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卻雖然是跟孫白桦一起進來的,但兩人并不是很熟。
孫白桦是在休整站點認識的李卻,說了沒兩句話,在得知對方也被遣返後,就相約喝了杯酒,算朋友了。
李卻身材很平庸,不高,一米七五左右,穿得衣服和褲子卻很長,甚至将鞋面和手指都籠罩進去。
随着趙淺的質問,李卻将自己的體重全部壓在細木枝,緩緩卷起了自己的袖口。
他的兩個手腕上各有指蓋大小的貫穿性傷痕,傷痕已經很舊了,恢複良好,依稀能看出曾經的猙獰。
傅忘生只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落在了趙淺的身上。
趙淺被釘在十字架上時,也受過相同的傷,導致清瘦蒼白的腕子上裹纏紗布,他們的行李中帶了止血藥物,加上站點對趙淺心慈手軟,所以傷勢并沒有李卻那麽重。
李卻道,“這裏,是我的第一站。”
“哦豁,”傅忘生心想,“還有這麽悲催的人。”
“按照npc的說法,能活着出這一站的人并不多,除了規則尚未完善時的那一波,就只有兩個受重傷的,你是其中之一?”趙淺用了疑問句,但語氣卻幾乎篤定。
“不只如此吧,”傅忘生好整以暇的繼續道,“地鐵規則中有個篩選機制,這個機制有很多種算法,其中最簡單直白的就是停靠站點不可重複,以及無用者淘汰。”
這個地鐵系統其實是無限龐大的,否則傅忘生浪跡其中這麽多年,早該觸及到了邊界,要麽無站可去。要麽就得在相同的幾個站點中循環來回,npc好吃好喝供着他,臨走還得贈一句“祖宗,您就別再來了吧。”
李卻既然已經進過這一站,按道理來說,他對此站無比熟悉,倘若由他來帶隊,乘客的傷亡程度還能往下控一控,這将是系統規則決不允許的漏洞。
更何況,李卻還是個沒有左腳的殘疾人……
傅忘生并非歧視殘疾,只不過站點生死往往在一瞬之間,而且有刻意淘汰弱小的嫌疑,若非李卻足夠強大可以彌補身體上的缺陷,否則就是地鐵有意保全他。
巧合可一不可再,基本已經可以斷定李卻的身份了。
李卻臉上的表情由凝重逐漸放松開,他一身的拘謹頹廢全部抖落,李卻攤手,說話時竟有幾分輕狂,“你們放心,我進來并非要幹預什麽。”
說完,李卻拄着臨時拐杖慢騰騰走到了趙淺身邊,“我與許丫頭不同,她喜歡親自動手締造規則,而我只負責善後……你們盡可鬧騰,不必管我。”
李卻拍了拍自己殘缺的那條腿,“這一站同我淵源頗深,我甚至希望你能實現承諾,關停它。”
趙淺要不是長得過于漂亮,眉眼冷淡喜怒哀樂都沒影的話,傅忘生此刻幾乎要用“奸詐”來形容他的嘴臉了。
“既然如此,”趙淺道,“我想跟你做今天的第三筆交易。”
“……”李卻心裏嘀咕着,“許丫頭說得沒錯,這小子果然是個硬茬。”
“你先說,至于答不答應,我要想一想。”李卻也沒那麽好糊弄。
“我如果真能實現承諾,關停這一站,那也算是遂了你的心願……”趙淺冰涼的指尖敲了敲傅忘生手背,示意自己的頭疼已經好多了,不要用輕薄的手法一直按着。
趙淺繼續道,“既然如此,到時你要回答我幾個問題,關于地鐵,也關于你們。”
李卻笑,“試試看吧……如果你真有這樣的本事,我不做這筆生意反倒有生命危險。”
三只老狐貍的對話聽得陳邦心底發麻。
教堂中的孩子們坐成一排,嘴裏唱歌還晃蕩着蒼白腫脹的腿,四面八方的燭臺配合着搖搖欲墜,連光芒都不安的閃爍着,留下大片大片的陰影。
趙淺對傅忘生道,“開始吧。”
最後一天的任務終于拉開了帷幕。
傅忘生從趙淺身邊離開,他的手竟然主動按在了燭臺上,這燭臺端放于桌面,仿佛有自我意識,跟刺猬學了個滿身開花,傅忘生摸在最平滑的地方也還是割破了一層皮。
随即,傅忘生将燭臺往桌子邊緣一推,這站點的獠牙摔在地上,瞬間粉碎……
燭臺躺在地上思考人生。
乘客和孩子們都吓了一跳,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兇悍無比的殺手舉着刀,追殺獵物時,忽然被獵物咬碎了刀口,傅忘生挑眉,“愣着幹嘛?是嫌這燭臺不夠危險是嗎?”
為了響應傅忘生這句話,所有人頭頂的燭臺都開始晃悠,緊接着“砰”一聲,遍地流火,燒化的蠟油濺在地上,尚未凝固時又掉落第二個第三個……眨眼之間,火光綿密,整個教堂再無立足之處。
乘客們尖叫着,一邊躲避這雨絲般擦肩落下的利器,一邊盡己所能地攪渾水,凡周圍能夠到的燭臺,都被扔在地上挨個踩。
趙淺安坐在輪椅中,他旁邊站着同樣看戲的李卻。李卻少了一條腿是真,但一來站點開了後門,對他們這種人格外包容,二來細木枝不僅充當了拐杖的作用,還能在燭臺碎片飛過來時幫趙淺格擋一下。
按理說,李卻并沒有保護乘客的資格,他跟許辰星差不多,可以插手制定條約,卻不能跟乘客有太多交集,這也是趙淺和傅忘生選在最後一天戳穿他的原因。
站點規則十分嚴厲,它不喜歡無緣故的殺人,也不喜歡産生情感上的共鳴,它敬佩強者,卻又收監強者。
燭臺掉落的速度非常快,但它的數量也比想象中多一倍不止,前後不過一兩分鐘,高強度的閃避動作已經達到了普通人體力上限,更何況此過程中還要保持極度敏感的注意力。
沈甜甜和孫白桦先後受傷,其他人也差不多,燭臺雨仍無停下的意思,那些擺上臺面的只是冰山一角,站點擅于隐藏自身,它早就等着自恃過高的乘客為了求生自己上勾。
“你們已經到絕境,”李卻幫趙淺撥開要命的鐵片,他道,“第一步就錯了,看來我們的交易也到此為止。”
“是嗎?”趙淺的語調仍是平平淡淡,“再等等。”
他擡起目光向着教堂穹頂望過去,純白的月色穿過窗戶,折射成妖異的菱花形落入趙淺瞳孔中,而在這朵菱花的花心處,忽然蹿出一個修長筆挺的人影,燭火流金瀉玉般滾過傅忘生的襯衫與發尾,沒人看清他是怎麽爬到那麽高的。
那些殺人見血的燭臺成了傅忘生腳下階梯,托着他繼續上行,最後,這座教堂有百年歷史的花窗被乘客砸了個稀巴爛。
“……”孫白桦的職業精神猛地上頭,狠狠心疼了一下。
緊接着,玻璃碎片映照着群星與明月成千百塊洋洋而下,那些層出不窮的燭臺像是一場幻境,在花窗打碎時消散無蹤,而經過剩下的燭光篩選,實物只剩二三,碩大無朋,卻也不難對付。
傅忘生輕飄飄落在鐵架子上,原本就晃晃蕩蕩的燭臺又發出類似關節老邁的“吱嘎”聲,巨大的陰影往下一沉,吊着它的繩索幾乎磨損的只剩一股,小指粗細。
教堂裏的乘客幾乎下意識地低頭躲避,他們踩着遍地狼藉稍作喘息,那些破碎的燭臺在花窗被搗爛時也随之消弭,目之所及盡是些殘缺的玻璃和鏽蝕鐵片。
傅忘生掏出一支邊角鋒利的匕首,匕首制作粗糙,是趙淺用來捅懲罰道具的那一款,經過簡單改進,加上了白布裹纏的手柄。
傅忘生在上面吆喝着,“都躲遠點,我要割繩子了。”
話音剛落,傅忘生就跟個反派幫兇差不多,也不管底下同僚來不來的及反應,匕首就往纖弱可憐的繩索上一撞,偌大燭臺應聲而落,砸了個塵土飛揚,根骨具斷。
“卧槽!”陳邦抱着頭将自己蜷縮成一小團,燭臺圓形的邊界套着他,四濺的水晶裝飾在陳邦手背上留下寸許傷口。
他罵了聲,“我他媽得罪你了啊。”
再陰郁沉穩的性子,到底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該惱怒上頭的時候也不給任何人面子。
眨眼之間,剩下的燭臺也全部遭到了毒手,随着一陣工藝品損壞的轟然,四面陷入了寂靜。
孫白桦推着眼鏡咽了口唾沫,深覺得後浪不只能拍死前浪,還能拍死長江。
“你看,”趙淺的眼睛迎着月光看向傅忘生,他對李卻道,“這不就活下來了嗎?”
“我真的很好奇,你在地鐵站外的身份。”李卻一直憋着口氣,直到塵埃落定,這口氣才徐徐吐出,他聲音裏隐隐有些笑意,“我在等你第二步棋。”
教堂裏的兇器一時間被收拾得妥妥帖帖,教堂外死活不敢靠近的npc終于得到了指令,這最後的“馬可波羅”游戲表面上是背叛者與乘客的博弈,但說到底卻是乘客與站點的博弈。
趙淺道,“現在的教堂是安全的避風港,倘若站點痛恨我們,不喜歡這麽多乘客活着出去,就必須讓npc進到教堂來……只要他們進來,這站點就不再是牢不可破。“
趙淺攥住的掌心忽然松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李卻拄着拐杖,目光一點一點沉下去,他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青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