南瑆是個白癡,啥也不明白。
可南瑆這回用心聽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視着南建業的唇形開合,大致猜測出他在說什麽。
“建業伯伯不必如此客氣。瑆兒心領了。”
南建業有些訝然,幹瘦的臉上浮現一層虛榮心被滿足的微笑,贊嘆道:“瑆兒可真是聰明伶俐呀。”
“多謝建業伯伯誇贊。”
南王氏轉憂為喜,眼睛裏頓時有了一絲做人的底氣,拉着女兒告辭道:“建業哥,我們不吵煩你了。”
“不坐下喝口水啦?”
試探性地問,人卻已經跟着送到了門口。
此時,從裏間走出來一個中年婦女南劉氏。體态肥胖,一身粗布麻衣,顯得有些不整潔,嘴裏嘟嘟囔囔,不知在說些什麽。
北宸又加強了靈力的輸送,這才勉強聽清楚了南劉氏在說什麽。
使用觀塵鏡,需要消耗一定的靈力。若是長時間觀看,還随意加速或是提高音量的話,則要消耗成倍的靈力。
“南建德那個眼盲,耳聾,聞不出香臭,吃不出酸甜苦辣鹹,長得跟棵白菜一樣的侏儒女兒來過了?”
南建業兇狠地橫了妻子一眼,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道:“哎喲!我的蠢婆娘,你小點兒聲,人還沒走遠呢。你這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人家特意給我們送酸棗糕來,趕緊收着,給小寶散學回來吃罷。”
南劉氏收了酸棗糕,臉上現出歡喜的神情,又噘着嘴嘟囔道:“怕什麽?我又沒說錯。本來也是建德夫婦倆傻,撿這麽個妖孽東西回來。你剛也瞧見了吧,都十五歲了,還不如一棵蔥大。你說說,就她這個鬼樣子,誰會要她?建德夫婦倆怕是要養她一輩子了。哎,都說養兒防老,他們倆養這麽個妖孽東西,還不如養頭豬呢。”
“你知道就行了。非得□□的瞎嚷嚷,你不嫌丢人,我還嫌丢人呢?”
“丢人,你成天就曉得丢人!我又沒生個怪物出來,我丢你啥人了嘛我?”
南王氏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字都像鋒利的錐子刺進了她的心髒,鮮血淋漓。她拉着南瑆,頭也不回地走了。
北宸眉頭微蹙,心道:聒噪!
不耐煩再看這一段,手一揮,畫面頓時快進了不少。
靈力也嘩嘩流失了不少。
北宸一邊觀看,一邊喝茶。一壺茶水喝光之後,北宸已經一口氣觀看了南瑆一家人十幾天的村居生活。
南建德家的門楣上懸挂着一塊木匾,上面刻着“耕讀傳家”四個字。
南建德雖然身穿粗布麻衣,每天要外出幹活,但當他在庭前的院子裏洗掉手上和腳上的污泥後,就會坐到書房去讀書。他讀的書無外乎是四書五經,有時他也教女兒讀書識字。
這一日,南建德教女兒的是老子的《道德經》。
他像往常一樣,把女兒抱在膝上。手執一卷早已泛黃的書軸,端坐于書案前,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女兒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南瑆剛要跟着念“道可……”,南建德仿佛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三歲小兒模樣的瑆兒,半月前已經成年了。
南建德不動聲色地放下女兒,另給她搬了張椅子。但椅子的高度,對于此時的南瑆的身量來說,顯得有些過矮了,南瑆只露出三分之二顆頭在書案以上。
饒是如此,南瑆還是很喜歡讀書。她總是神情專注,眯縫着漆黑溜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書頁上寫的字,跟着父親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念書。
她記憶力出奇地好,凡念過一遍的文章,就能結結巴巴誦出全文。
南建德很欣慰,親自給女兒量身定做了一把适合她身高的椅子。
南瑆很興奮,每天花大量的時間坐在椅子上讀書,寫字,畫畫……
除此之外,南瑆還特別喜歡玩泥巴,捏泥豬。捏好的泥豬,曬幹後,等到家裏生火燒飯時,放到竈間去烘烤。烤幹後,洗幹淨,擺在自己的床頭,睡前數一數,摸一摸,成了她每日最歡喜的時刻。
看着南瑆臉上純真的笑容,北宸的眉眼也不自覺地舒展了開來。
突然,北宸感應到了北嵇的氣息在殿外。心內一緊,慌忙收了觀塵鏡和紫色檀木簪,端坐于雲榻之上,假裝在閉目養神。
北嵇推開殿門,徑直走了進來。
“阿宸,你在做什麽?”
北宸睜開星光般的眸子,淡然道:“如你所見,閉目養神呢。”
北宸忙穿好黑色的靴子,起身下榻,突然感到一陣頭暈。他勉強支撐住,輕笑道:“帝兄,請坐。”
北嵇将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滿腹狐疑,落了座。
北宸順手給北嵇斟茶,一提茶壺,發現茶壺空了。
“麒雲,添茶。”
北嵇坐下後,感到北宸仙體明顯有些疲累。
“阿宸,你這是怎麽了?靈力怎的流失這麽多?”
“帝兄,我沒事。我就是五色花茶喝多了。”
北嵇看着北宸,一臉不信。心想:喝茶能把你喝成這樣嗎?
察覺到心愛的弟弟有事情瞞着自己,北嵇有些不悅。
正巧麒雲回來了,見殿門開着,就自己進來了。
她去問寧狄,寧狄卻死活不肯說出北宸到底服用了什麽藥。麒雲因為不死心,就在朝陽閣耗着,結果就耽誤了回來的時辰。她想好了,寧狄今日不說,她便明日再去,定要問出來,才肯幹休。
麒雲看見北嵇,一驚,忙快步趨前,微躬身行禮道:“大帝君。”又對北宸行了一禮,“帝君。”
北嵇略一颔首,肅然道:“你是怎麽當差的?這太虛殿怎的連茶水都斷了?”
麒雲一聽,這語氣有些冒火啊,哪裏還敢分辨半句,忙垂首應道:“小仙馬上去添新茶來。”
“嗯。”北嵇沉吟了一瞬,看見案上紋絲不動擺放整齊的糕點,又溫聲道:“你去弄點新鮮的青玉莓果來,給阿宸補補元氣。”
“諾。”
麒雲很快燒了壺新茶過來,還準備了一碟鮮碧可愛的青玉莓果。給兩位帝君各倒了一杯茶後,她便悄悄退下了。
北嵇喝了一口茶,擡眼望向北宸,關切道:“阿宸,你若覺着身子有些虛,不若為兄渡些靈力給你。”
北宸笑着推辭道:“不必。帝兄費心了。我只是有些乏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阿宸,為兄感覺你狀态欠佳……你以前從不這樣,為兄甚是擔憂。你若有什麽……難言之隐,你一定要告訴為兄,為兄定會護着你。”
“帝兄請放心。若真有事,我定不會瞞着你。”
北嵇點點頭,略坐坐,便起身離去。
走至殿門口,又補充道:“阿宸,你先歇着。北鬥司的仙務,為兄先替你處理。玉帝那邊,為兄去替你說過了。”
“好,有勞帝兄了。”北宸抓起一枚青玉莓果子,吃了起來,又似無意間問起:“玉帝那邊,帝兄是怎麽說的?”
“如實說。”
“帝兄你……?”
“诓你的。細節沒說,說了大致過程。”
“玉帝信了?”
“呵。伏炎什麽性子,你還不清楚嗎?他定然是想斬草除根,好高枕無憂嘛。左右使喚的是你,又不是他自己。他素來嫉妒你修為比他高,恨不得你天天在外瞎折騰,好耽誤了修行呢。”
“那倒是。”
“為兄便勸他,左右天塌不下來,安心修煉為是。”
“帝兄倒是拿得住玉帝的七寸啊。玉帝這些年,政務松弛,一心修道,旁的事情,他是一概不上心的。”
“話雖如此,阿宸,你也萬萬不可懈怠。好好修煉是正經。”
“嗯。”
北嵇略坐了坐,便走了。
北宸果然盤腿打坐,潛心修煉起來。
到了夜間,北宸平常都會在寝殿看一會兒書,方才上床睡覺。此刻,他拿起書,翻了幾頁,覺得沒意思得緊,不知不覺間又順手打開了觀塵鏡,繼續看起來。
村西頭的二狗子攔住了南瑆的去路,要她跪下來喊他爹爹,南瑆沒有理會他,從他身旁繞過去。二狗子已經十四五歲了,生下來便有些神智不健全。去私塾讀過兩年書,因為實在太蠢,被夫子退學了。二狗子欺負南瑆長得弱小,便一把揪住了南瑆頭上的發髻,倒拽着她拖在地上,疼得她哇哇地叫。
二狗子的娘看到了,也沒有過來阻攔,反而和鄰居王大嬸嘲諷南瑆道:“王嬸,你快看。我和你講,這貨絕對是個傻子。否則好好的,她的親生父母為什麽不要她。”
王大嬸見了,嘆口氣,“也是可憐。快叫你家二狗子別欺負人了。”
二狗子他娘獰笑着看熱鬧,一動不動,眼神裏透出一股子麻木的坦然。
王大嬸不敢惹二狗子他們家,躲到屋裏去了,眼不見為淨。
南瑆被拽得生疼,感覺頭皮都要被扯得剝離自己的身體了。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突然兩只漆黑的眼珠子閃現碧綠色的光芒,她雙手死死地抓住二狗子的右手,一個反轉,豁出命似的往前直撞二狗子的雙腿,竟把二狗子撞翻在地。
二狗子的右腿當即就折了,再爬不起來。
二狗子被吓傻了,嘴裏直喊道:“妖怪,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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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身一揖
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