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丹尼爾只跟到教堂門口就不再向前了,他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趙淺揮手,示意他離開。
那拄拐的殘疾人充當着門神,他跟孫白桦是一組的,名叫李卻,但兩人并不是太熟,直到今天才開始聚在一起行動,另一位老手是沈甜甜的人,也姓沈,叫沈茹,她的存在感不高,混在二十幾人的大隊伍中,幾乎是透明的。
陳邦就算明知npc不敢靠近教堂,也還是不敢在門口大聲說話,他将傅忘生和趙淺扯進門中,就急忙将此處封閉起來。
無數燭臺懸于頭頂,燭光搖搖欲墜,趙淺擡頭看了一眼——這些燭臺的樣式千篇一律,但共同亮起時,十字形的镂空架子卻連成一幅畫,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着色過暗,人物邊緣也有些粗糙。
畫得是耶稣受難圖,但跟聖經中的記載又不完全一樣,這畫中除了耶稣還有十二門徒,他們被釘在棺材中,左右分列,而圍觀的人群讓開一條路,這條路的盡頭跪着一個虔誠的男人。
雖是群畫像,卻也有所着重,路盡頭的男人和十字架上的耶稣竟然都穿着暗紅色的長袍,在氧化嚴重的燭臺上非常顯眼。
李卻挨着長椅坐了下來,他直勾勾地看着傅忘生,眼神赤裸裸,但等傅忘生皺眉望過來時,他又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眼神向上掃,從刺目的燭光中掠了過去。
随即,趙淺正上方的燭臺像是經受不住重量,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傅忘生一收手加上趙淺自己歪了歪脖子,燭臺上鋒利的鐵片擦着輪椅扶手砸在地上,直接插入半截。
“好險。”趙淺不走心地嘆了句,錯落的燭臺有了缺口,但閃爍的燭光卻做了彌補,那幅畫紋絲不動,甚至看不出缺了哪一塊。
陳邦的心吊到了嗓子口,又緩緩回到胸腔中,他警惕地看着自己頭頂,嘴裏卻問趙淺,“是不是任務出問題了,剛剛跟你們來的npc是不是托馬斯要的人?”
“任務沒出問題,只是并非在今天接取,要等一晚,”趙淺回答他,“既然不是今天做任務,也就沒必要抓着npc不放,我讓他快活去了。”
“……”陳邦頂着滿腦門的問號。
他又問,“那現在怎麽辦?”
“等死,或者等npc死。”趙淺示意傅忘生把自己推到托馬斯的面前。
夜幕降臨之後的孩子群陰森森且死相恐怖,幸好他們專注于自己的游戲,并沒有理睬教堂中的乘客,但現在趙淺卻打算去招惹他們。
傅忘生将輪椅照着托馬斯的臉怼,坐下來的趙淺幾乎跟托馬斯差不多高,再近兩寸,說不定可以有個哥倆好的擁抱,趙淺是只會撓人的貓,反爪在傅忘生的手背上留下三道紅痕。
托馬斯停下了跳格子的游戲,他上下打量了一會兒,“腿斷了還想陪我們玩,你可真是個好人。”
傅忘生嬉皮笑臉,“可不是,趙美人是身殘志堅的大好人來着。”
“……”左右對稱,傅忘生的另一只手也遭了撓。
“我想跟你做個交易。”趙淺伸手将托馬斯推開一點,并與他的眼神相交在同一水平線上。
即便看起來還是人形,除了記錄死亡的傷口,其它并無腐爛衰敗之處,但屍體上仍舊散發着濃厚的臭味,這些孩子就像是披着一層完好的皮,其實早該化成白骨了。
托馬斯看着趙淺,“npc與乘客之間不能私下進行交易。”
“哦?”趙淺的語氣逐漸沾染一點笑意,“十幾歲的孩子,連父母的話都可聽可不聽,更何況是這樣死板的規則,這麽多年,你難道不想違背一次?”
這個上揚的尾音,傅忘生動作輕微地搖了搖頭,決定讓鄭凡離趙淺遠點,乖孩子別耳濡目染成陰謀家。
托馬斯也不按套路出牌,他道,“不想。”
“是不想還是不敢?”趙淺步步緊逼,他的目光直視托馬斯,“我跟你做交易,也是在給你一個選擇,既然已經死了,又何必詐屍這麽久,別人在牢籠裏,你們就在牢籠外?”
趙淺冷冷道,“你固然死得冤枉,那亡于此處的乘客呢?又向誰叫屈……給你個機會,再選一次。”
傅忘生在趙淺身後比劃了一下,從托馬斯胸口的匕首上劃過去,做了個拔出來又插進去的動作。
“……”托馬斯做了大半輩子的npc,對于威脅倒是不怎麽上心,但架不住趙淺看着話少,其實能說會道,每一句都在挑釁站點的權威——
也每一句都讓托馬斯躍躍欲試。
在囚籠中呆久了,鋒芒磨平,但只要有一點自由的聲音,就會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
“我可以答應你,”托馬斯先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他用年少早熟的聲音道,“不管你們要做什麽,成功時我受惠,失敗時,我不承擔任何後果。”
“成交。”趙淺也痛快。
教堂外傳來一陣躁動,躁動源頭不可知,但衆人頭頂的燭臺随之搖了搖,相互碰撞着發出“啷當”響,穩了穩竟然一個都沒掉下來。
正當陳邦松口氣時,教堂的大門又被拍動,像是三四雙手一起捶打,燭臺剎那間響成一片,體型比較大的幾個已經傾斜過來,眼看着将要往活人身上砸。
這些燭臺的墜落路線能氣死牛頓,非必要不垂直,專門挑人多的地方拐彎拐過去,跟導彈的制導系統差不多。
“開門。”傅忘生低喝一聲,愣住的陳邦這才反應過來,他手腳并用,跟孫白桦一起将外面的人放了進來。
也虧門開得及時,老手們自私自利卻也不愚蠢,剩下的乘客一進教堂,立馬被告知放輕動作,燭臺造作了半天又挺住了,只有東北角一個砸在傅忘生右邊,還在他手上輕微燎了一下。
教堂的空間本不狹小,但上中下三層已經被致命的燭臺占據了中上兩層,而最下層又有碎裂的石雕和npc的參與,真正留給乘客其實并不大,孫白桦有些不高興地皺起眉。
他道,“你們究竟在玩兒什麽花樣?站點裏變故很多,超出能力的事不要做,我還不想給你們陪葬。”
“放心,”傅忘生站沒站像,他一只手撐在輪椅背上,“棺材地裏躺着我跟趙淺就夠了,多一個人我還嫌擠呢。”
“……”孫白桦推了一下眼鏡,靠着極好的涵養把髒話忍了下來。
剛剛進來的乘客氣喘籲籲,問問他們怎麽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還是沈甜甜總結了一下,大概就是“外面的npc都瘋了。”
沈甜甜拍着胸口順氣,她嘀嘀咕咕地走到趙淺旁邊,一副有話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她困惑道,“剛剛有個npc讓我帶話進來,說‘事情差不多了,什麽時候開始……’”
沈甜甜自己砸吧着,“我懷疑那npc就是第三天的任務,不過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之前跟他也做了一筆交易。”趙淺又伸手揉了揉眉心,即便是稍有縮水的三天三夜,但一直不睡覺對體能的消耗也很大,更何況他還受着傷。
等腦子裏驟然尖銳的疼痛緩了緩,趙淺才繼續道,“我想關停這一站。”
這句話尚未說完,整個教堂都沸騰起來,乘客們看向趙淺的眼神肅然起敬,好像人還沒死,已經要祭奠英雄了。
傅忘生将趙淺微涼的手指撥開,替他按着額角和太陽穴,還費神回頭對人群“噓”了一聲,“小心燭臺。”
“……”向來嚴謹的地鐵是怎麽找來這兩神經病的?關停這一站?瘋了?!
趙淺又道,“既然是交易,有來有往,我負責關停站點,無論成功與否,背叛者都會在明天現身,幫你們完成任務。”
“……”剛剛還在心裏問候趙淺全家的老手們瞬間感恩戴德,齊齊倒戈,缪娟甚至小聲罵了自己一句。
“……這,”孫白桦猶豫了一下,“有什麽我們可以幫忙的嗎?”
趙淺抿嘴,微微有些笑意道,“我一直想知道各位被罰的原因。”
因為有亨利這樣的“珠玉”在前,就算趙淺并無八卦之心,也想了解了解這地鐵到底接收了怎樣一幫子的奇葩。
站點規則稀奇古怪,趙淺所問雖然有些觸及隐私,但也不算太過冒犯,躊躇了一會兒孫白桦便道,“其他人我不清楚,我那一站是個貧困山村,我用兩天時間締造了一個學堂,教他們讀書學習,以及修路和鑄造。”
孫白桦推着眼鏡道,“我是個退休工程師,這也算職業病。”
教堂裏靜了好一會兒,除了乘客,就連npc都開始發覺,這一幫人好像都不太正常。
沈甜甜低頭害羞,說話時卻大方且堅定,并無小女兒的扭捏之态,“我跟我未婚夫在站點結了婚,還讓npc做了證婚人,即便現在我們受罰的路線不同,但我期待重逢。”
随後缪娟咳嗽兩聲,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依靠麻将技術贏了npc,并要求他将酬勞翻倍。那個站點的規則對錢無所謂,但勝負欲很強。”
聽完這些稀奇古怪的理由,陳邦委屈壞了,“我就是失手打碎了地鐵站的電子屏幕!”
老手們逐漸放開胸懷,接二連三的說了自己被罰的原因,說完還相互嘲笑一通,動靜不敢太大,保持在燭臺不晃的範圍內。
片刻之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卻的身上,趙淺忽然道,“怎麽,你不是因為受罰才進這一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