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重陽登高
秋高氣爽, 日光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孟夷光一行在客棧只歇息了一晚,孟季年上船之前服過湯藥,到了船上再也沒犯眩暈嘔吐之症, 又興致勃勃到了甲板上去釣魚。
孟夷光站在船艙外的走廊裏, 遠眺對岸, 阡陌交錯,村屋瓦舍層層疊疊, 像是水墨山水, 不知不覺心也跟着沉靜下來。
崔氏從船艙裏走出來,見她在那發呆,頓了一下還是上前,笑着道:“這一路的景色各不相同, 看着就令人心生喜悅。”
孟夷光回過頭看着她, 指着岸邊的行人笑道:“重陽節快到了, 這些人都在忙着趕集,你看那人推着的太平車上,菊花開得真美。”
崔氏也眼帶笑意, 看着道上忙碌的行人, 感嘆道:“在京城時, 一年四季總有過不完的節,要是還在府裏,這時又該忙着請吃酒席,蒸面餅蒸糕點,搭彩樓。
熱鬧是熱鬧,一天下來卻累得慌,成親二十多年, 還從未這般悠閑過。”
孟季年的笑聲震天,大叫道:“我釣到了,哈哈終于被我釣到了一條魚。”
她們跟着探出頭去,見孟季年手上捧着條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魚,頓時失笑出聲。
“你阿爹,唉,別的不說,他這份心性我佩服得緊,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會說,怕什麽,天又不會只埋一人,要埋大家一起埋了。”
孟夷光抿着嘴笑,孟季年上有老神仙擋着,後宅有崔氏,現在孟七郎已經長大,謀得一份好差使,一輩子都可以當甩手掌櫃,是真正有福氣之人。
“不過啊。”崔氏看着她,輕聲笑道:“這次病後,他沉穩了許多,總算說出了句像樣的話。
他說啊,上次國師生病,你遭逢大難,他當爹的沒本事幫不了忙,只能在旁邊幹着急,可上面有老神仙鎮着,沒有那麽深的感觸。
這次吧,自己生了重病,才真正能夠将心比心,嘗到你當時的害怕。”
孟夷光手撐着窗棂,仰頭看着碧藍的天空,呼出口氣道:“阿娘,這些都過去了,擔心受怕的日子過一次已足矣,這樣的生活多好,你看天藍得讓人頭暈目眩,真美。”
崔氏心底嘆息,溫和的道:“小九,你與國師,唉,我不知該怎麽去說,要是尋常的小夫妻争吵或者合離,我都可以勸一句,沒有過不去的坎,可你們......,這個坎還橫在跟前,繞不開搬不動,跌進去就是萬丈懸崖。”
Advertisement
孟夷光知曉崔氏的想法,客棧院子不大,裴臨川那晚來了又去,又派阿愚來守着她,這些都瞞不過崔氏的眼。
翌次客棧裏都傳遍了,說是張大夫被打傷在家不能動彈,鋪子也被縣令下令查封,老胡他們在客棧裏沒有出門,只要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是誰動的手。
尋常人争吵,不過是鬧一時之氣,她與裴臨川,背後牽扯到的,是許多活生生的人命。
就算再喜歡再多不舍,也無法随心所欲不管不顧。
“阿娘,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以前我做不到抗旨不尊,現在也不會那麽糊塗,再一頭紮進去。”
孟夷光停了片刻,輕聲卻堅定的道:“過上些時日,也就忘了這麽些人與事。”
崔氏既心酸又難過,眼睛漸漸濡濕,忙偏開頭拭去眼角的淚水,故作輕快的道:“今早你阿爹說,下午船就會到瀛洲碼頭,我們在那裏下船換乘馬車,再過半個月就可以到青州。”
孟夷光也開心道:“總算能從船上下去,坐了這麽多天,估計走路都會搖晃。瀛洲雲霧山水極為有名,恰好重陽登高,我們在瀛洲歇上兩日再走吧。”
崔氏撫掌笑道:“你阿爹也說要歇息幾日再走,我差人前去安排。”
孟夷光見崔氏風風火火走了,笑容漸漸淡下來,又倚靠在窗邊怔怔出神。
瀛洲是水陸交通要道,又逢節日,府城簡直比京城還要熱鬧。
一行人包了個清淨的院子住下來,嘗了當地的吃食,好好歇了一覺之後,出城去雲霧山登高。
路上行人車馬挨挨擠擠,到達山腳下時,馬車排着長長的隊伍,半天都一動不動,好不容易到了山腳下,上山的人更是一眼望不到頭。
孟夷光笑了起來,想不到在這個世間還能看到前世節慶的景象,令人惆悵又覺得親切。
老胡上前躬身道:“九娘,前面堵着,怕是要等上很久,後面有道門可以上山,那道門不允尋常百姓進去,故人較少,我們從那邊進去吧。”
孟夷光又忍不住笑,權貴階級不管在何時,都有特殊待遇,這世老神仙貴為丞相,她也沒能做個只吃吃喝玩樂的纨绔子弟。
一路低調行路,沒差人來封山清道,走下後門,也算是對得起自己丞相孫女的身份。
“那我們從後門進去,要是人太多,就不用再上山,去看一堆人頭也沒有趣味。”孟夷光笑道。
“是。”老胡叉手應下,護着他們的馬車往後門方向駛去,不過轉了一兩個彎,與前山仿若兩重天,這裏古樹林立,靜谧清幽。
古樸的大門緊閉,守在門前的童子見到馬車,蹬蹬跑上前,脆生生的道:“這裏今日門不開,裏面有貴人在。”
老胡抓了把錢扔過去,童子忙摟在了懷裏,施禮謝過,還是笑嘻嘻的拒絕,“裏面真有貴人,後山都封着,誰也不能進去,就是知府大人來也不讓開門。”
“那小哥可知是何方貴人?”老胡又抓了把錢遞過去,童子揣進懷裏,警惕的看了四周,才低聲道:
“是徐侯爺小妾的舅舅賈員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登山。最初他來時,與那些人一樣都得從前面進,後來他外甥女送進了徐侯爺府裏,就能從這裏進去。
去年她給徐侯爺生了個胖兒子,他家連開了三天的流水宴席,全鄉人都去慶賀,連知府大人也親去了。”
童子講得繪聲繪色,靈活的雙眼咕嚕嚕在老胡身上打轉,笑問道:“貴人聽你的口音不像是瀛洲人,不知貴人貴姓?”
老胡笑了笑沒答話,轉身低頭前去跟孟夷光說完,她聽後直感嘆,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徐侯爺小妾的舅舅都成了權貴中的權貴,瀛洲知府怕已是太子的人。
她沉吟片刻後不欲多事,說道:“你前去跟阿爹說一聲,我們回吧。”
照着以前的性子,孟季年非沖進去将徐侯爺的假親戚揍得鼻青臉腫,這次聽後竟連罵都不曾罵一句,令崔氏詫異萬分。
“占小便宜吃大虧,跟一個妾的親戚計較,我丢不起這個臉。”
孟季年眼神冰冷,右手拳頭輕敲着左手心,淡然道:“總有一日,我會讓他們全部還回來。”
崔氏驚訝之餘又欣慰,他這是真轉了性子,打算上進了?
馬車一輛輛接連掉頭,沿着來路駛回,前面一輛寬大的馬車駛過來,見門口堵住行路緩慢,車夫揚起馬鞭,揮舞着大叫道:“前面的車快些,你們沒長眼嗎?沒見着賈府的馬車過來?”
既然已經回轉,孟夷光更不願意節外生枝,吩咐老胡不予理會,仍舊不緊不慢掉頭。
賈家的車夫停車等了片刻,車裏的人坐不住了,掀開車簾跳下車,搶過車夫手上的馬鞭用力在空中一揮,劃出道響亮的鞭聲。
“快點快點,好狗不擋道啊!”
孟夷光眉頭微蹙,掀開道車簾縫看去,一個身着粉衫,胖得像圓球似的少年,被随從擁簇在中間,一手叉腰一手揮鞭,擠着公鴨嗓子在那吆喝。
老胡眯縫着眼睛笑道:“這位郎君,大門就在前面,你站在這裏吆喝的功夫,已經夠你走上幾個來回了。”
“喲呵!”少年鞭子在地上抽得嘩嘩響,側着脖子轉動着小眼珠,滿臉的難以置信。
“喲呵,我的個祖宗,居然有人跟我叫板。我的貴腳是用來走路的嗎?你見過貴人要親自走路進山嗎?”
孟夷光在車裏聽得是直發笑,孟季年也驚得掀開車簾,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嚣張的少年。
老胡被逗得哈哈大笑,少年見被人笑話,瞬間黑了臉,拔高聲音道:“大膽狗賊,你可知道我是誰?我阿爹可是賈員外的親表哥,嫡嫡親的表哥!”
孟夷光臉色漸漸淡下來,太子一系的親戚,在外面嚣張至此,以着太子的性情,他登上大典之後,這些人估摸着貴腳更不會占地,要占也要金銀鋪路。
車子已經全部調轉頭,老胡駕車從少年身邊經過,他見一行人不聲不響,見着自己毫無尊敬懼怕之意,怒從心起,手一揮鞭子直朝馬身上抽去。
老胡臉色一沉,手疾如閃電抄手接住鞭子,用力一拉一送,少年腳步踉跄站立不穩,轟然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他痛得他哇哇大叫,手拍打着地面嘶聲力竭叫道:“給我打,狗東西,喲呵,狗東西!”
随從張牙舞爪撲上來,老胡跳下馬車,只不慌不忙出招,拳頭像鐵一般砸過去,砸得随從跳腳哎喲直哭爹喊娘。
孟夷光心下惱怒,掀開車簾道:“老胡,把他們嘴堵了,捆了扔在一起。”
少年見一個姿容秀麗的少女,聲音如叮咚山泉,臉上帶着的愠怒更增了幾分顏色,眼睛都看直了。
他心像有爪子在撓,癢癢的,翻身靈活的爬起來,吸了吸口水,往她的車子邊蹭過去,嘴裏直叫喚,“這位天仙妹妹,你要上山......”
他嘴裏的話才說到一半,身子忽的一下,像脫線的風筝般,歪歪扭扭往外飛去,砸在地上半晌都動彈不得。
阿愚拍了拍手,低着頭不說話,走到少年的馬車邊,抓住車夫随意往地上一扔,解下缰繩,然後轉身一腳飛踢在車上,轟的一聲,馬車朝山崖下翻滾而去。
阿壟駕着馬車駛過來,在大門口停住,童子先前見外面形勢不對,早已機靈的叫來了管事,此時那人從側門處迎上來,點頭哈腰的道:
“貴人對不住,請不要為難小的,裏面有貴人在,我真不能讓你們進去啊。”
裴臨川背着手面無表情,阿愚退後兩步,阿壟也走上前,兩人一左一右,互看一眼然後一起擡腳踹向大門,哐當兩聲巨響,大門應聲而倒。
管事吓得雙腿直發抖,目瞪口呆。
孟季年喃喃的道:“乖乖,這才是嚣張的祖宗啊。”
阿愚身子飛一般掠進去,不見了蹤影。
孟夷光放下車簾,輕聲道:“走吧。”
鄭嬷嬷忙敲了敲馬車壁,車子卻沒有動,車門被人拉開,裴臨川站在那裏,輕快的道:“孟九娘,要一起上山嗎?”
孟夷光靜默片刻,搖了搖頭,“不了,多謝。”
裴臨川愣了下,說道:“不要銀子。”
“為何這次不要銀子?”孟夷光頓了下問道。
裴臨川眼神淡下來,低低的道:“今日是阿娘的忌日,不要銀子。”
他神色平靜,眼底卻孤寂如同荒原,指了指大門處,“阿娘就死在這裏,裏面的人不肯給她開門。”
孟夷光忍着心底翻滾的情緒,半晌後說道:“我走了。”
馬車緩緩前進,孟夷光挺直脊背端坐着,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車子轉了幾彎,眼前又是喧嚣的人群。
裴臨川一動不動的站在原處,望着他們馬車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
“國師,人都已經趕走。”阿愚上前低聲道。
“她走了。”裴臨川輕聲說道,轉身走進大門。
從後山往上爬到山腰,西邊有塊向陽又安靜的空地,裴臨川熟門熟路沿着小徑走過去,撥開雜草露出一塊小小的石碑,上面刻着“阿娘之墓”四個蒼勁大字。
左下角落,刻着“阿川”兩個小字,筆跡稚嫩,像是出自習字不久的人之手。
阿愚阿壟彎腰拔掉周圍的草,裴臨川枯坐在墓前,一言不發。
老胡滿頭大汗,一邊往上看一邊爬山,終于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後,忙加快腳步奔上山。
他将手上提着香燭紙錢上前恭敬的放在墓前,叉手施禮:“國師,九娘說來不及備奠儀,匆忙之中只能備下這些。”
裴臨川只瞄了一眼,突然伸手抓住紙錢往外一甩,枯黃的紙片散開,如黃葉在飛舞。
老胡頭埋得更低,飛快的道:“九娘說,你切莫傷心太過,自己過得好,才是對阿娘最大的安慰。”
裴臨川抓着香燭的手停了下來,他拿出火折子,點上一支插在墓碑前,待香燭熄滅,才起身下山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想到開獎時間是9點,特意把發表新章的時間設置在9點五分。
有沒有中獎的親?舉個手好嗎?
囊中羞澀獎金不多,但是好喜歡中獎的感覺,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