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回京
陽春三月, 春風撲面。
船穩穩行駛在河面上,已遠遠能瞧見前面碼頭的蹤影。
阿蠻坐久了船,由最初的新奇變成了無聊,每天都會哭鬧幾次, 吵着要下去玩, 萬幸他身子好, 又有裴臨川在,一路上沒有生病, 平平安安到了京城。
孟六娘将他抱在懷裏, 哄着他道:“馬上就可以下船啦,待回到外祖母家裏,讓十舅舅帶着你去玩好不好?”
“好。”阿蠻聽孟六娘說過了無數次的十舅舅,心裏早就好氣不已, 又瞬間打起了精神, 從她身上滑下來, 去玩自己的小木馬。
孟六娘松了口氣,自從她從府衙搬出去後,開始時他換了住處還新奇着, 沒有問起虞崇與連氏, 過了幾天之後, 一直沒有見到他們,每天都會問上好幾次。
孟六娘神情有剎那的恍惚,他們上船時,曾在碼頭見到虞崇熟悉的身影,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不過她确定那是他。
兩人只能說是情深緣淺吧。
孟夷光走進來,見到阿蠻又活蹦亂跳一刻不停, 笑着道:“阿蠻這精力真是好,當初阿爹一上船就暈了個天昏地暗,他倒一點事都沒有。”
孟季年沒有回京城,直接從廬州回了青州,這時估摸着已經出發去了北疆。
孟六娘盯着丫環婆子收拾包裹,笑着招呼她道:“阿娘呢?你們的東西可都有歸置齊全?”
“阿娘早就收好了,迫不及待等着下船,說是怕小十久等了又要哭鼻子。”
孟夷光說完,孟六娘也忍不住笑,與孟季年分開時,他哭得一塌糊塗,崔氏卻只是眼眶微紅,這一路上也沒有聽她念叨孟季年,倒是一直念着孟十郎。
孟六娘見這出落得越發明豔的妹妹,心裏百感交集。
孟家兩姐妹都合離歸家,她們真是有幸生在了孟家,多少家族為了臉面與利益,就算女兒嫁出去過得再不好,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哪能想和離就和離。
孟六娘又操心起妹妹,這一路上裴臨川可是天天膩着她不放,在外面還好,可回到京城之後,她們又當如何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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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憂心的道:“小九,回到京城後,皇上他會不會為難你們?”
孟夷光笑着道:“有國師在呢,外面的事且由他去擋着。”
京城最近很是熱鬧,只怕皇帝也焦頭爛額,沒有閑心來管她與國師之事。
春閨還有大半個月,貢院起火,房屋被燒掉了一大半。
除了皇帝傻眼,早早趕到京城的考生也全體傻眼,這可是大梁的首次春闱,卻遇到了這樣不吉利之事。
士子中隐隐有了傳言,是皇帝德行不修,引起了上天震怒,甚至有不怕死的禦史,上書要皇帝下罪己诏,承認是因為他的錯誤,才天将大火,燒了代表着文氣的貢院。
皇帝震怒,将禦史恨得牙癢癢,卻又不能殺了他,還得強笑着安撫。
他将負責此次春闱的太子與趙王一同叫了來,先罵了個狗血淋頭,再下令徹查此事,最後卻沒有得出個所以然。
太子被指派去協助趙王,他雖然在皇帝面前不敢擡頭,在幾個相爺面前也恭恭敬敬,對趙王這個弟弟卻打心底的讨厭與看不起。
從小到大皇後都對他說,趙王不過是個庶子,他是嫡長,嫡庶有別,在草原上的部落裏,好多庶出的兒子跟奴隸沒什麽區別。
趙王在幾個兄弟中,讀書上最有天分,當時太子卻不以為然,皇帝登基後,他才開始察覺到,現在兄弟之間已不像以前,争的不是幾間房幾畝地,争的是大梁的天下。
對于皇家來說,嫡庶并沒有那麽大的區別。
後來皇上要立太子之時,他還成日擔憂,皇上會不會立趙王為太子,皇後卻悄悄告訴他,讓他且放寬心,太子之位只能是他。
她曾經偷偷聽到過,皇帝在立太子之前,去問過先生,先生說依着天命,當立嫡長。
太子聽說是先生所言,頓時放了心,皇上從不會駁斥先生的主意。
皇上冊封太子的诏書下來,太子果然入主東宮,從那以後,更未将趙王放在了眼裏,自己是天定之選,他就算再才學過人,以後還是照樣得對自己三跪九拜。
皇上讓太子幫着趙王協理春闱,王相曾細細叮囑了他無數次,切莫去結交文人,更不要去參加那些文會,只管放手讓趙王出頭。
太子一直聽王相的話,自己連完整的策論都寫不出來,也知趣不前去丢臉,從不參加那些詩會文會。
趙王卻經常與各地來的考生們,相邀着今日這裏鬥文,明日那裏作詩,漸漸的,趙王在士子文人中的呼聲越來越高。
太子暗自生悶氣,腦子裏百年難遇的靈機一動,貢院年久失修,京城又春寒料峭,考生們要在裏面關上九天,小小的號房四處透風,以前常常有考生考到一半時,身子受不住被擡了出來。
要是他将貢院修葺一翻,讓考生們不再風吹雨淋,豈不是一樁大功德,就算趙王寫再多的文章,吟再多的詩也比不上。
太子此人優柔寡斷,也不敢自作主張,先是與王相商議過,王相倒很欣慰,連連誇贊他,總算是腦子開了竅,能主動找一些事做。
王相與太子遞了折子上去,皇帝也君心大悅,大筆一揮準了此事,下令戶部擠出銀子來,先緊着修葺貢院的銀兩。
戶部還拖欠着北疆的糧草,魏王派來的人天天守在戶部,戶部尚書被煩得頭發都白了幾根,卻仍然一毛不拔,魏王連根草都沒有要到。
皇帝親自下令,戶部尚書當然不敢不從,太子呈上條子要多少銀子,他眼都不眨如數足銀支出。
孟伯年管着發放銀子的差使,每次太子的人前來領銀子時,都會又客氣又熱情,親自迎出門去,又親自将人送出門,還高聲誇贊太子此次做了大好事,真正念着讀書人,是為大梁積德積福。
孟伯年嗓門大,每次太子的人一來,整個戶部衙門都能聽見,魏王的人守在戶部,簡直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将戶部尚書的胡子都扒光。
他不敢明目張膽的罵,拐着彎在戶部陰陽怪氣指桑罵槐,差點沒将戶部尚書的祖宗八代都拉出來罵一遍。
趙王見機不對,與長史師爺們關起門來一商量,也不再去吟詩作對了,去自己的母妃張賢妃面前哭了一場。
張賢妃生得嬌媚動人嬌小玲珑,一管嗓音猶如莺啼,雖然已是半老徐娘,卻風韻猶存。
皇帝就算是後宮又進了無數的新鮮美人,卻仍時不時去她宮裏過夜。
張賢妃又在皇帝面前嘤嘤啼哭,又極盡溫存小意,皇帝離開時神清氣爽,次日将趙王傳來,先是訓斥他不務正業,又責令他去幫着太子修葺貢院。
趙王心眼極小,心裏埋怨皇帝偏心,自己明明才情過人,哪裏比不上太子那個草包,自己在禮部當差當得好好的,卻偏偏指了他來幫扶自己。
我呸,我需要他來幫我麽?他不學無術肚子裏沒有幾滴墨水,不敢去文會上露餡,卻尋了修葺貢院的事來博得賢名。
貢院幾百年來就是那樣破破爛爛,哪裏用得着修?草包不過是為了撈銀子,誰沒聽見戶部裏的熱鬧,他的人天天上門去領銀子,什麽為了讀書人着想,你騙鬼呢!
趙王心裏憋着氣領了差使,也派了自己的人去修葺貢院,拿着條子去戶部領銀子,戶部尚書也不厚此薄彼,痛快的付了銀子,魏王的人在戶部罵得也更為厲害了。
太子見機不對,又急忙去王相跟前讨主意,王相卻老神在在,讓他不用理會趙王,只管埋頭做自己的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趙王這是有樣學樣,搶着要與他争功勞。
一個是君,一個是臣,自古臣與君争功的,哪有幾個有好下場?
太子放心回了東宮,将徐侯爺召來,讓他多費些心思,務必要将貢院修得完美無缺。
徐侯爺作為太子的親舅舅,當仁不讓領到了這個肥差,王相也沒有阻攔,不過是修幾間木房子,徐侯爺也是行軍打過仗之人,能惹出什麽大禍來?
這次王相卻錯得離譜,成大事者可以不拘小節,他習慣了掌控大局,卻忽略了那些細枝末節。
徐侯爺将此事交給了他小妾的舅舅賈員外,在瀛州被國師揍過之後,賈員外一家就吓破了膽,覺着瀛州天高皇帝遠,遠水救不了近火,還是在自己外甥女身邊比較放心,當即連夜舉家來到了京城投靠她。
在貢院監工的,便是先前被揍的胖少年,他貼身大丫鬟的哥哥跟着妹妹水漲船高,當了個小首領,在現場吆五喝六很是神氣。
大丫鬟的哥哥嗜酒如命,每日都躲在一旁喝酒烤火,哪裏真正是做事之人?他倒找到了個同好,趙王手下的人也有一個愛酒,兩人以酒會友,忘記了互為敵對陣營,成日聚在一起喝得痛快至極。
這天兩人又照常聚在一起喝酒取暖,喝多之後沉沉睡了過去,不知是誰動了一下,酒壇傾倒,砸翻了炭盆,火苗一下騰起來。
兩人從睡夢中被驚醒,手忙腳亂要滅火,卻不小心碰翻了油漆桶,霎時火舌蔓延,噼裏啪啦熊熊燃燒,聞訊趕來的火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保住了一半貢院。
皇帝又氣又急,王相也頭大如鬥,蘇相作壁上觀,老神仙倒是沒有将自己摘出去,算了算離春闱還有一些時日,果斷讓工部領頭,尋來城裏修葺房屋的老練匠人,趕着将貢院的號房修了出來。
此次事情之後,趙王與太子的積怨更深,魏王更是滿腹怨氣,皇帝将一切都瞧在眼裏,既感激老神仙能及時出手,又氣自己的兒子們不争氣,想重罰太子與趙王,卻又被老神仙勸住了。
老神仙道:“太子是儲君,如若被責罰,京城聰明人太多,只怕是會惹來更多的異心人作祟,引起朝廷動蕩。”
皇帝因着先生之言,認定了太子之位,可架不住那些見風使舵之人趁機作亂。
他雖然說要責罰兩人,卻還是不舍真正責罰太子,此次也是為了試探老神仙,見他在關鍵時刻又能穩住大局,又沒有因與徐侯爺家的私怨,趁機對太子落井下石,心中不免又對他親近了許多。
只是趙王卻沒有先生的批命,被皇帝責罰在家閉門思過,要不是張賢妃的婉轉嬌啼,他連禮部的差使都保不住。
趙王關在自己的王府裏,除了恨太子之外,一并将皇帝也恨上了。
都是親生的兒子,憑什麽他卻偏心至此,什麽嫡長不嫡長,史書上嫡長登上大位的又有幾人?立儲不是當立賢麽?
孟夷光接到老神仙的信,仔仔細細看完後,心又放下了一層。
朝局,終是隐隐已亂象叢生。
船到了碼頭靠岸,裴臨川緊跟在孟夷光身後下了船,他依依不舍的道:“我也想跟着你去孟府。”
孟夷光聽他抱怨了一路,按耐住性子安慰道:“你跟我一同下船,不知多少人瞧在眼裏,只怕是很快就傳到了皇帝跟前,在惹出事端來。”
裴臨川看向岸邊,靜靜的道:“已經傳到皇帝跟前了。”
孟夷光心裏一驚,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岸上孟七郎領着随從,喜笑顏開對着他們拼命揮手,孟十郎更像是秋後的螞蚱般,在岸邊歡快的蹦來蹦去。
他們身後,皇帝身前的近身內侍身着常服,後面跟着兩個小黃門,隐身在人群中,正對他們翹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