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因為廟宇香火鼎盛,所以車到中途就已經開不進了,鄭凡推着趙淺先行一步,傅忘生四處看了看,直接将車熄火停在了深林中。

從廟裏走出來的香客幾乎人均一根竹簡,有些歡喜有些憂愁,還有一些面無表情,鄭凡解釋道,“我哥那嘴……廟裏求姻緣靈不靈我不知道,但廟裏求一樣東西确實很靈。”

他神神秘秘地指了一下乘客手裏的竹簡,“站點前的小卦攤就是這家廟的分店,你要是在這廟裏先求了一道簽,很可能拿到下一站的線索,如果運氣好,你還可以先後抽兩次簽。”

“……”和尚果然榆木腦袋,這樣灰色的地帶中,還試圖念着佛經多救幾個人。

“不過系統這麽苛刻,每一站都恨不得多死幾個人,居然允許卦點送線索,這種自相矛盾的做法我到現在都想不通。”鄭凡畢竟年輕,再聰明的腦袋也琢磨不透這些陰謀。

“有希望才能壓制暴動,”趙淺輕描淡寫,“如果有一天小部分乘客想推翻系統,它以關閉卦點來威脅大部分人,你覺得會發生什麽?”

鄭凡剛覺得毛骨悚然,趙淺又道,“不過,系統弱智,它想不出來這樣的手段……”

按李卻的說法,地鐵的主系統雖然構架龐大,但性情冷靜溫和并無害人的意思,它沒有這樣的手段,但掌控它另一半的監督者卻熟知人性。

轉眼他們已經走到了廟宇門口,年輕的住持跟門神差不多,他手裏撚着佛珠,目光低垂,不跟周圍的乘客有任何交流。

趙淺停在他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年輕的住持也像感覺到了什麽,他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趙淺臉上。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瞬,銀杏金黃的樹葉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風的聲音變得細弱纖長,恍然之間,趙淺似乎看到住持的雙唇輕微阖動,短暫地說了些什麽。

随之,趙淺的頭頂上壓下一個高大的影子,傅忘生傾覆在輪椅上,一只手撐在趙淺身後,沉聲問,“怎麽了?我剛剛叫了你半天。”

“沒事,”趙淺淡定地轉過輪椅,“系統對我的正常操作。”

趙淺已經通過了兩站,嚴格意義上已經不算新人,但以老手論之,他的經驗又完全不夠,系統的許多規則還得仰仗傅忘生和鄭凡的科普。

然而趙淺跟其它乘客又不同,系統的規則在他身上會固定的增多或減少,有時候,趙淺都懷疑這些轉瞬即逝的幻想是系統給他發出的求救信號。

“阿彌陀佛,”年輕的住持忽然開腔,“貧僧釋懷,佛前一個小沙彌,願為施主在此蔔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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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就我們特殊,不用進去求神拜佛嗎?”傅忘生語氣輕佻,正經的話也說得似真似假。

他自然也察覺出,這年輕人就是日後的老住持,于是又道,“之前見你,都以為是根門柱子,今天這麽殷勤,必然非奸即盜……說,是不是看上趙淺了?”

“……”趙淺推着輪椅,又從傅忘生腳面上軋了過去。

釋懷和尚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是個聽不出情調的老處男,他從身後變魔術似得掏出一支簽筒,又對趙淺道,“你可以抽兩次。”

趙淺沒動,而是先問了一個問題,“你曾有位故人,他應該對你很重要,還托付給你一張車票……能告訴我那位故人是誰嗎?”

和尚不管年輕年老,都喜歡賣弄玄虛,他搖了搖頭,“施主先抽簽吧,有些事現在還不可說。”

釋懷将手中的簽筒抖了抖,這只簽筒非常的老舊,做工也很差,外壁上用花花綠綠的筆畫着比例不協調的龍和……可能是吃撐了的鳳凰。

這裏的釋懷和尚展現的再通人性,也不過一段寫定得複雜程序,趙淺心裏明白,未免這難得一見的熟悉面孔被逼到邏輯死機,趙淺也沒繼續問下去。

趙淺伸手,随便在簽筒裏摸索了一下,又是上上簽,簽詞做“破鏡重圓”解。

鄭凡在一旁大驚小怪,“哥,你這手氣也太好了……說真的,只要跟我老大組隊,基本半截身子入非,自殺都會有一半的失敗率,上上簽!我還是第一次見。”

而一旁肅立的和尚似乎松了口氣,他又搖了搖簽筒,“第二次。”

第二次趙淺抽到的仍然是“破鏡重圓”,但這一次卻是下下簽,鄭凡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恨剛才開了口。

“大師,”趙淺道,“這兩張簽子各做何解?”

“阿彌陀佛,”和尚道,“我不知道。”

“……”趙淺要不是手腕上纏着繃帶,可能就撸袖子了。

“如你們所見,和尚只是困在此處的一個影子,曾有一位故人,”釋懷和尚頓了頓,“就是給我車票的那位故人……她說,如有一日我能見到一位姓趙和姓傅的施主同來,就請他們抽簽。”

釋懷又将命簽撥亂了遞到傅忘生的面前,“所以,你也有一次機會。”

傅忘生嘴裏說着“不公平”,卻十分慎重的從簽筒裏挑了支最順眼的——

又是“破鏡重圓”,下下簽。

“……”傅忘生雙指用力,薄竹片削成得命簽從中斷為兩截,“我嚴重懷疑你這桶裏全是一樣的簽。”

但随着傅忘生的動作,和尚手裏的簽筒卻忽然消散,釋懷又是一聲“阿彌陀佛”,他轉身要回廟中,“貧僧的職責已經完成,從今以後,貧僧将在寺廟中日日誦經為兩位祈福,望兩位事事平安,時時平安。”

一陣涼風吹過樹林,鄭凡激靈了一下,“這和尚奇奇怪怪的。”

趙淺的手指把完着上下兩支竹簽,神情若有所思,口中卻道,“不是要求姻緣嗎?門還沒進就想回去了?”

“當然不是。”傅忘生将兩支簽從趙淺手中抽出來,放進了鄭凡随身的包裏,他小聲道,“剛剛你抽簽時,就有人往這邊看了……若讓他們知道站點為你屢開先例,必然會有麻煩。”

趙淺微一點頭,“我會收斂的。”

鄭凡将這番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年輕的臉上滿是不信,這兩位曾指天發誓說“夾起尾巴做人,絕不惹是生非”,轉眼就将站點關停。

“麻煩”已經怕死你們了,你們就讓“麻煩”休息會兒吧,好嗎?

進了廟宇,趙淺才發現裏面更加熱鬧,它在建築風格完全不變的情況下,在現實基礎上做了等比例放大,山門也不只一個,四個方向,四個一模一樣的山門,其中有兩個甚至直通地鐵站。

在這裏滞留的人大部分是求線索的,拿到了命簽之後,也有人選擇交換,還有直言可以買賣的。

這些基本都是老手,他們預測好下一站不會很難,所以跟經驗不多的新手做一筆雙贏的交易。

當然也有缺德的,交換命簽的同時,也可交換進入的站點,以難換易,謊稱“上簽”一定比“下簽”好,以此诓騙新人。

而此處求姻緣的豈止少,根本一個沒有。

傅忘生迎着異樣的目光,欺負此刻趙淺不良于行,将他推到了釋迦摩尼的金身下,“佛祖保佑,讓趙淺快點找到心上人。”

趙淺:“……”

鄭凡:“……”這是什麽大公無私,大愛無疆,大義滅親,大腦有病的好人啊,鄭凡都快感動哭了。

“你信佛?”趙淺忽然問他。

“不信,”傅忘生笑,“但因為你,我可臨時虔誠。”

“倘若佛祖計較你信的時間太短,讓我心上另有他人呢?”趙淺道。

“那就有呗,”傅忘生仍是笑眯眯地看着趙淺,“我比他好,你會喜歡我。”

“是嗎?”趙淺竟然也笑了。

“艹”鄭凡收回自己的眼淚,“姓傅的,我信你個鬼。”

來廟宇的人大部分都心事重重,他們會出現在這裏,本質上是一種滞留,倘若下一站完成率仍然不夠,還要繼續滞留,鑒于大部分人可能三四年也不能離開地鐵一次,所以笑容就顯得稀有。

傅忘生最後向着佛祖一拜,心中虔誠道,“別的我可以自己争取,只是請讓趙淺平平安安。”然後就帶着鄭凡推着輪椅,飛快撤離了和尚廟。

倘若再滞留一會兒,那些老手就得過來搭讪了,傅忘生自己倒無所謂,但趙淺卻是個喜歡清靜的性子,更何況老手狡猾,各個都是千年的狐貍,讓個傷患跟他們掰扯兩句,就有點酷刑虐待的意思。

“現在要回醫院估計很難了,”傅忘生開着車,“我知道言闕的性子,她肯定将你我都拉近了黑名單,現在回去,她指不定會發多大的火呢……要不先去酒店安頓下來?天也快黑了。”

“行。”趙淺有些困,他閉着眼睛坐在副駕上打盹。

滞留站的酒店就是乘客宿舍,出示車票後,不需要花錢就能住進去,但也有需要花錢的房間,設施更加齊全,也更适合傷者修養。

這個站點中所謂的錢,就是任務結算後彙到卡上的金額,而現實生活中的錢則不起作用。

鑒于趙淺現在“身無分文”,只能刷傅忘生的卡,到最後只開了一間房。

酒店規模很大,房間也打掃得很幹淨,甚至考慮到乘客長期滞留的原因,裏面還有廚房,傅忘生刷卡進房時,忽然問趙淺,“你還記得站點的三大鐵律嗎?在這裏,同樣适用。”

無論此站營造的多麽熱鬧安全,它畢竟也是站點之一,永遠屬于地鐵系統的一部分。

作者有話要說:三大鐵律在第十七章 最後一段,分別是:

一是進站必安檢,每一站允許帶的東西各不相同;二是導游有義務檢查乘客數目,進入站點時一個不能多,一個不能少;三是黑暗中無人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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