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雖然是一間房,但傅忘生并沒有得寸進尺,這間房中有兩張床,互相不挨着,燈光适中,也沒有那種特意制造出來的昏暗暧昧。

趙淺的傷勢恢複很快,借力已經能夠站起來了,他此時窩在被子裏拱來拱去,到最後只露出一個腦袋,莫名有些可愛。

鄭凡坐在電視櫃上,他用一只手艱難地玩着游戲,外放的游戲語音時不時聽到髒話,隊友嫌棄他,“會不會玩兒啊,我草你媽,有你這麽搶人頭的嗎?”

然而只要在站點裏,所有的語音都有應答系統,鄭凡聽見自己的聲音特別可氣地堵着隊友。

“實在不好意思,我的錯。”

“我日你媽,知道錯了你還繼續搶!”

“抱歉,讓你不愉快了。”

“幹!你是不是誠心跟我過不去?”

“讓你誤會了真是對不起。”

“……艹,兄弟,你是人工智障吧?”對面說完這句話,直接強退了,鄭凡笑得肚子疼。

一局打完,鄭凡伸了個懶腰,又埋頭去氣下一個隊友了,而傅忘生則從自己的床上挪了挪,轉眼挪過兩張床之間的“東非大裂谷”,坐到了趙淺身邊。

“有些事情,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一下?”傅忘生說得很嚴厲,但神色并不緊繃,甚至還有幾分笑意。

他給趙淺削着蘋果又道,“譬如你是怎麽認識老和尚的,又譬如你為何要看心理醫生?”

“嗯?”趙淺盯着傅忘生的手指,細且薄的蘋果皮很快挂落下來,上下均勻,毫無脆弱之感——以傅忘生的刀法,估計削到最後也會是完整一塊。

趙淺道:“怎麽,你知道我看過心理醫生?”

傅忘生面不改色,刀鋒連抖都不抖,“小時候撞見你幾次,之前不能确定,不過現在算核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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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淺想了想,“我年少時确實因為心理問題,咨詢過醫生,不過那家診所不對外開放,你又是怎麽進去的?”

話剛說完,趙淺忽然“哦?”了一聲,“你不會是那個膽小怯懦的小弟弟吧?”

蘋果皮應聲斷了。

“我記得那時候常常有個穿水綠衣服的小男孩,躲在牆角裏以為我看不見他。”趙淺看起來清風朗月,其實一肚子壞水,又道,“我們初見時,你說自己快滿三十歲了,有多快,一個月,兩個月?”

鄭凡玩游戲玩得手指抽搐,不得不停下來歇會兒,他接口道,“四年九個月……老大,你不是剛剛過二十五歲生日嗎,怎麽就三十歲了?”

“……”傅忘生幽幽地擡起目光,給了鄭凡一記死亡眼刀,“我喜歡把年紀說大點,顯得我長壽。”

鄭凡是缺根筋,又不是缺心眼,他慌忙将手機往口袋裏一插,“再見告辭,兩位繼續打情罵俏,我下去覓食了。”

說完他還摸了個“請勿打擾”的牌子幫忙挂了上去。

沒了鄭凡這個活躍氣氛的,房間中瞬時有些安靜,傅忘生将蘋果切成了瓣放在托盤中,還插上了牙簽,趙淺“啊”一聲,就給他送到嘴邊。

初時,趙淺還覺得不習慣,但飯來張口的日子誰不愛過,他立馬就突破了不習慣的障礙。

“我看心理醫生,是因為我有很嚴重的自毀傾向。”趙淺吃完了半個蘋果,才終于開口道,“十一歲時,我用硝酸和硫磺簡制了炸藥包,試圖幹掉自己。”

趙淺現在說起來自然很輕松,當初卻是費了好一番心力才搞到的原材料,且制作過程非常複雜,雖是“簡制”,卻不粗糙,他是真的想炸死自己。

趙淺記事比旁人早,依稀有些父母的印象,但福利院的阿姨說他自小就是個孤兒,至于為什麽被抛棄,被誰抛棄,福利院中大部分的孩子都有這樣的問題,趙淺也不例外,但他可以接受,所以并不想問。

圍繞在趙淺身邊的孩子大部分都有身體疾病,治好的,治不好的,唯獨趙淺長得好看又聰明,特別叫人心疼……就這麽疼了幾年,趙淺忽然意識到自己也有病。

他的病在心裏或在腦子裏,與人格格不入,與己格格不入。

“大家彼此彼此,”傅忘生也戳了瓣蘋果放進嘴裏,說話有些含糊不清,“我能在心理醫生那兒遇到你,是因為我也不正常。”

他說着,又指了指外面,“你別看鄭凡整天嘻嘻哈哈,好像挺開心,他也有相當嚴重的心理疾病,能進這地鐵站的人,大部分不是什麽正常人。”

“大部分?”趙淺問,“還有小部分呢?”

“剩下的小部分純屬誤傷,”傅忘生掐着手指道,“有夫妻感情不和諧,吵了兩句就被拉進來的,判定為暴力傾向,也有減肥不吃晚飯被拉進來的,判定為自殘傾向……種種。”

這地鐵站致力于醫療事業,只覺得別人有病,不覺得自己有病。

“那你呢,”趙淺問,“你是什麽毛病?”

“你關心我?”傅忘生将被子的兩片角一壓,趙淺就被完全困在當中,連動都動不了。

傅忘生緩緩靠近他,兩人的鼻尖幾乎靠在了一起,趙淺仍是面無表情,那雙冷漠的桃花眼望向傅忘生,平靜的幾乎沒有半點波瀾。

靠近了,傅忘生才覺得趙淺更加好看,有種雲海雪峰驚心動魄的美,與眼角相平的地方還有顆淡灰色的痣,非常小,像是作畫時不經意的一筆,卻讓趙淺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傅忘生輕聲笑道,“我幾歲時就進這地鐵站,能有多正常?”

說完,他起身替趙淺掖了掖被子,“趙淺,你不知道,我所有的噩夢終結在你出現那一年,我要是早見到你就好了。”

趙淺想了想,從被子裏抽出一只手,輕輕搭在傅忘生前額上,他道,“對不起。”

“……”傅忘生終是嘆了口氣,差點咬牙切齒地罵出一句,“趙淺,我恨你是個榆木腦袋。”

正在此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敲門的人估計是個瞎子,看不見把手上挂着的“請勿打擾”,敲門敲得持之以恒。

傅忘生沒好氣地壓低了聲音,“誰?”

“我,言闕。”伴随着同樣沒好氣的回應,傅忘生将門打開了。

外頭站着的言闕沒有穿白大褂,她到了下班時間,因此衣着很随意,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秉承着醫生的職業道德,言闕在空氣中嗅了嗅,沒聞到傷口崩裂的血腥味,耷拉的臉色這才算好了點。

她從随身挂包裏抽出一樣東西,遞給了傅忘生,“剛得到消息,是國內站,不遠。”

傅忘生的臉色和言闕差不多,瞬間嚴肅起來,“你怎麽得罪自己的老板了,居然接到這麽個苦差事?”

言闕白眼一翻,“不僅如此,還是個三天的任務。”

“……”傅忘生默默回頭,看了床上的趙淺一眼。

說實話,傅忘生的運氣真的很一般,這麽多年連平簽都沒抽到過,大部分是下下簽,最好是下簽,但即便如此,傅忘生也很少輪這麽多次的三天任務。

按照站點的邏輯,通常是緊緊松松,上一趟的站點若是很難,下一趟基本就會控制在五天之外,否則滞留處剩不下這麽多乘客。

“我聽鄭凡說,你已經接連進過四天和三天的站點?傅忘生,是不是你做了什麽得罪站點的事,拖我下水了?”言闕這話證據确鑿,傅忘生一時無法反駁。

言闕跟趙淺還不算熟悉,只覺得此人眉清目秀,不該留給傅忘生禍害,所以警告了一句,“別看有些人長得人模狗樣的,其實不是好東西,你可千萬別被他的外表騙了。”

“……”傅忘生冤枉啊!他再坑也就跟趙淺半斤八兩,若論外貌騙人,誰上了誰的當還不一定呢。

趙淺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會留心的。”

“……”傅忘生無奈。

“你大老遠來這一趟,不會單純為了磕碜我吧?”傅忘生語氣更重,真恨不得現在就趕客。

言闕指了指傅忘生手上的東西,“打開看看。”

這是一卷紙,泛黃卷曲,像是用了很久,傅忘生将它攤開時,周圍甚至發出幹枯剝裂的聲響。

紙的中央寫着四個大字,“破鏡重圓。”

言闕又道,“我為自己找到了新的隊友,到時候不會跟你一組。”

“知道了,”傅忘生敷衍,“天快暗了,沒什麽事你先回去,別在路上逗留。”

言闕自然知道站點的規定——晚上天黑時外面不可留人,因此沒有過多糾纏,将那張黃紙留給傅忘生就離開了。

三根寫着“破鏡重圓”的竹簽,加上這張紙,幾乎所有進此站的人都得到了一模一樣的提示,是什麽樣的站點竟然如此嚣張?

傅忘生走到床邊,他将手中的線索往旁邊一放,忽然問趙淺,“要幫忙洗澡嗎?”

鄭凡手裏拎着大包小包,淡定地站在房門外,聽着裏面哐哩哐噹活像殺人現場的動靜。

從他身邊路過匆匆回房的乘客,偶爾會投來異樣目光,鄭凡便解釋道,“沒事沒事,正常操作。”

第三站: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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