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山有佳木,木上繁枝。
心悅卿卿,惟卿不知。
伴着窗外淅瀝的雨聲,此間只有一室沉默,連綿不絕的月光在兩人頭頂緩緩流淌。
坦白說,皇後其實在開口問前,心裏就隐約猜到了幾分。
不過自己猜到的和聽她親口說,更是兩回事了。
娘娘像是怔了很久,終于慢慢開口道:“我知道的。”
哪知妖大王的反應大得出乎她的意料。妖大王驀地挺坐了起來,半驚半疑地看她眼睛,一寸一厘極是仔細。
不是我知道了。
是——我知道的。
妖大王怕是聽錯了,仍然目光向娘娘詢問,猶疑着出聲:“你......早就看出來了?”
皇後娘娘默了片刻。她心緒翻湧,像有很多話要同她一件一件展開講,可是要說的話那麽多,皇後娘娘挑挑揀揀,卻不知道該挑哪一句說起。正猶豫着該如何應答,不想妖大王看着娘娘看久了,已經徑自先紅了臉。
“那你......那你怎麽想?”妖大王撲紅着臉,半是怯怯地問她道。
妖大王聽得自己胸膛裏的一顆心跳如擂鼓,她擡手深深按下,只怕漏聽了娘娘的一聲回答。
可是等了很久,黑暗中的娘娘也仍未出聲。她偷眼朝娘娘看去,哪裏料到娘娘正在看着自己發愣,夜色下的一雙眼泛着明明暗暗的水光,分辨不出面上情緒。
“我怎麽想?”娘娘回過神來,疲倦地笑了笑,身子向後靠了靠。她緩緩同妖大王說,又像是說給自己聽,“還能怎麽想?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世上哪有女人喜歡女人的說法呢?”她的尾音輕又飄,在這樣深的夜裏,恍如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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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回答叫妖大王愣了又愣,只一顆心卻似在初冬緩澆冰水,慢慢涼透。
她設想了娘娘會有的一千種反應,她連最壞最壞的結果也想到了,也不過是——放她走,從此山高水遠,遙祝卿安。
可是眼下,娘娘話裏話外,分明有些意味不明的情意,卻要自己先自将這些情意掐滅幹淨了,又想來掐滅她的。
妖大王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若你不肯愛,是因為世道,那你才是天底下最最可笑的人。遠比那些定下世道的儒生假道學,都要可笑得多。”
皇後娘娘濃黑的眼睫抖了抖,卻終于沒有說話。
“因為那些人,他們信自己,愛自己,靠制定所謂的道德訓誡來束縛異族,他們是心性最惡毒的聰明人。”
“他們哪裏聰明?因為他們字字句句都說得冠冕堂皇,将自己的道理比作天下大道。懂得把話妝點得教愚者相信,這是他們唯一的聰明之處。”
“可是他們沒有本事。”
“正因為沒有本事,牝雞司晨這樣的成語便叫他們洋洋得意了起來。他們拿着自己制定的道德去約束別人,無聊口沫成了他們最有力的武器。于是慢慢地,更多沒有本事卻自視甚高,渴望得到高一等地位的人,帶着相同的目的,站到了他們的那一邊。”
“剩下的人,剩下的被這樣道理所迫害的人,都只能随波逐流罷了。”
“甚至更可笑的是,其中深受其害的人,只以為多的便是好的,争先恐後地要去信他們的那套理論,仿佛只有如此,受過的苦便能有個高貴明亮的去處。”
“你不信本心,卻要去信他們那個,維護他們自己的擋箭牌。”
“娘娘。”
“我不是喜歡女人,也不是喜歡凡人。我喜歡的不是任何一種身份,只是你而已。”
她這樣平平靜靜地說了下去,一雙眼卻盈盈的泛着光。
是了。她化天地精氣而生,自破天墜地時就一直一個人,一個人翻山蹈水,一個人坐看林濤。
沒有人會那樣教她,像教所有的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一樣。沒有人會自她小時起,就一遍一遍地同她講,你生而為女子,為夫家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是你生來便有的責任和義務,同時也是你的唯一價值所在。
你進了夫家的門,就要好好地相夫教子,自此以後若有做不得當的了,落了個被休被棄的下場,當父母的雖然不忍心,但卻無能為力,只因為世道如此,人人皆輕女子。
你一輩子只能和男人捆綁在一起,閨中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因為妖界是能力為上的地方,沒有冠冕堂皇的禮教,更沒有讓無能者肆無忌憚的理論借口。
她是天地間坦坦蕩蕩的好女兒,從未有人敢拿所謂的倫理道德束縛她。
故而她此刻的眼睛,像周天六合混沌初開時的一把天光,亮灼灼地照亮皇後的心。
皇後娘娘閉了閉眼,把小時候聽到的那些,這麽多年萦繞于心的聲音全都趕出腦海,再睜眼時,雙瞳已是一片清明。
她嘆了口氣,像是下了十分大的決心,再擡頭時,她朝妖大王微微一笑,便伸出手去勾下她的脖子,迎面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我喜歡你。”兩唇相觸時,她這樣喃喃道,随字音而脫口的熱氣,灼熱地噴灑在妖大王的嘴角,撩得她眼角一跳。
你說要我信我本心,那好,我信。
那個真真切切的吻綿長而深入,交纏的柔軟舌尖難舍難分,一時吞咽不及,口齒間有香氣溢出。也不知是誰的指腹,自對方的雪白脖頸邊慢慢滑下,滑落到精致的鎖骨前,撥開微微敞開的衣衫領口。又是誰微微湊近,聞到了少女馥郁的體香。誰摟住對方後腰的手也像是受到了溫柔的鼓舞,自下而上,沿着衣角探進,壓抑着情.欲,揉弄着那處淺淺的腰窩。
春光乍洩,好雲好雨,一樣風光一樣來聽。
細雨澆花透,一室旖旎久。
最深最沉的夜裏,娘娘開口問她,聲音裏滿是初次縱情後的慵懶和滿足:“你的本體......是霧麽?”
“是呀。”她吻娘娘耳垂的動作不停,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為什麽,聞言輕輕笑開了。
“那你要是露出本體,我是不是就碰不着你了。”娘娘也跟着妖大王笑。
“那也不要緊。”她埋頭沿路吻到娘娘的脖頸,呢喃開口,“我有千千萬萬種變化,你喜歡看我什麽樣子,我就能變化成什麽樣子。”
“你變成什麽樣的都可以。”想是被吻得有些癢了,娘娘側了側頭避開她,言語中因而也頗有些得意的樣子,“因為不管什麽樣子,我總是要認出你來的。”
“你......有沒有什麽要見一見的人?”妖大王聞言像是想起了什麽,停了動作擡頭問她,眼神灼灼地發亮,好似在等她一句話,“什麽小姑娘之類的,我都可以變得出來。”
“只能是小姑娘麽?”娘娘想了想,終于慢慢地說,“倒是有一個小姑娘。是我......很重要的人。有一天突然見不着她了,想是日子到了,放出宮了罷。”
“她的樣子我或許說得不太清楚,只怕你變不出來。”
“很重要的人麽?有多重要?”妖大王目光一閃,最終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這也不是很難,你把手給我,然後想她的樣子,我就能變上一變了。”
皇後娘娘将信将疑地伸出手,輕輕搭在妖大王柔軟的手掌心上,那人捏住她的指節,微微用勁揉了揉,不像是施法的樣子,只像是有些醋了。
娘娘不免地撲哧一笑:“算是個朋友。你自由慣了,卻不知道宮裏頭有多無聊。我自進了宮,是小玉一直陪着我說些話。”皇後見妖大王只是不語摩挲她的手指,奇道,“當真這樣就能變?你也沒見過小玉呀......”
妖大王沉默着,拉了娘娘的手覆在自己臉上,聲中不辨情緒地道:“你卻摸摸,是不是小玉。”
眼是杏仁眼,鼻是小瓊鼻,頰是嫩果子。
不是小玉卻是哪個?
娘娘正忍不住心下贊嘆,不妨妖大王冷不丁地出聲問道:“你是希望她陪你,還是我陪你?”
娘娘一愣,繼而笑道:“自然是你陪。”
“為什麽不是她?”妖大王聽了并未十分驚喜,反而不折不撓地問了下去。
“你這是怎麽了?”娘娘覺得妖大王此刻真是胡鬧,卻只好無奈地解釋道,“一個是舊友,一個是......心愛。哪有什麽可比的?”
“我和小玉之間......有什麽不同?”妖大王皺着眉問道,“若是小玉一直陪下去,你會喜歡她嗎。”
娘娘聞言方知妖大王在糾結些什麽。娘娘心中覺得她實在是可愛極了,于是耐心同她講:“會不會喜歡我不知道,你與小玉,說像也像,說不像倒是也真不太像。只是我現在對你,喜歡便是喜歡了,縱然你有千千萬萬種變化,我卻只愛你千千萬萬種變化下,你自己的一顆心。”
她頓了頓,重複道:“或許會喜歡,或許不會喜歡。這種事實在太難說了,你要我對未發生的事保證什麽呢?”
“只是現在我對你,确實是非你不可的。事情既然已發生,何必要追根溯底。傳聞裏佛立三千界,每一界上的人和事,在某一界上相同,而發展又有天差地別。要煩惱猜想中的事做什麽呢?珍惜當下就可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且聽凰吟的地雷!作者受寵若驚,但是不知道小天使看的是哪篇文,希望麻煩留一下言,我好給那篇文加更。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