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吵鬧的聲音持續了半個多小時,人群裏沒有得心髒病猝死的,做不到兩眼一翻,入土為安,就只能罵罵咧咧着開始接受眼前的現實。

趙淺看起來反應迅速,能打能抗,包紮手法卻實在不敢恭維,生生把個缺鼻子的小可憐包成了腫大的獅子頭,偏偏趙淺還沒有自知之明。

傅忘生秉承着人道精神想提醒他一下,趙淺一個詢問的眼神遞過來,愛美之心迎難而上,話到嘴邊就成了,“你這手藝可真不錯,像模像樣的,有外科醫生的潛質。”

外科醫生蒙受了畢生最大的侮辱。

“好了,”半個小時并不算長,李倩卻在哭聲還沒完全中斷時出聲,“站臺是有時間限制的,耽誤太久,完成不了任務就拿不到車票。”

她頓了頓,将頭發撩到了耳後,“你們也別裝,根據我的經驗,能從地鐵裏活着出站的,心理素質都好于常人,半個小時,足夠你們看清眼前的形勢了。”

李倩這話沒有錯,就算被割了鼻尖的新人,情緒也沒有歇斯底裏的崩潰,他剛剛清醒過來,正縮在玻璃門與牆壁形成的三角陰影裏,悄無聲息地打量兩位救命恩人。

他臉上的血滲出兩層厚毛巾,趙淺綁得很緊,已經堵住了他的傷口,血漬不再擴大,鑒于此人毀容前長着副過于平庸的嘴臉,現在反而更容易分辨了。

“不用感激我……我們,”傅忘生實在不見外,秉承着一回生二回熟的交友原則,已經可以代趙淺發言了,“你要是死在雨裏其實也很麻煩。”

他擡頭,沖管家道,“是吧?”

“……”管家很沒面子地點了點頭。

“時間在這裏很重要麽?”就在這時,趙淺的聲音插了進來,“外面暴雨,不辨天日,而你們每個人都帶着昂貴的機械手表。”

與他的模樣相稱,就連嗓音都是溫和的,此時被壓得極低,幾乎是從傅忘生的耳朵邊上飄過。

傅忘生就像沒聽見般,繼續單方面的跟那管家搭話,“順便問一聲,這是個幾天的任務?”

好幾雙眼睛同時看了過來。

“客人不必緊張,這只是個四天的任務。”管家的表情相當“善良”,能止小兒夜啼。

這下連好幾個老人都有些繃不住了,其中就包括當時搭讪過趙淺的傷疤大哥。

“哦,”傅忘生一臉遺憾地轉向趙淺,“恭喜這位朋友,一上來就開啓了地獄模式。”

“……”趙淺發現這位忽然冒出來的自來熟先生,不僅煩,還很賤。

傅忘生語氣一轉,又開始推銷自己,“要不我們組隊吧,我看你特別順眼,就算死,我也想跟個美人死在一起。”

“滾。”趙淺冷冷吐出一個字。

“抱歉,”傅忘生很幹脆地拎起雨傘往旁邊挪了挪,“我過會兒再來問。”

“……”這怕是個二皮臉。

“好了。”管家陰陰恻恻的聲音重新響起來,他的肋骨中裝的可能不是肺,而是一個破風箱,說話時上下共鳴,“呼呼”的聽不太清。

他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牆上的鐘,“客人們,宴會時間快到了,這第一天的任務,就是要聽大廚的話,找到夠吃的食材。”

管家似乎特意強調,“可不能讓客人們餓肚子啊。”

酒店的鐘呈很複古的青銅色,挂式的,規格也不大,裝在一百多平的大廳裏有些不起眼。

随着管家的動作,李倩也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她的目光時不時瞟向傅忘生和趙淺,然而沒得到任何想要的回應。

布置完任務,老管家又鞠了一躬,帶着小提琴手消失在通往二樓的電梯裏。

水晶燈上挂着的半個人還在往下滴血,不過速度越來越慢,不知是幹涸還是凝固了。

那根鐵鈎從他的背部紮入,前後直接穿透,怎麽看都像冷凍庫裏封存的豬肉。

許辰星直接聯想到了不好的東西,捂着嘴幹嘔了幾下。

“李姐,”小姑娘的聲音發顫,“那老爺爺說‘食材’不是這個意思吧?”

李倩搖了搖頭,“不知道,找了才能判斷。”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許辰星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接到了明确的任務,大廳裏的人很快散了,沒什麽經驗的新手也大多找到了歸宿,依葫蘆畫瓢找一些真正能吃的東西。

然而,趙淺在意的點卻很奇怪——

這大廳裏的人,包括他自己都太鎮定了,眼睜睜看着一條生命就這麽懸在半空中,竟然大部分表現出來的都是漠然,以至于恐懼、憐憫、疑惑都是極淺的表面一層,缺了正常人的同理心。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至少許辰星就不同,她都走到倉庫門口了,還回過來一眼,想看又不敢看地咬了咬下嘴唇,直到從傅忘生那裏收獲一句保證。

傅忘生道,“放心吧,我會放他下來的。”

不知為什麽,這個上來就死纏爛打,開朗到有些缺心眼的男人,莫名有股安撫別人的能力,他笑一笑,又來惹趙淺,“搭把手?”

“我不敢。”趙淺拒絕,“我膽子太小,你沒發現這位頂上的仁兄還在動嗎?”

話音剛落,那分步驟裝死的半截屍體忽然睜開眼睛,淌血的眼珠子直愣愣的跟傅忘生來了次靈魂對望,逼出了傅忘生一句髒話,“卧槽,好家夥。”

大廳空曠,一眼看盡,除了木桌勉強能啃,其它都是玻璃和鋼鐵,所以接了任務後,客人們都沒在此逗留。

外面落地一聲雷,原本就昏暗的燈光更是閃了兩下,分批次的熄滅了,整個酒店陷入了難以視物的黑暗中。

在這個世界裏,黑暗顯然不是什麽好事,剛剛還能聽見的人聲瞬間安靜,死寂滲透在夜雨寒風中,有什麽東西“咚”的砸下來,在巨大的圓桌上滾了兩圈,帶着濕噠噠粘膩膩的拖拽聲,忽然就到了趙淺的近側。

“嘿嘿,抓到你了。”

半截身軀作為人已經徹底涼涼,助纣為虐的生涯卻剛剛開始,它張着一排利齒,嘀咕着,“我好餓啊。”

腥臭味撲鼻,新鮮的血與潰爛傷口相得益彰,黑暗中只能看出半個深淺不一的輪廓,它伸出舌頭,飛快地舔了一下趙淺的耳垂。

“……”趙淺的心理素質是不錯,但陡然來這麽一下,他又不是木頭樁子,還是保留着生命被威脅到的本能反應——撒腿就跑。

傅忘生大概沒想到這位高冷美人外強中幹是個繡花枕頭,原地愣了好一會兒,那半截身軀丢了獵物正懊惱,一回頭,看到還有盤大菜杵着沒動,爛到漏牙的臉上又浮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就在這時,狂奔到大廳另一側的趙淺忽然聽到了模糊的動靜,這些動靜是從樓道間、後廚、餐廳以及走廊裏發出來的,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些動靜越來越大,除此以外,其他人就像消失了,連一點慌亂的驚叫都沒有。

又是一道滾地雷,火紅色的閃電如同橫亘天地的裂縫,漫延在雨中的枝丫無數,足足亮了有兩三秒,才噼裏啪啦散了餘威。

就在這兩三秒的時間裏,趙淺發現那短小的半截屍體居然是站着的,只是腿不一樣長,跛得很靈敏,倘若站直了估計有一米七向上。

那些堆在缺口處的肢體還很新鮮,拼拼湊湊,一看就不是它本人的東西。

“我好餓,為什麽要讓我餓着!”半截屍體發出凄厲的慘叫,它伸出的雙手皮開肉綻,原本長着指甲的地方都嵌着冷白色的水晶鱗片。

傅忘生剛剛被抓了一下,領子裂開三寸長,還稍微見了點血。就着這點血,屍體的臉色好像紅潤了點,原本牆灰似得血管泛着粉,脖子處尤為明顯。

趙淺甚至看到一絲剛剛替換上去的活人皮。

“不會吧,”傅忘生飛快地捂住了傷口,他拖着鬼喊鬼叫的半截屍體直奔趙淺,“解決它!”

“……”站着說話不腰疼。

跛腳的屍體随時有散架的風險,傅忘生又跑得飛快,想必也是位“走為上策”的高手。他兩只顧悶頭向前沖,直到鎖舌“咔噠”一聲,趙淺給他們打開了通往千刀萬剮的門——

大廳外,雨勢不減,密密織成天羅地網。

傅忘生從跛腳屍兩腿間滑了進來,他的左手按在頭上,護住差點被削的頂發,還沒停穩就開口道:“走,去看看其他人。”

趙淺随後手一松,門軸裏裝着彈簧,能夠不受力自己阖上,外面那具屍體瞬間成了千刀肉,死得不能再透。

劫後餘生相視一眼,連招呼都不打,就一個向走廊,一個向後廚去了。

有些人的相遇是水滴入海,落葉歸塵,第一眼原是久不見。

傅忘生還沒從“我與美人有默契”中反應過來,臉色就瞬間凝重。

他所處的地方是冷藏庫,穿過自助食堂就到了。

冷藏庫有兩扇帶把手的銀色大鐵門,最上面有明确的溫度顯示,裏外全部停電的情況下,唯這組數字散發着綠瑩瑩的光。

“15:20,13℃”

殷紅色的血順着門縫滲出來,浸透了整個廚房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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