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玫瑰奇跡
裴烨在學校裏也是打架出身,應付這麽幾個混混簡直手到擒來。
他打架不打女人,因此方馨好好地站在原地,除了尖叫,倒也沒出什麽大問題。
挨打的沒她叫的那麽厲害,她這個完好無損的叫破了嗓子。
等她叫夠了,人也在地上倒了一排。
裴烨慢條斯理的将外套拉鏈拉上。
方馨眼神驚恐的盯着他。
裴烨道:“你放心,我不打女人。”
方馨抿了抿唇,做出了一副可憐的模樣。
她的樣子算中等,但女人裝可憐,永遠都是拿手的,關鍵時刻能保命的本事。
對男人百試百靈,很管用。
她松了一口氣。
裴烨說:“但是溫甜打不打,我就不知道了。”
他笑了一聲,讓開了一條路。
方馨猛地看向溫甜,松了的那口氣立刻提到了喉嚨管,她吓出了一排的雞皮疙瘩,心道:我怕什麽!有什麽好怕的!
她這樣想,腿卻軟的路都跑不動。
溫甜站起身,擦了擦眼鏡,又把它戴到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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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馨尖叫道:“溫甜!!!”
溫甜:“叫魂呢,我還活着呢。”
方馨:“你別過來,你站那兒別動!”
她慌不擇路,坐在了石凳上,嘴唇一動,突然看着裴烨:“你是她男朋友?”
裴烨喝着水,看了眼溫甜,心裏想點頭,但一想,又覺得自己理應是老公。
方馨看他們眼神一交流,立刻默認他們的關系,開始挑撥離間。
“你知道溫甜是個什麽人嗎?”
溫甜心裏一跳。
方馨呵呵呵的笑了幾聲:“她是個殺人犯!我勸你別跟這個小瘋子混到一塊兒,哪天她把你殺了你都不知道!”
溫甜臉色一變,驚詫交加,猛地上前一步。
方馨跑的比兔子還快,那動作迅速的高出人類平均跳躍度,她往後面一跑,躲到了樹下。
“媽的!溫甜!你他媽的小王八蛋,初中打我一次,現在還想打我,老娘是他媽你的沙包嗎!”
溫甜臉色慘白,方馨看戳中了她的痛處,當即得意洋洋的把溫甜所有破爛事兒都給倒豆子一樣說了出來。
“那男的,你不知道溫甜小時候幹什麽了吧,她殺人犯!這件事兒在雲溪出了名的,不信你随便找個人問!”
“方馨,你給我閉嘴。”溫甜沉下臉色,作勢要打她。
方馨咽了咽口水,笑的更加猖狂。
她跟猴兒似的,左躲右閃,滑稽的不行。
方馨完全繼承了她老娘的潑辣性格,一邊躲一邊破口大罵。
“溫甜她媽是個狐貍精!活該被綁架,都是她自找的,溫甜就是個強.奸犯的種!她跟他親爹一樣,有殺人犯的基因,要不然警察找到她的時候,一屋子死人是誰殺的!全都是血!溫甜,你可別說你忘記了,那屋就你一個活人!”
溫甜臉色愈發難看,陰沉沉的醞釀着一場暴風雨。
她小心翼翼藏在陰暗處的所有肮髒的過去,在一個不巧妙地時機,被方馨全都拉了出來,使它們暴露在烈日陽光之下。
她太陽穴跳了兩下,猛地喘了一口氣,心口驟然被一雙無形的手攥住。
方馨說的,是六年前雲溪的一場綁架案。
綁架案的主謀是溫甜的親爹,那個綁了雲娘的瘋子。
雲娘被玷污之後,那亡命之徒坐了十年的牢,十年出來之後,得知自己還有個女兒。
他一開始只是偶爾去看一眼溫甜,見溫甜越長越像雲娘,這老東西于是開始籌備計劃,出獄之後沒多久,就把溫甜給綁架了。
這老瘋子就跟綁雲娘一樣,在溫甜放學的路上等着,将人打暈了直接塞進了車裏帶走。
溫甜是他的骨肉,他的血脈,他要自己帶在身邊養着。
可惜這老瘋子算差一步,雲娘是雲娘,嬌弱無力,心思單純。
但他這回綁回來的‘骨肉’,血脈裏流着一股狠厲,是一個小瘋子。
溫甜既然能看着雲娘在自己面前摔成肉醬,她也能看着老瘋子死在自己面前。
她被擄走之後的第三天,警察帶着險些失心瘋的溫父在郊外的一間廢棄工廠找到了溫甜。
溫甜十歲不到,面帶陰郁的站在一灘血污之中,腳下是老瘋子被搗爛成一團的屍體。
警察推門而入,一番檢查,發現除了死在溫甜腳邊的一人之外,還有同夥四人:全部氣絕。
該刑警辦案這麽多年,沒見到過這麽離奇的案件,小孩兒活着,犯罪嫌疑人給死絕了。
他們統一看向溫甜,又覺得溫甜這個小孩兒古裏古怪,不哭不鬧,還沒她爸溫父哭的慘。
溫甜失而複得,此刻溫父渾身顫抖,抱着溫甜嚎啕大哭,什麽人勸都沒用。
那警察就沒見過溫父這麽不講理的男人,跟女人似的,原本他打算上來盤問溫甜兩句,結果愣是被溫父的尖叫給吓回去了。
溫父這一生也就硬氣了這麽一回,案件因為他一直不肯配合警方辦案的緣故,不了了之。
畢竟,誰也不敢去猜想,那一屋子死人到底是不是一個十歲小孩兒動的手。
方馨見溫甜冷汗布滿額頭,秀氣的眉毛擰在一起,更加得意:“我說道你心坎兒上了,戳到你痛處了?活該!”
裴烨忍無可忍,罵了句:“閉嘴!”
他覺得溫甜現下有些奇怪,于是上前拉着她的胳膊,甫一碰到她的身體,便發現溫甜在細細的發抖。
“溫甜?”
方馨神色一變,道:“她有神經病!初中的時候就這個鬼樣子,一副病痨鬼的樣子,當自己是林黛玉呢!”
裴烨臉色驀然陰沉下來,盯着方馨:“你再說一句試試。”
方馨心口一跳,被裴烨的氣勢吓得頓了一頓,登時心虛的嘀咕:“我說的都是實話,看你穿的挺好的,勸你別跟溫甜這神經病一起玩兒。你是她男朋友?那你知不知道她被包養的事情?你女朋友去城裏給別人當小三,拿着老男人的錢養你,你知道嗎?”
裴烨眉頭一抽,用盡了生平的忍耐力,回道:“……滾!”
方馨看裴烨的模樣,好似她再說一句話,她今天就逃不了皮肉之苦。
方馨識時務者為俊傑,趁着裴烨緊張溫甜,無心顧左右其他,連忙把黃毛從地上拉起來。
那黃毛被一腳踹的命去了半條,此刻起來見溫甜跟見了鬼似的,抓着方馨一溜煙就跑了。
這事兒裴烨跟他們沒完。
但當務之急,不是找他們麻煩,而是安撫溫甜——溫甜的狀态不對。
她起初那股虛弱感和現在比起來,簡直大巫見小巫。
溫甜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因指甲用力過猛,所以在手心裏掐出了血。
裴烨驚慌失措的摟着她,小聲問道:“你怎麽了?”
溫甜不說話,兀自發抖。
她眼前一黑,虛妄和現實立馬手拉手的混淆在了一起,腦袋裏的神經開始不管不顧的糾纏,令她感到了錐心的痛苦。
“雲娘……”
裴烨抿了抿唇,面對陡生的異變,完全不知道溫甜發生了什麽事。
他湊近了想聽溫甜說什麽,可溫甜說話的聲音太小了,小的跟沒氣息似的。
溫甜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去摸眼鏡,眼鏡完好的挂在鼻梁上,溫甜轉頭看裴烨,連裴烨的臉都變成了昏黃的顏色,像疊加了一百個高斯模糊的濾鏡,叫溫甜覺得,自己恐怕已經瞎了。
她見裴烨嘴巴張合,似乎在和她講話,但溫甜耳朵裏聲音嘈雜交錯,一會兒是雲娘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一會兒是她惡毒的咒罵聲。
溫甜視線內的所有東西開始變暗,她直覺有一雙手拽着她的胸口,把她往地上拉扯。
她很快感到自己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脫力似的往下墜,全靠裴烨兩只手抱着她。
溫甜企圖抓着他的手,她用力時,發現手已經不聽她的使喚。
溫甜閉上眼睛,喘着氣,又睜開眼,眼裏浸滿了絕望,深沉的叫裴烨心髒猛地一跳。
“裴烨,你抱抱我。”
裴烨被她吓得神志都快沒了,他的手跟着發抖,“我抱着呢,溫甜,你怎麽了。”
溫甜覺得自己被雲娘拉進了水裏,那水很鹹,像雲溪邊上挨着的那片海。
她的雙耳像覆上了一層膜,外面一切的聲音都聽不真切,有人喊她,但她不怎麽想理。
溫甜道:雲娘想讓我死,我也不想活了。
她想了一千遍,一萬遍,不活了,不想活了,她不該出生,這條命是撿來的,死了就好,死了之後再沒人罵她。
溫甜想着,就像她無數遍做的那樣,她躺在床上消磨時間,計算自己的生命,就像倒計時一樣,隐秘的渴望死亡帶來的解脫。
溫甜軟成了一灘水,痛苦的在他懷裏掙紮。
“我不想活了。”
裴烨一聽,心髒砰砰砰的跳的厲害,恨不得馬上碎成一灘爛泥:“你說什麽胡話。”
溫甜生理極度不适,伸手推他,力氣薄弱,閉上眼睛,重複道:“我不想活了。”
裴烨幾次開口,一開口,發現自己組織不上一句完整的話。
他腦子跟過電一樣,閃回似的記起了溫甜常吃的要。
裴烨穩了穩心神,盡量讓自己說出來的話抖的不是太厲害:“溫甜,你在吃什麽藥,你吃的藥在哪裏。”
他沒等到溫甜回答,等到了她毫無預兆的啜泣聲。
溫甜靠在他懷裏,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毫無顧忌的哭了起來。
裴烨嘆了口氣,坐了下來,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你這是在要我的命。”
他抱了她大半個小時。
溫甜哭着哭着,大概是哭累了,一句話沒說,就抓着他不放手,那力氣之大,裴烨掰都掰不開。
她滿臉淚痕,眼圈發紅,歇斯底裏的掙紮過後,睡了過去。
裴烨茫然不知所措。
這會兒,他才知道,自己對溫甜幾乎一無所知。
他全然沒了游玩的心思,直接電話把楊喬驿叫來。
裴烨打電話的動作驚動了溫甜,她像警惕性十足的小鹿,剛眯了一會兒,便睜眼,眼底帶着驚恐,一閃而過。
“溫甜,你……我帶你去醫院。”
溫甜此刻反應十分遲鈍,大約過了幾分鐘,她才慢慢的,遲鈍的回答:“我不去。”
“溫甜,聽話。”
他又等了一分多鐘,才聽到溫甜的回應。
“我不去。”
裴烨嗓音發抖:“你到底是什麽原因,你從來沒告訴我。”
溫甜揪着他的衣服,雙眼與他的視線交纏。
二人沉默的對視片刻。
溫甜眨了下眼睛,垂下了眼簾,那睫毛脆弱的扇動,細微的抖着。
裴烨抿着唇。
她動了身體,緩緩挺直了背,貼上了他的嘴唇。
裴烨嘗到了她眼淚的味道。
她依然在哭。
光線從他們交纏的呼吸中穿過,折射出了數十億漂浮在空中的塵埃。
溫甜完成了這個不帶任何情.欲的親吻,退後了一些,順勢将臉埋進了他頸窩中。
她‘不想活了’十來年,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無比強烈,無比震撼的,爆發出了驚人的求生**。
溫甜抓着她的蝴蝶,像抓着救命稻草,昏沉的睡了過去。
她夢見了雲娘,夢見了雲溪邊上的海。
夢裏她抱着一團模糊的虛影,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同,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如果你在的話,我會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