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生往生(2)
我覺得,自己今天好像蒼老了好幾歲,總是回憶從前的事情。但是沒辦法,因為我遇到了從前的人。
這四年,日子過得久了,我已經可以成功地欺騙自己說,我沒有從前。謊言說了太多遍,基本被我近似成了真相。于是我慢慢開始相信,我的日子就是一直這樣過下來的。這其中或許有颠沛流離,或許也有吃了上頓沒下頓,但是從來沒有那些深入骨髓的尖銳疼痛,和撕心裂肺的背叛利用。
自欺欺人又怎樣呢,何況我并不是故意的。我一直都知道那些從前永遠都在,我并沒有将它們塵封,只是将它們推得遠一些罷了。
都說無病□□。我現在窮成這樣,不能算是無病,所以必須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眼前的生活、下一頓的飯菜。于是,那些從前就變成了一只黑色的氫氣球,慢慢飄了起來,飄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而我能做的全部,也只是不去管它,随便它去到哪裏,至多只是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它能飄得更遠一些罷了。這樣哪怕它哪天突然爆開,将所有的污穢和肮髒散落一地也無所謂,只要它離我足夠遙遠就好。
可是,那個人就是不會放過我。他不僅要把這個包裹着我所有噩夢的氣球戳破,還要把它拉倒我的頭頂,親眼看到我重新被黏膩缭繞的黑霧籠罩、包裹,看到我永遠被禁锢在專屬于他的陰影之下。
為什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已經一無所有,他早已将我的一切盡數拿去,玩弄于鼓掌、又如同敝履般棄置,他還想怎麽樣?
可是現在,當我終于掙脫了陰霾、擁有屬于自己的溫暖和陽光時,他又出現了。毫無征兆地出現,就和第一次一模一樣。我不知道他想要什麽,我只知道,他一定會毀掉我所有的溫暖和陽光,也和第一次一模一樣。
我的陽光?蘇函!
巨大的恐懼突然将我狠狠攫住。它就像一只冷硬而尖利的大掌攥住我的心髒,并且猛烈拽動,直到鮮血淋漓。
玻璃杯不知何時從我手中滾落到床沿,我想去搶救卻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跌落。
“啪!”那玻璃杯瞬間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我覺得,它就像我的寫照。
我像過電了一般開始發抖。我的手死死揪住蘇函的袖子,我在拼命告訴自己:蘇漫,沒事!呼吸,深呼吸!可是身體就像不是我的一般,掙脫了我的控制,不住地顫抖、凋零。
“蘇漫!”蘇函的聲音遙遠的有些不真實,但是我能感受到他。他一只手臂牢牢托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撫着我的額頭,那裏的溫度是我冰冷的身體唯一的能量來源:“醒醒!是我,我是蘇函!你做夢了,沒事,我在這裏!”
夢!太好了,是夢!我用盡全力,終于睜開了眼睛。
蘇函修長的手指撫在我的眼上,橘色的柔光從他的指縫間偷偷漏進來,顯得溫暖而安全。我沒有破壞這個令我安心的姿勢,只是把手覆到他為我遮擋燈光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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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地拍着我,像是在哄小嬰兒:“沒事了哦,乖。”半晌,我沒有動,他也只是一直輕輕拍着我,誰也不想打斷這一刻的安寧。但他終究還是發現了我的異樣:“小漫,你哭了?”
他想要挪開手掌,動作卻被我阻止在半路。我有些窘。我與蘇函相識四年,我好像還從未在他的面前哭過。而且,如果如現在這樣的時光已經所剩無幾,我不希望他最後記住的是我哭的樣子:“函,別動,就這樣。我有話跟你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聲音不要顯得那麽零落:“我媽媽還在的時候,找人給我算過命,算命的說我命裏有劫。我父親走的時候,我以為這就是他所謂的那個劫。那時候我還其實有些慶幸。他那樣的人……若是這樣這個劫就算過了,我大概還算是有些福氣。再後來,母親也走了,我才明白,之前的根本不是那個什麽所謂的劫數。等到那個人出現的時候,我曾偷偷地想,是不是我這輩子的苦總算都受完了,終于可以苦盡甘來了?呵,現在想想,可真是諷刺。可是你說,就算是神仙歷劫,也總該有個定數,可我的怎麽就能沒完沒了呢?”
我的手指被蘇函緊緊地反握住,他像是想從那裏給我傳遞力量。我應該已經很久沒有講過這樣多的話了。嗓子又幹又痛,我甚至能感受到喉嚨處血管“嘭嘭”的跳動。
良久,蘇函開口喚我:“小漫……”
我卻立刻将他打斷:“函,你聽我說完。其實日子久了,自己當初的那些情緒已經随着時間一點點沉澱下來。現在再看過去早就沒有那麽痛了。開始的時候,我還會一件件一遍遍的想,這個是不是那個劫?如果這個不是,那另一個是不是?但是到現在,我早就已經認命了。我的命可能就是這樣,如果有好的事情發生,就一定會再來一件壞得多的事情,把所有的好全部擊碎。有時候我甚至希望,不要再在我身上發生任何好事了,如果一時的幸福快樂注定只能帶來更大的痛苦,我寧可永遠麻木地活着。但是,可能人就是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痛,就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去奢求幸福,哪怕只是短暫的幸福。函,我應該早些離開你的,可是我舍不得。是我太自私。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蘇漫!”蘇函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和緊張,“不要和我說這樣的話。你很清楚,如果沒有遇見你,這個世上早就沒有蘇函了。我的命是你撿回來的,你就是再把它拿走,也不用和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還有,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你是什麽意思?不要告訴我,你要離開我。”
“不……”我輕輕笑了一聲,在忽然之間釋然了。我想,這一次,我是徹徹底底認輸了。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去做任何無謂的掙紮,更不會再去奢望哪怕一分一毫原本就不該屬于我的幸福。那句老話是怎麽講的?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看來,我這些年跌的這些個跟頭,全是在“強求”二字上吧。
我的命裏,就沒有幸福這個字眼。我錯求了這麽多年,終于從痛不欲生到麻木不仁,倒也沒有什麽所謂了。就算一切都是我活該,但是連身邊的人都要牽扯進來,卻真真正正是我的一樁罪孽,大概到了下輩子還是不得超生。
捏了捏蘇函溫暖的手掌,我閉上幹涸而酸澀的雙眼,這句欠了他四年的話終于說出了口:“不,蘇函,是你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