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居

穿街走巷,艾微走得惬意,付方遠走得忐忑,他們是要去吃飯,走到這種貌似很适合一些社會青年幹些灰色或黑色的事情的偏僻的巷子裏來,付方遠很難想象得出艾微說要吃的特色是什麽.

終于停下來了,付方遠朝面前看了看,然後朝四周圍看了看,顯得有些呆.面前的是一家獨立的房子,玻璃制的左右移動拉門,外面的白牆上的紅色招牌鬥大的新宋字"湖南特色粉面館",周圍并無其他貌似餐館的店.付方遠眉毛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下.看了看身上穿的西服套裝,付方遠心下無奈了.

"一份拌粉,加辣椒,放醋不要醬油,外加一個雞蛋."艾微熟門熟路地開門進去,很自然地随意找張桌子坐下,沖竈臺邊的女子喊.然後轉過頭沖付方遠問"你要吃什麽?"

付方遠看了看貼在牆上的巨大的"菜單",點了份牛肉粉,菜單價目表上每樣單價都只在五元錢左右,這肯定是他吃過的最廉價的食物,還是作為正餐.

艾微瞟了瞟坐在對面的付方遠,将對方臉上細微的無措視若無睹.她只是個升鬥小民,可不是什麽富婆千金,吃的是平民小吃,喝的是免費白開,她也從來不會将錢花在吃好喝好上.

雪白的米粉上澆蓋着紅彤彤的的特別調制的辣椒面、剁得細細的肉末香菇.點綴着切碎的香菜葉子,讓人看得食指大動,艾微将米粉細細地拌勻,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付方遠的牛肉粉也很快上來,細細的米粉上蓋着幾片牛肉和碎香菜末,光是聞起來就讓人垂涎欲滴.

付方遠沒想到這麽稀松平常的一碗米粉居然特別美味,比之以前吃過的高級餐廳的富貴菜更讓人暖心暖胃.

艾微偷偷看了看吃的優雅的付方遠,心下卻忽然就想嘆氣:這麽好的禮儀教養用在一碗牛肉面上實在是很違和,顯得相當不協調.這麽想着,艾微就對他不合場合的做派有些些的不屑,想什麽就直說了"你這麽斯文的吃法,真的是辱沒了這碗米粉."

付方遠疑惑地擡頭看她.

"好吃嗎?"艾微問的很平淡.

付方遠卻聽得出其中的一絲不快.

"這裏只是個家庭小館子,用不着擺着你那些高級餐廳才用得上的做派,拘着自己不累嗎?"艾微垂着眼睛吃着碗裏的,似是漫不經心随口而言.

付方遠臉上掠過一絲尴尬,又有些好笑,然後很是認真地回答"很好吃."

艾微很快吃完,從桌上的紙盒裏牽出張紙,擦了擦沾上辣椒面的嘴角,嘆了口氣"是不是覺得這裏和你一直待着的地方就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相必,你習慣游走于高級餐廳、酒會,根本沒機會接觸社會底層吧."說着說着眼神就有些遼遠起來,仿佛穿過了對面的白牆看到了別的遙遠的地方,"高級餐廳的東西我也吃過,從前到處兼職,各行各業,有時候會吃到高級餐廳的一些東西,當然,都是廚房剩餘下的.當時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覺得這東西比我本身這個人精貴,偌大的一個盤裏,裝着一小勺的食物,看着着實精致美觀,賞心悅目.吃到嘴裏後,才知道,這是僅供觀賞.我特別偏愛家常菜,帶着濃濃的煙火氣和家庭的溫馨.小時候,我和外婆一起住,鄉下的廚房都是燒的柴火,我們每次都在天晴的時候到離村子不遠的山上撿幹柴.那時候,外婆就已經六十多歲了,而我才幾歲,那時候我上山就完全是一路玩上去玩下來,外婆撿好柴火捆了背在背上,還要照顧我不讓我摔了.你說是上山容易還是下山容易?"

"大多數人都覺得下山容易,可那段光陰給我的教訓是上山容易."不等付方遠回答,艾微自顧自地接下去,"因為山體坡度較大,下山的時候要特別小心,速度一快起來,自己根本很難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一旦失去對自身的控制,就會栽着跟頭一路滾下山.那時候,外婆一手牽着我,一手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柴幹,慢慢一步一步地往下挪,都有幾次滑倒半路.山體垂直海拔三四百米,我們下山就要花大概兩個小時.她的掌幹裂,翻開的死皮又厚又硬,牽着我的手的時候割得我手疼,可掌心的溫度卻能暖到人心裏.後來,外婆摔了一跤,一只眼睛被路上的石子磕碰瞎了,之後身體就很快衰敗下去,最後的幾個月都在床上度過.我每天守在旁邊,除了每天給她喂些米湯,什麽都做不了.那幾個月裏,只靠着村裏人的接濟一日三餐,有時候是白米飯,有時候是粥.到了李家後,母親也是能不生火就不生火,每天只做一頓飯,餘下的吃上一頓剩下的冷飯,要不就拿去熱一熱要不就泡着白開水吃了.我是多盼望着長大啊,渴望獨立,有能力照顧自己.中學後就開始四處打零工做兼職,還要用盡辦法博取人家的同情,讓人家同意任用一個童工."

艾微自嘲地笑笑,"那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認識我,都同情我,尤其是我學校的同學,他們同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就像刀子割肉一般讓我難受.鄉下人的簡單、熱心、直白是他們最大的優點,但有時候也是對別人最殘忍的缺點.他們不顧你願意與否地同情你、可憐你,讓你更清楚地明白和體會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進入大學後,我刻意與之前所有的同學都失去聯系,母親病了也直接轉到昌市二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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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微頓了頓,将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眼睑下垂蓋住眼睛,嘴角些微上揚的弧度帶着抹嘲弄和傷感"怎樣?是不是很難想象這樣的生活?"

付方遠看着面前的艾微,仍舊是那麽長的如細波般的卷發,不太出衆的臉龐,五官的比例卻非常和諧,耳骨上的紅鑽如夕陽霞光又如鮮血凝結.當初他接到秦教授從方雲波那兒得來的艾微穿耳的消息時,只覺又驚又痛又怒,卻又不知以什麽立場什麽身份給予關心、責備.

"我從來沒吃過家人做的飯."付方遠平靜地說,"從小,家裏就是請鐘點工做飯,做家務.不然就是外面的餐廳吃.為了顯示身份檔次,我們通常選在高級餐廳,你說的沒錯,高級餐廳的東西一點都不好吃,盡管不喜歡,但我不知道和家人一起吃飯除了到高級餐廳還能到哪兒,他們從來不屑進入平民小飯館,外出從來都是正裝或禮服,你能想象穿成那樣兒進入快餐店對着活猛生鮮和實打實的蔬菜點小炒嗎?那副光景想想都好笑吧,你覺得呢?"

艾微想象着一群穿着西裝和禮服的人在擁擠的小炒店裏對着擺在案板上的各式各樣的魚肉雞鴨果蔬筍幹點菜的情景,"噗呲"一下笑出聲來.

"看吧,你也覺得好笑對不對?"付方遠的表情有些無奈,"跟着這樣的一群人,雖然高級餐廳的東西不好吃,也只能忍了."

艾微有些狡黠一笑,又有些得意地炫耀"我會做飯喲,要我做給你吃嗎?"

"那,我有這個榮幸嗎"付方遠含笑一問.

"嗯…我考慮考慮啊."艾微眼睛轉着,"有什麽好處得麽?"

"好處啊,包吃包住還有工錢,另外附帶一個免費下手怎麽樣?"金主抛出誘人的食餌.

"條件不錯."艾微笑眯了眼,"本姑娘決定,勉強答應了."

"我在西山路有套公寓,要不,你這就走馬上任?"付方遠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艾微瞥了他一眼,想到他和秦教授的關系,和剛成為男女朋友的關系,點了點頭,反正無聊,去看看也沒什麽.

這是套很普通的公寓,艾微沒想到付方遠這樣的人居然還住這麽普通的公寓,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空間不大,客廳連着廚房的一小塊地方用多寶格隔成一個小飯廳,只有個很簡單的小方桌和兩把簡易折疊椅,客廳其餘地方也只擺了兩張沙發椅和一個茶褐色琉璃茶幾,牆上挂着平板液晶電視,雪白的牆上什麽都沒有,顯得有些冷清.外面一個小陽臺,角落裏放着打掃工具.

艾微粗粗看了下,對付方遠的眼光和品位表示懷疑.

付方遠看清她面上的表情,說"這裏離我公司近,有時候加班晚就到這裏休息,平常大多時候還是得回家應付.你住宿舍無聊的時候也可以安心住在這裏.附近有個中型超市,買東西也比較方便.得空了,我們可以一起在家吃飯."

"家?"艾微有些恍神,咀嚼了這個字半晌,眼睛逐漸明亮起來,染上了不同以往的光華,帶着絲熱切、期盼、忐忑,興奮,"啊,我決定了,我喜歡這裏.我們去買東西來重新布置一下."

随即拉着付方遠奔向附近的超市,大包小包裝了滿車.事實證明,改造是項大工程.

将飯廳和客廳之間用水晶簾子隔開,電視機下面的梯形格子上擺上了綠色蔥郁又容易養的吊蘭、仙人球小盆栽,窗簾改成天湖水藍色,陽臺上也擺上了幾盆劍蘭、君子蘭、蝴蝶蘭.将牆壁重新刷成湖水藍,電視牆上用牆體彩繪畫上了白雲和紛飛的蒲公英,牆腳貼上了買來的錦葵栅欄牆貼.然後又将兩間卧室重新裝修,該換的換了,該添的添了,這套公寓逐漸顯現出一種溫馨來.

忙活了幾天,付方遠再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一推門進去就呆住了,除了多寶格的位置外,完全看不出從前的樣子來.淺淡的色彩,搭配得恰到好處,室內好像變得多姿又明亮,溫馨中又透出一種生機.

"你來啦!"艾微饅頭汗地從廚房出來,鼻尖上的汗珠晶瑩發亮,臉頰通紅,眼睛亮過這白色的天光,嘴角的弧度表示她愉快的心情,連耳骨上的紅鑽也透着一種熱切.

付方遠看着面前穿着圍裙,帶着頭巾,手上拿着抹布的艾微,心裏突然就湧現出一股熱流,讓他想緊緊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