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危樓百尺

裴烨一籃子雞蛋賣的飛快。

溫父張着嘴,沒反應過來。

楊秘書當然不是真的要吃雞蛋,他是一個時時刻刻都令自己活得紳士優雅的人。

一個紳士又優雅的男人,斷然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吃雞蛋。

但是他也不能拂了自家小少爺的面子,因此,楊秘書把雞蛋揣在兜裏,說道:“你昨晚上去哪兒了?”

楊秘書沒等裴烨回答,轉頭一看,看到了溫甜。

在京市時,楊秘書造訪裴家,他有幾回在客廳裏看到過溫甜。

溫甜人長得跟個瓷器似的,皮膚白的能反光,模樣也少見的動人,因此,楊秘書雖然見她的次數不多,但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跟裴烨打完招呼,決心給溫甜一個面子,想了想,想了個很土的稱呼:“小少奶奶。”

溫甜擡手:“打住。”

楊秘書很懂臉色的打住了。

裴烨聽到這句少奶奶,心裏很高興,說話不自覺的高了幾個度:“我沒問你在這兒幹什麽,你還先問我。”

他看了一眼楊秘書背後:“你在工作?我不打擾你了。”

楊秘書笑道:“董事長要我時時照顧着你,我的工作就是看着你。至于這個……順路過來看看罷了。”

裴烨:“哦,那你看夠了嗎。”

說話間,後面來上班打卡的工人頻繁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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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烨沒有站在原地給人家當猴看的興趣愛好,他打了個哈欠:“我的衣服在哪兒?”

楊秘書:“你先告訴我你住在哪裏。我晚一點安排人送過去。”

楊秘書此人突然很不會看臉色起來,按道理說,一個秘書,看臉色應該是他的拿手絕活。

他此刻說出這樣的話,就很不識趣。

裴烨挑了一下眉頭:“你覺得睡哪兒?”

楊秘書這下又很會看臉色的說了:“我知道了,睡在少奶奶家。”

衆人面面相觑。

彭總經理點頭彎腰的笑:“楊總,您看咱們在門口站着也有一會兒了,不如先找個地方吃飯。明天雲溪有一場廟會,我安排了幾個好位置,您和小公子第一次來……“

裴烨拒絕:“我不去。”

他轉頭問溫甜:“你下午去哪兒。”

霎時間,溫甜被數雙眼睛盯着。

她寒假的行程很單一,上午賣雞蛋,下午就去撿雞蛋,其餘時間就躺在床上消磨時間,做她的等死任務。

她:“我哪兒也不去。”

裴烨:“那我也不去。”

溫甜:“你在這兒上演什麽伉俪情深。”

裴烨嘻嘻一笑:“我還能上演全武行,你要看嗎?”

溫甜看了他一眼。

裴烨道:“這群人,叫什麽名字?”

他擡頭,示意站在最右邊的幾個青年。

這幾位青年,穿衣打扮看的出來想摩登一下,不過摩登的不太入流,只有一個‘摩’,差了一個‘登’,因此看起來不倫不類。

裴烨注意到其中一位黃頭發的青年,穿了件很懷興的破洞牛仔褲,洞約莫是女娲補天沒堵上那個,攤開的巨大,胯.下的裆垮的拖到了腿彎。

這位黃毛青年是方才群情激昂中最激動的那位,因此裴烨對他的印象很深刻。

裴少爺也是個相當記仇的人,黃毛惹了他,他不高興。

少爺不高興,周圍一圈人——除了少奶奶——都得遭殃。

黃毛被他一看,三魂六魄飛升了一半,剩下一半茍延殘喘的吊了一口氣在喉嚨裏,有氣進沒氣出,一改方才趾高氣揚的模樣。

彭總經理擦了把汗,一看這幾個二流子,連忙板着臉問道:“你們是哪個廠子的?”

黃毛回答:“在東邊的廠子。”

彭總經理:“湯樹文的人,你們湯廠長呢?”

裴烨道:“你們廠幾點上班的?”

他看了一眼手表。

彭總經理認不出這塊表是個什麽牌子,總之,看起來昂貴的能抵他一輛車。

彭總經理笑道:“七點半。”

裴烨睜眼說瞎話:“那遲到了啊。”

表上,正是七點半過兩分。

黃毛等人沒有遲到,只因站在門口耽擱了一會兒,叫裴烨逮住了,扣了一個高帽子。

他道:“領導檢查,還遲到啊,這麽嚣張?”

黃毛看着他,有些發懵。

彭總經理也沒想到裴烨突然發難。

他萬分不解,這位董事長的獨生子,多金貴的一個太子爺,怎麽有閑心管起他們這個小破廠子的員工了。

楊秘書微笑道:“彭廠長,你看怎麽辦。”

彭廠長啞然,看着幾位穿得好似要出道的員工,立刻翻臉:“你們的态度不端正,平時就沒好好管過你們,今天就搞這一出,我找你們湯廠長扣工資,趕緊進去,下不為例!”

黃毛一聽,如獲大赦,低下頭就要往裏面鑽。

裴烨這會兒又不樂意,伸出腳絆了一下,那人險些滾在地上。

“我還沒說完呢,急着走什麽,帳要一筆一筆算,我才算了一筆。”

彭廠長滿頭冷汗,越積越多,想破腦袋也沒想出,這幫人哪裏得罪了這小祖宗。

他:“裴少爺,這、這……你們有什麽矛盾嗎?我這幾個員工平時都挺老實的……”

裴烨說:“哦。”

他:“溫甜,你來說。”

溫甜:?

裴烨笑着看她,“什麽都可以說,我在這兒。”

他眨了下眼睛。

裴烨實際上,只猜中了一部分。

他把先前斷斷續續聽溫甜說過的串了一串,然後經過昨晚上吃飯的時候那麽一鬧,在加上今天在保安室門口,這群人對溫父詭異的态度,裴烨當即覺得不對。

但具體的細節,他不知道。

因此,他直接把所有的主動權都交給溫甜。

溫甜看了他一眼,他笑的更加純良。

彭廠長看了眼溫甜,他聽楊秘書叫這位小姑娘少奶奶,一時半會兒的也沒轉過彎來,只不過憑借裴烨對她特殊的态度,彭廠長也能略知一二。

他一看,裴少爺這位小祖宗總算肯放過他了。

彭廠長就怕裴烨開口折騰他,一點兒弄不好,別說是這幾個二流子丢了工作,就連他還有沒有的混,都是個問題。

他此刻見要說話的,是個長得乖巧,溫溫柔柔的小丫頭,不由得松了口氣。

女孩子嘛,總是心軟,說話也不大有邏輯,而且,這丫頭看着相當無害,簡直像個小白兔。

可憐彭廠長來雲溪來的晚,沒趕上溫甜名聲大噪那幾年。

那會兒她實在兇狠的過分了,誰敢惹她,她就打誰,惹她的人多,她揍的人就多,一來二去,雲溪的家長晚上都拿溫甜來吓唬小孩兒。

說你這個小娃娃如果不聽話,就把你送到溫老漢家裏去,叫溫甜打你。

此招對孩子很管用,堪稱小兒止哭靈藥。

溫甜睜着墨玉似的眼睛,掃了一眼幾個二流子。

開口就是:“我要qu……”

裴烨擰開礦泉水瓶,正在喝水,聽到這半句,險些把水吐出來。

他連忙把溫甜的嘴巴捂住:“我看還是我來說好了。”

溫甜光說了半句,他就自動補全後半句了:我要取你們的狗命。

這附和溫甜此人的作風,并且她向來說到做到。

溫甜給了他一個疑惑的表情。

裴烨壓低聲音說:“祖宗,殺人犯法的。”

溫甜拿開他的手,“你莫名其妙。”

她:“我要去看一遍監控錄像,前幾天這幾人誣賴我爸偷廠裏的東西。”

黃毛臉色慘白。

彭廠長臉色也慘白,他問道:“你爸?”

溫父站在人群的最後面,尴尬的看了一眼彭廠長。

他這樣的小人物,平時是見不到彭廠長的。

這次頭一回二人相見,場景竟然如此微妙。

彭廠長連忙說:“這、誤會,誤會一場,你!你過來,你怎麽去冤枉人家偷東西,你覺得廠裏有什麽東西是人家看的上的!”

裴烨嗤笑了一聲。

楊秘書收到信號,立刻人模人樣的說起了鬼話:“彭廠長,我看這種人品也不用在這兒工作了。”

彭廠長哪兒敢得罪搖錢樹啊,連忙道:“對對對,楊秘書說的對!你們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走!被開除了知不知道!”

黃毛一行人,臉色如喪考妣,游魂似的晃蕩走了,走之前,回過頭看了一眼裴烨。

那眼神十足的陰狠,裴烨沒瞧見,叫溫甜看見了。

她驀然低垂了眼簾,似要把一切的情緒都藏進眼睛裏。

這群人走後,溫父受到了彭廠長的高度重視。

沒過一會兒,他就從保安室的溫保安,成了彭廠長的拜把子兄弟,一口一個溫大哥的叫了起來。

溫父不善言辭,被如此對待,渾身都不舒坦。

楊秘書打電話叫人把裴烨的行李直接送到溫家。

溫甜想開口叫裴烨搬出去住,哪知道楊秘書辦事雷厲風行,不到一會兒就交代了所有的事情,他挂了電話,溫柔的笑道:“行李一會兒就送到雲溪來。”

裴烨很滿意楊秘書的做法。

溫父不舍得女兒陪自己幹等着,再加上裴烨第一次來雲溪,他也不好意思叫裴烨在這小地方陪着無聊。

溫父年紀有些大,但也不至于頭昏眼花,他以前光知道自家女兒去給一家有錢的人家當了妻子,但從來沒想過,這有錢的人家,有錢到了什麽地步。

今日隐約摸到了一點邊界,心中大駭,只覺得昨日自己的期望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斷然不敢再将溫甜送到這種豪門家庭去。

溫父一生懦弱,唯一的心願就是兩個女兒過得平平安安,嫁到好人家去,吃得上飯,穿得上自己喜歡的裙子。

如果裴烨是一般有錢的家庭,溫父大約還能砸鍋賣鐵的擠一部分嫁妝出來,好叫女兒嫁的風風光光,這樣一來,十年前和尚做的媒,倒成了一樁美事。

但今日所見,叫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溫甜離去時,溫父憂心忡忡的望了她一眼,裴烨正在遠處等她,溫父便拉着她小聲道:“阿囡啊,他很好,但不是我們高攀的起的呀,你可千萬別喜歡他。”

溫甜眼睫毛顫了一下:“我曉得了。”

溫父依舊放心不下,摸了摸溫甜的頭:“他這樣的人,你抓不住的,爸爸只有你和惜惜,只想你和姐姐都好。”

溫甜乖順的點點頭。

溫父知道溫甜聽他的話,但還是不放心的囑咐一句:“等高中一畢業,你就回來。”

他嘆了一口氣:“裴烨真是一個好孩子,就是和我們的差距太大了……”

溫父千叮咛萬囑咐,一改昨日叫溫甜多親近裴烨的态度,現下開始叫她與裴烨保持距離。

溫甜點頭點的頻繁,乖順的叫溫父心裏舒坦的很。

他剛放下心,殊不知自己這位乖順的女兒一轉過身,心裏就想:有錢沒錢,關我屁事,我就要他。

裴烨此刻站在電線杆下。

雲溪拉的一塌糊塗,密密麻麻的電線交叉在他的身後,頭頂。

他穿着溫父的衣服,鎖骨裸露在外,單薄的像只透明的蝴蝶。

那電線就像蛛網,以他為中心,四下散開,把空氣分割的支離破碎之後,另一頭攥在了溫甜手裏。

她伸出手,圈成了一個空心的圓。

那圓獨獨将裴烨圈在手心裏,周圍來往的人群被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開口:“裴烨,你現在跑,就來得及。”

裴烨見她遲遲不過來,于是上前幾步,拉着她往前走:“你在磨蹭什麽?”

溫甜看着他,突然笑出聲:“沒有。”

她說錯了。

現在跑,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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