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丹尼爾率先察覺到了npc的躁動,反射性擡眼,看了看教堂方向。

教堂的門在裏面被人推開,傅忘生撣了撣身上的灰燼,他心滿意足地叼着根粉紅色的棒棒糖,有半邊包裝紙還沒撕掉,沾着趙淺指尖淡淡的血腥味。

站點規則短暫沉默了幾秒,非但沒有叫嚷着要懲罰誰,相反,還非常寬容地默認了這種違規操作,不過就丹尼爾所見,他在此站中幾十年,見過的懲罰手段并不多,翻來覆去一兩樣,只是此站膽敢違規的乘客實在少之又少,就這單調的刑具都極少拿出來用。

所以表面看是寬容,說不定站點已經黔驢技窮,只是優雅的往自己臉上貼金罷了。

丹尼爾是趙淺和傅忘生放出去的誘餌,直到這時才發揮了自己的作用。

他曾經的左鄰右舍本來就不正常,現在更是齊刷刷的碼成三列縱隊,一個個昂首挺胸,跟接受檢閱似得,就是表情看起來不大樂意,要麽苦瓜臉,要麽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天空倏而嗞啦一聲,飛快地撩過幾道燒痕。

npc的反抗對于站點來說也是一件頭疼的事,如果群體意識裏的抗拒超越了生死,站點繼續施加壓力将會給整個系統帶來負擔,這東西在創始之初就否決了“一家之言”的做法,所以應變措施極強,但也導致每一顆螺絲釘都不能随便崩毀。

丹尼爾雖然也是npc一員,但随着時間發展,他的地位得到提高,基本屬于托馬斯的階級,站點任由他在旁邊轉來轉去,根本懶得搭理。

站點不去招惹他,丹尼爾卻清了清嗓子,造反似得朗聲道,“我決定投靠乘客。”

“……”站點很氣,氣到天邊又飛快地掠過紅色閃電。

丹尼爾繼續道,“你們要是不阻止我,明天天一亮,剩下的乘客都可以平安離開。”

剩下的乘客實在太多了,全出去的話就此事他們能吹一年,此站點也再無威懾力可言。

所以丹尼爾此言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月色瞬間發紅發暗,陰霾中發出類似短路的聲音,所有的npc被站點剝奪了獨立思考的能力,開始兇神惡煞的撲向丹尼爾。

丹尼爾年紀已經不小了,幸好他這幫子的鄰居也差不多。

說起來是千鈞系一發,但視覺上的感受實在……傅忘生咬下一塊棒棒糖,看戲似得瞧着一幫七老八十歲,走路都不利索的爺爺奶奶拼個你死我活。

丹尼爾克服着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不适,剛靠近教堂就準備拔腿離開,傅忘生豈會給他這樣的機會,抓住了就往裏面拽。

随即,追着丹尼爾來的NPC們像是下餃子,一個個往教堂裏面沖,準備看見個乘客就去摸,剝奪他們的嗓音和生命,奈何前腳剛站定,後頭剎車不及全砸過來,乘客沒逮到,正撞上托馬斯。

“……”仇人相見太過尴尬,連站點自己都卡住了。

而乘客們早在趙淺的安排下爬上了巨大聖母像,還留在地面上的總共只剩三個活人,其中還包括李卻。

傅忘生将丹尼爾扯到了趙淺身邊,丹尼爾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最後竟然除了急促的呼吸再無異樣。

這座他恐懼了幾十年的教堂其實也沒什麽,四面牆一片頂,當中有個托馬斯。

“人,我已經給你帶過來了。”趙淺的輪椅停在雙方正中,托馬斯和丹尼爾只隔着幾步距離,他們一個蒼老一個年幼,一個驚懼,一個冷漠,實在很難想象他們其實是同齡人。

傅忘生一點沒有尊老愛幼的意思,他伸手,猛地将丹尼爾的頭往下一按,“有話說話,趕緊的。”

“……”丹尼爾被他一把摁得差點跪下去。

乘客們就像是上樹的豬高挂着旁觀恩怨,除了托馬斯,其它孩子都低着頭胸口抱拳,呈祈禱的姿勢圍繞在聖母像的周圍,他們已經不再唱那首古裏古怪的童謠,相當正統的贊美詩緩緩流轉,月亮終于落了下去。

教堂頂部的破洞中落進陽光,陽光邊緣稀薄,散射出三色的彩虹,陰霾似乎散去了不少,沒有燭火的情況下室內也并不晦暗。

所有nps的鬧騰戛然而止,站點規則也卡主不動了,随後,這些擁有自我意識的原住民像是脫離主機的零件,一點點掌控回自己的情感和肢體。

托馬斯身上的猙獰傷口随着陽光一點點愈合,那件沾滿血污發黑發臭的白色長袍也恢複原狀,他原本就長得很可愛,陽光下更是像個天使,丹尼爾的眼睛因此眯了眯。

“由于本站點産生不可逆轉的操作失誤,将于三小時後進行修複,”卡殼了一會兒,站點毫無感情的機械音驟然響起,“未能完成任務的乘客将被清除,請各位做好準備。”

“……”怎麽準備?現刨個坑把自己埋了?

“聽見了嗎?”趙淺的聲音比站點還要冷淡,“我現在還不打算死,實在沒辦法的話,我會強制性關站。”

丹尼爾甚至不敢問趙淺打算怎麽“強制性關站”。

而傅忘生更是語出驚人,他又咬下一截糖果,下巴擡了擡沖托馬斯道,“困在這裏幾十年就為見這一面,你現在能放下了嗎?不能的話我就讓一讓,待會兒有血別濺到我。”

托馬斯始終沒動,他僵立在丹尼爾的面前,胸口紮着的那把刀十分不穩定,時隐時現閃過數據混合的粗糙邊緣,趙淺伸手一握,那把刀倏而成形,又有新的血沾染了托馬斯的白袍。

這把兇器從一開始就和其它孩子的不同,它是托馬斯的心結由來,将軀體與靈魂釘在一起,放不下就愈合不了。

丹尼爾看到這把刀,蒼老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他顫動着雙手想要去拔,被托馬斯下意識的退後一步讓開了……趙淺指腹劃過刀鋒,随着一陣刺痛猛地想起了什麽。

這四天裏,所有原住民都畏懼教堂中的孩子,當他們聚在此處時,這些窮兇極惡的孩子卻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瑟縮——

這種害怕竟然是相互的。

趙淺記憶中只有神父的視角,也因此容易一葉障目。

原本以為丹尼爾只是背叛者,他被軍官們逮住之後選擇明哲保身,出賣了教堂中其它的猶太孩子,可現在看來,丹尼爾不僅是單純的背叛者,他還動了手……

趙淺在心裏狠狠罵了句髒話,他左手将托馬斯往輪椅後一拉,右手抽過李卻的細條拐杖,将此擋在自己與丹尼爾之間。

李卻踉跄着差點沒摔死。

與此同時,聚集在此處的npc也分成了兩派,他們的身形逐漸變化,露出枯槁瘦削的古怪模樣,像是已經死去了很多年,但因為某種原因,跟教堂中的孩子們一樣,困在了這裏。

一整個小鎮,早就沒有活人了。

“卧槽!”傅忘生趕緊松手蹦到了趙淺身後,還将剛剛抓過丹尼爾的手在李卻衣服上擦了擦。

“……”李卻瘋狂翻白眼。

丹尼爾又與其他人不同,他人皮褪盡,長出灰白的絨毛,就像一只巨型的兔子,卻有一張人臉,他的眼睛發紅,死死盯着托馬斯胸口的匕首,還試圖蠱惑趙淺,“只要拔出那把刀,就可以超度那孩子,我們也就自由了……”他眨着眼睛,幾乎迫不及待,“你不是要關停站點嗎?拔啊!”

“在我們中國有一部書,叫《神異經》,你也許不知道,”趙淺說着牛頭不對馬嘴的話,“《神異經》中記有一種訛獸,人面獸身長的像兔子,雖然說得多,但嘴裏沒一句真話。”

趙淺說着話,傅忘生就自腳邊找來一片最大的玻璃舉到丹尼爾面前,讓他看清楚自己的尊容。

丹尼爾只要穿上人皮,言談舉止就十分穩重堅定,幾十年的僞裝使他怎麽看都是好人一個。

不過,第一批乘客進入此站時,他的謊言還沒能做到如此完美,讓人看出了破綻——所以,才遭到了拒絕。

從此以後,丹尼爾就琢磨出一件事,他要達成目的,不僅要有乘客的幫助,而且此人的能力必須一等一,否則容易半途而廢,但能力強的人也不容易上當,他撒謊必須九真一假,隐忍至今才釣到趙淺上勾。

他原本不是此站的關卡,數十年的發展中,丹尼爾竟然自己進化成了另類,将這難度系數本來就很高的站點,又加上了一層保險鎖。

“你看,我就說你總是這麽豪賭,遲早會翻車吧。”傅忘生彎下腰在趙淺耳邊輕聲道,“完蛋。“

“……”趙淺将頭往後側方一頂,結結實實砸歪了傅忘生的高鼻梁。

“要騙我不是一件容易事,”趙淺若無其事地看向丹尼爾,繼續道,“你不會覺得自己贏定了吧?”

趙淺可能是站點給予傅忘生最大的懲罰,他自從二十歲後,就沒在站點中受過重傷,現在被砸出滿臉血,還記得要先替趙淺揉揉頭頂。

“……”這是丹尼爾第一次進行到這一步,也是他第一次無所适從。

“你已經沒有退路了,”鑒于丹尼爾全身毛絨絨,以至于基本表情毒看不清楚,依他的語氣判斷,應該十分不爽,“只要你将托馬斯交給我,我還是會遵照約定,讓你們完成任務自行離開。”

趙淺冷笑一聲,“首先,你不是結算npc,我們有沒有完成任務輪不到你插嘴,其次……”

丹尼爾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在丹尼爾的身後,枯槁的鎮民将自己蜷縮起來,他們看着神像底下的孩子無聲痛哭——

第四天,所有的記憶終于全部恢複了。

這個站點模拟着現實世界的一切,包括時間與成長,只是嚴格計算起來,流逝速度快上兩到三倍。

趙淺見過丹尼爾那張教堂門口的照片,他本人比照片年老許多,既然如此,可以推測這一站的所有鎮民都是自幼長成,從當初逃離教堂開始,到現在垂垂老矣。

個人的成長過程會受各種條件影響,除了小時候三觀的初期形成,還有後期的灌輸和洗腦,這也就締造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成長方向——

根正苗紅,具有牧師那樣的同理心,或受原先的鎮民影響,漠然自私甚至伴有歧視現象。

“站點裏沒有省油的燈,接受你的條件之前,我自然要做幾點假設。”在趙淺的眼中,丹尼爾的威懾根本不值一提。

站點中最可怕的是未知,當一切底牌亮出時,就會失去相應的籌碼,丹尼爾确實會裝,但時斷時續的記憶卻讓他低估了乘客。

“倘若你确實一片好心,關停站點前,我會給你一個好下場,相反,我也有自保的手段。”

幾天之前,趙淺還張口閉口自己這樣不行那樣不能,打砸搶的時候念一聲“折壽折壽”,但此刻他又毫不謙遜,活脫脫要用嘴把丹尼爾說到自殺謝罪。

只是丹尼爾看着不良于行的趙淺,卻以為他裝腔作勢,畢竟他是關鍵npc,沒有他,任務無法完成,所以再厲害的乘客也拿他沒有辦法。

丹尼爾的想法剛上頭,他的胸口卻突然一空,一枚尖利的鐵片插在上面,傅忘生距離他特別特別近,眨眼之間幾乎能碰到對方冒血的鼻梁。

傅忘生手中的利器又往前狠狠插了一把,鐵片的末端都陷入兔子皮毛中,他語氣輕佻地嘆了聲,“物理超度。”

“……”神他媽物理超度.

倘若真超度了最後一天的任務,站點無法結算,乘客也就沒辦法離開此處。

聖母像上的衆人臉色刷白,還沒來得及吐血,倒地的丹尼爾又慢慢爬了起來。

丹尼爾擦着身上的血,氣不打一處來,“請這位乘客不要做徒勞的嘗試,我在站點規則的保護之下,你是殺不了……”

話沒說完,傅忘生又摸了塊玻璃碎片紮進丹尼爾的喉嚨中。

“……”請問這位傅姓乘客,您是聽不懂人話嗎?

丹尼爾三番五次的複活,直到滿身白毛被血染得發黑,先後嘗試了七八種死法後,傅忘生才像确定了似得,沖趙淺道,“的确殺不死。”

“……”什麽毛病?

趙淺身後的托馬斯卻像是被逗樂了,一直窮兇極惡的小臉上有些不一樣的表情,他猶豫着拉了拉趙淺的袖口,“其實,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但我不知道為何站點遲遲不結算。”

“這點我倒是知道,”李卻沒有拐杖的支撐,只能半邊身子壓在長椅上,他攤開一只手掌,上下翻覆着道,“系統的控制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歸于人工智障,另一部分歸于我們。”

李卻所說的“我們”,應該是包括許辰星在內的組織,他們可以幹預站點的規則甚至是任務走向。

“人工智障很多年前就打造完成,只是一個簡單框架,”李卻繼續道,“這個框架後來經過幾代人豐富完善,像模像樣後曾投入使用一段時間,後來因為部分關卡不嚴謹,所以停止運行。”

趙淺忽然道,“當時的系統心慈手軟,沒有現在這麽瘋吧?”

“……”李卻看向趙淺,目光越發幽深,“平常人都會以為人工智障情感缺失,一定會對乘客造成傷害,所以被關停……但當時的系統的确心慈手軟,無論遇到怎樣蠻不講理的乘客,它都能以禮相待。”

“也就是說,有人幹預之後,這裏才變成了恐怖的監牢,負責囚禁和處刑。”趙淺得出結論,“所以我們的任務雖然已經完成,但系統中有一部分卻不想讓我們完成,而這部分甚至淩駕于規則之上?”

李卻緩緩點了點頭,他驀然覺得趙淺有些可怕。

趙淺笑了笑,“它不肯結算,那就讓它不得不進行結算……”話音落,傅忘生半蹲在托馬斯面前問他,“你想報仇嗎?”

托馬斯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想,但我更想離開這裏。”

托馬斯指了指胸口的匕首,“每天晚上,這個傷口都會重新撕裂,而我們這些人要貫穿任務始終,充滿記憶,沒有自由。”

小鎮中的居民因為次要,所以沒有清醒的受這種苦,他們只是偶爾記起自己是這裏的囚徒,但即便如此,至老至死的無期徒刑已經足夠讓人絕望了。

所以丹尼爾的如意算盤從一開始就打錯了。

他本以為整個小鎮願意支持除掉托馬斯,鏟平教堂的至少半數以上,結果現在一片靜默,要麽愧疚于心,要麽想兩眼一閉,萬事皆休。

傅忘生又道,“只要你借我一樣東西,我不僅能結束你的痛苦,還能幫你報仇。”

這種哄小孩的語氣,別說趙淺,就連李卻和聖母像上挂着的一溜乘客都覺得有陰謀,托馬斯當人時年紀小,當鬼卻資歷頗深,早就不受這種騙了。

但猶豫一下,托馬斯卻點了點頭,“你借吧。”

傅忘生的指尖在托馬斯胸口的匕首上轉了一圈,随即猝不及防地往外拔,但出乎托馬斯的預料,他想像中扯動靈魂的刺痛并未來臨。

匕首看着是傅忘生拔出的,但托馬斯卻有一種感覺——

感覺是自己的心髒将匕首推了出來。

丹尼爾還沒來得及高興,這支匕首就準确無誤地紮進了他的心髒……

四散的陽光透過被打碎的花窗擠在長椅之間,地上有兩道灰黑色的影子,豎長橫短,直角相交,丹尼爾被匕首釘在這座十字架上,意識清晰卻動彈不得。

趙淺的記憶中又湧現許多片段,有些是主觀視角,有些卻不是,像是站點在崩毀之前,先找個人進行備份。

趙淺看着年幼的丹尼爾被軍官牽着手,一個個地辨認血統,教堂中的孩子羅列成排瑟瑟發抖……在路過隊伍末尾的托馬斯時,丹尼爾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他的眼神甚至有些驚恐。

所有畫面定格在這一幀,忽然飛快地向前回溯,托馬斯和丹尼爾正在玩跳格子,托馬斯跳完就站在旁邊,等丹尼爾進行第二輪,往複循環,直到丹尼爾腳下打滑忽然栽倒,差點摔出個好歹。

趙淺不喜歡偷聽人說小話,但明顯這種硬塞的回憶手段并不允許他閉塞視聽,所以趙淺挨着托馬斯,清晰地知道了一個秘密……

丹尼爾在這次種族清洗中,并不屬于掌權的那一派。

也就是說,當時在教堂的四十二個孩子中,有一半是猶太血統!

“二十一只多一只,二十一只餘一只”……多出的那個是丹尼爾,餘下的那個也是丹尼爾。

随着趙淺的想法,眼前景象又回到屠殺現場,丹尼爾毫無征兆地拔出軍官腰間的匕首,直直紮穿了托馬斯的胸膛,血滲出來的瞬間,所有的孩子開始逃竄。

丹尼爾夠狠,滅口的同時,洗清了自己最後一點嫌疑。

趙淺的腦子一陣銳疼,等他驚醒時,傅忘生微涼的手指正按着他的太陽穴,嘴裏罵罵咧咧着,“這站點有毛病啊,老是想拖你下水。”

而李卻的目光頗為一言難盡。

胸口沒了匕首的托馬斯看起來有幾分茫然,他的手懸空抓了抓,緊接着又墊腳看向丹尼爾,時間已經過去了不少,陽光傾瀉,十字架的陰影也随之延展,所有的乘客、鎮民與孩子都包容其上,像是一個閉口的循環,都寫在站點的隐藏結局中。

傅忘生牽着托馬斯的手,将他帶到了丹尼爾的面前,仰躺在地面上的人逐漸褪去獸形,他的腳踝合并,雙臂張開,以殉道者的模樣仰望着天空。

傅忘生問,“你的仇算報了嗎?”

托馬斯猶豫了半晌,還是緩緩搖了搖頭,“這仇其實報不了,但我也不計較了。”

當年确實是丹尼爾背叛在先,導致孩子們安穩的家一朝崩毀,但說到底,他也不過屈服于時代,操起屠刀的是一個軍隊,冷眼旁觀的是整個小鎮,丹尼爾十歲出頭,不高尚,不無私,為了自己活下去可以不擇手段。

只是這麽多年,一批一批的乘客來了又去,為困在這裏的人帶來一些新的消息——

說烽煙已止,而我族類未曾滅絕,又說種族屠殺者是戰犯,會在歷史中留下血與淚的灼痕,後人翻閱時,不可踏入同一條河流。

托馬斯為自己憤憤不平十年,為他人耿耿于懷十年,後來也逐漸看開了,兢兢業業做着站點中一顆致命的螺絲釘。

“既然如此,”傅忘生又道,“丹尼爾已經為他的錯誤付出了代價,現在輪到你了。”

順着傅忘生的手指,托馬斯看向了聳立的女神像,而在女神像的手掌心,陳邦的眼神憤充滿了憤恨——這些年死在這裏的乘客後知後覺地發出了悲戚聲。

“抱歉。”托馬斯低頭道。

他是這個故事的原點,當托馬斯将恩怨全部放下時,整個站點随之震動,那些站在聖母像下的孩子們身形逐漸稀薄,而偌大站點随之發出刺耳尖銳的警報聲,“系統錯誤,重要元件即将丢失,十秒之後,站點被迫關停。”

無數的魂魄追随着托馬斯消失在站點中,先是小鎮居民,然後是那些孩子,眨眼走得一個不剩,沾滿鮮血的教堂也在崩毀,從花窗開始到承重牆,四周轟然。

托馬斯走到趙淺的輪椅前什麽都沒說,只是鞠了一躬,随後這孩子緩緩閉上雙眼,湮滅在所有乘客的面前。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以至于大部分的乘客都沒反應過來,整個站點已經到了搖搖欲墜的程度。

與其說這些npc是被超度,倒不如形容成他們争先恐後的找死,順着趙淺和傅忘生造成的系統bug,把自己折騰成了灰燼。

最終,小鎮分崩離析,大部分npc——關鍵的非關鍵的除了丹尼爾,都已經消失。

丹尼爾的胸口仍然紮着那柄不算長的匕首,他仿佛背後生根,與這片土地緊緊粘合在一起,動都不能動。

愛崗敬業的霧霾仍然籠罩在小鎮上方,并逐漸有下沉收縮的趨勢。

站在教堂的遺址中,依稀能看到道路與天際的輪廓,代表着白晝的太陽早已被吞沒了,在一片灰蒙蒙中像是個即将墜落的月亮,随風一吹就是嶄新的一天。

李卻沒有拐杖,也沒有可以支撐的地方,幹脆曲一條腿坐了下來,他雙手一攤問趙淺,“現在你打算怎麽出去?我們只剩半個小時不到了。”

站點縱使不存在了,邊界仍然描繪的特別清晰,陰霾中有可怕的怪物盤踞,乘客們休想離開這裏。

李卻繼續道,“我聽說過你在上一站的所作所為……但這地鐵的每一站都是不相同的,一次僥幸不能次次僥幸。”

趙淺轉過頭看着他,李卻就莫名其妙閉上了嘴,跟被親媽扇了一耳光差不多。

“站點雖然可以在一定範圍內拖延結算的時間,但最終截止日期卻不能晚于任務規定。”傅忘生是站點的規則寶典,他指了指天空,“人造的月亮已經要西墜了,我覺得它挺不過半小時。”

“月亮?”李卻皺着眉擡起了頭。

站點四面漆黑,被陰霾遮蓋的光點模糊不清,鑒于站點造光源時,太陽與月亮其實是一樣東西的不同亮度,硬要強詞奪理倒也不是不可以。

傅忘生話音剛落,一只烏鴉就落在了輪椅的扶手上,烏鴉對這兩人有心理陰影,張口說人話時,還帶着受驚過度的尖叫聲。

烏鴉道,“本站任務成功完成,恭喜各位乘客。”

陳邦、缪娟以及其他人均面面相觑,覺得自己全程除了保命,根本未能參與完成任務,就這麽莫名其妙被帶上來了。

烏鴉“嘎”了一聲繼續,“現在進行第四天的任務結算,結算完成後,将由本站工作人員進行最終的任務結算。”

“乘客陳邦、缪娟、孫白桦、沈茹四人在任務中找到安全區,額外完成率20%,最終完成率70%。”

“乘客郭白雪、亨利全程未曾參與任務,但因本站‘祈禱’為隐藏任務,額外完成率40%,最終完成率40%。”

郭白雪和亨利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四只眼睛齊刷刷盯着會說話的烏鴉,心裏想着“這他媽也行?!”

“乘客傅忘生扣除第三天10%參與率,并因為違反站點規則,扣除10%完成率,最終完成率70%。”

“乘客趙淺推測出三天任務的陷阱并進行規避,有效避免人員大規模傷亡,最終完成率90%,請再接再厲。”

“其它乘客任務完成率均為50%,處于平均線以上。”

烏鴉嘎嘎完,又補充了一句,“由于本站即将關停,為補償各位乘客,離站後可各自領取贈品一份。”

陳邦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把拽住剛起飛的烏鴉,兼職掙飯錢并即将退休的烏鴉差點骨折。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烏鴉已經不會說人話了,之後無論怎麽強迫它,都是誰也聽不懂的鳥語。

五分鐘後,本站工作人員——那位高挑美麗的導游從陰霾中再次現身,她帶着即将失業的苦逼臉,清點完乘客人頭後,像烏鴉說得那樣,開始進行最終任務結算。

相較于烏鴉的喋喋不休,她每句話都顯得很幹脆。

“乘客傅忘生,任務總完成率高,細節核算後達80%,因違反站點規則,滞留地鐵內,不允許外出,修整半個月,獎勵兩元面額的車票。”

“乘客趙淺……與乘客傅忘生獎懲機制一樣?”

她漂亮的眼睛擡起來,看什麽樣的奇葩能一株生兩個。

看完之後她又繼續道,“乘客陳邦和缪娟細節核算後,任務總完成率達60%,出地鐵一星期,獎勵四元面額的車票。”

“其它乘客經細節核算,任務總完成率達50%,出地鐵三天,獎勵四元面額的車票。”

“乘客郭白雪、亨利由于傷勢嚴重,可進行治療後出站,傷勢愈合時間與獎勵時間不重合,請兩位乘客不必擔心。”

“出站所需要的代價将在之後收取,由于此站任務難度大,所有人完成率都在及格線以上,代價極小,請所有乘客不必擔心。”

導游的聲音剛落下,人群中就爆發了一陣歡呼,有幾個體質弱或年級大的甚至眼前發黑,緩緩蹲在了地上。

缪娟也不管旁邊站得是誰,抱住就嚎啕大哭,“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進來就沒出去過……”她哆哆嗦嗦抹了把眼淚,“剛領到三天任務時,我以為我死定了你知道嗎?我以為我死定了……”

缪娟絮叨着沒完沒了,陳邦也僵立在原地,根本顧不上推開她。

陳邦在失去至親時,曾經動過龌龊下賤的心思,就算以別人為踏板為盾牌,他也想活着出去,但事實證明他不必這麽無恥,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贏。

陳邦搖晃了兩下,眼眶濡濕,他望向趙淺和傅忘生的方向,無聲說了句“謝謝”。

然而趙淺和傅忘生明顯沒什麽救世主的自覺,傅忘生看了眼手表,“還有十分鐘就要關站了,走走走,我們快點離開這鬼地方。”

他拍拍胸口後怕道,“四天四夜不給吃不給喝還不給睡覺,這個站點确實早關早好。”

“……”金發導游不想說話。

而趙淺則更關心輪椅能不能帶出去的問題,并迅速否決了傅忘生公主抱的提議。

“這臺輪椅是托馬斯留給你的禮物,你可以将它帶出站點。”美女導游終于還是插嘴道,“作為npc,他不可避免的滿手鮮血,不是個東西,但即便如此,托馬斯還是想謝謝你……謝謝你願意為此站所有npc冒險。”

頓了頓,她又鄭重嘆了句,“我也替他們謝謝你。”

“不必客氣,”趙淺鐵石心腸不為所動,“我自己的命是首要,你們只是順帶而已。”

終于,在第五天的破曉,擔架、輪椅和相互攙扶的人緩緩離開了這一站,陰霾迫不及待地湧了進去,此站關停的牌子立在地鐵出口,也于縱橫交錯的地鐵線路中标記了出來。

紅點暗下,再也不曾亮起。

傅忘生還是刷着他那張招搖過市的金卡進了地鐵,但由于這一站造成了很大的乘客分層,就連結算後面額相當的乘客,也不一定去往相同的地方,所以兌換車票後,大部分人都分散了。

趙淺的膝蓋上放着各種創口貼、雲南白藥、紅花油,甚至還有充數用的痔瘡膏,放在古代這就是活脫脫的“擲果盈車”。

他們跟郭白雪是一個車廂,亨利因為推出來時斷了十三秒的氣,已經加急送往了醫院。

而郭白雪體質不錯,又因求生欲,近幾個月粗學了些急救知識,自己在站點處理過傷口,除了失血過多十分虛弱外,離死亡還有四五六七步。

據郭白雪所說,郭友林根本不是她的叔叔,就連“郭友林”這個名字都是瞎編出來的。

那男人原本是個人販子,進了地鐵站後,也很擅長用這些威脅綁架的手段,先後害死過三四個女學生,就連郭白雪最好的朋友也未能幸免。

車廂內除了他們,還有一個随行的急診醫生,人狠話不多,只負責觀察傷勢,倘若趙淺和郭白雪其中之一挺不住了,他先維持一下生命體征。

傅忘生曾告訴趙淺,只要任務完成最終結算時,乘客還剩一口氣,哪怕大腦心髒被崩出了體外都能救回來……

這樣高超的醫術放在現實生活中,可以真的收到一面寫着“氣死閻王”的錦旗。

地鐵有直通站點的辦法,所以中途沒有停頓直奔醫院,先後也不過花了二十分鐘,臨下車前,趙淺又看到了那位金發碧眼的美女導游。

她手上拿着一個托盤,銀質的,用一塊絲絨的紅綢子蒙上了。

傅忘生在趙淺耳邊小聲道,“這就是贈品。”

站點并不大氣,此截車廂一共三位乘客,贈品也只有三件,用綢子一蒙看起來幹癟且窮酸。

導游也很無奈,她還往心上紮一句,“贈品有好有壞,你們自行抽取。”

“……”傅忘生決定自己不動手,直接拿剩下的。

“請各位乘客注意,贈品與道具不同,站點中只能起到輔助功能,且有失靈風險,非必要不主張使用。”美女導游收回空蕩蕩的托盤,優優雅雅小鞠了一躬,“那麽……各位珍重,後會有期。”

作者有話要說:爆更使我被掏空,另外我終于搞清楚了一鍵感謝霸王票和營養液怎麽用了!!!謝謝你們

感謝在2019-12-2022:20:04~2019-12-2210:15: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之衿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之衿1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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