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暫別永別(1)

最近我常常在想,這真是一個通貨膨脹的年代。膨脹的不僅僅是貨幣,幾乎還有周圍的一切。比如欲望,比如人心,比如時間。

在我的印象裏,年輕的時候,四年的時間,應是非常漫長的。它長到足夠你從別人口中的小孩子長成為大姑娘,結束一個階段的學業,或者完成從天堂到地獄、再到天堂再到地獄,這般跌宕起伏的過程什麽的。

可現在似乎已不是這樣。我離開的這四年,這座城市倒像是沒有什麽變化。也許拆掉了更多棚戶弄堂,立起來更宏偉的建築地标,卻再沒了原來輕而易舉便天翻地覆的感覺。唯一标注着時間延伸的,竟是一日日加重的霧霾。

每次從高架上呼嘯而過,我都會産生一種很魔幻的錯覺。仿佛是電影中的某個情節,自己身在某個神秘的未來城市,穿梭于近乎嶙峋的樓宇之間。缭繞在一座座猙獰建築腰身上的陰霾若微瀾的死水,隐匿了整座城市的根基。于是,這變成了一座懸浮的天空之城,巍峨而陰郁。

然而事實上,今天的陽光難得的好得不得了,而陰郁的卻只有我罷了。因為蘇函走了,而我不知道自己今生還能不能再次見到他。

雖然他頑強抵抗,但我還是說服了他。我只需要使用一個理由,便可以戳中我們兩個共同的軟肋。況且,讓他離開也是我們眼下唯一的一條路。

不過,在他的堅持下,我和他一起訂了明天同一班飛機的機票。雖然我很清楚會發生什麽,但我還是依了他。我再也不會相信什麽奇跡,但也許這是這輩子蘇函對我的最後一個請求,所以我無法拒絕。

而且他也做了妥協。他答應我今天帶着行李出發去影棚工作,然後便住在那裏。這樣明天,我們會分頭去機場,然後在那裏彙合。如果可能的話。

今天,當我艱難地爬下床的時候,蘇函已經出門了。其實他起來的時候我就已經醒了,但是我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為他準備早餐、送他出門。

我清楚地聽到隔壁房間他起床、洗漱、收拾行李的聲響,我甚至能準确地數出他在卧室、浴室和廚房之間各走了幾步。

我還在聽到他的腳步聲離我的房間越來越近的時候,及時翻了個身把臉埋在被子裏,假裝出熟睡中那種輕淺均勻的呼吸。

他在我身後靜靜站着。很久以後,他摸了摸我露在被子外面的頭發,在上面輕輕印了一個吻,然後轉身出門離開。

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的時候,我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地顫抖。當大門“咔噠”合上時,眼淚終于争先恐後地湧了出來。我一遍一遍地做着深呼吸,等待眼淚幹涸。根據我這麽多年的經驗,眼淚總會有流幹的時候,不論你有多麽傷心。

但是這一回,我等待得格外久,久到我自己都沒有了耐心,終于“哇”地失聲痛哭。就這樣,又一個親人離開我的身邊,而他就連離開也是為了我。

“不。”昨晚,當我提出讓他離開時,回應我的只有這一個字。

“去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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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舌尖上的那個“不”字如我所料地咽了回去,整個人瞬間進入一種高度緊張的戒備狀态:“你是說……”他不安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你認為那個人他……”

我搖搖頭:“函,我很怕。我不知道該怎麽去認為,因為我什麽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他既然出現了,就不會再放過我。所以請你一定要去,就算是為了我。算我求你。”

“好。”蘇函緊緊握住我的雙肩和我額頭相抵,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直望進我的眼底,“小漫,我像你保證,日本那邊不會有任何事。只要我們都還在,我們的家就在。你明白嗎?”

“嗯。”我摟住他的脖子,把滿臉的濕意蹭到他的胸口,“你看,你多倒黴,遇上我這樣自私的人。明知道你有多麽不願意回去,可還是在逼你。”

“傻瓜,閉嘴。”

我一直就這樣蜷在蘇函胸前,慢慢睡了過去。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回他自己房間的。不過這一覺,我并沒有睡多久。我早早地醒來,然後靜靜等待蘇函一點點離開我的生活。

我們的人生中,都曾經有過伴随着劇烈疼痛的告別。我想他和我一樣,都不希望那種場面發生在我們兩個之間。

我寧可做一只可憐的鴕鳥,讓滾燙的沙子炙幹我的眼淚,也不要和蘇函說再會。因為我不敢想我們還會不會再會,更不敢想如果不能再會,我又要怎麽繼續下去。

蘇函走後,我拉開窗簾,然後就這樣在床上抱膝坐着。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久違的陽光果然粗暴地幫我擦幹了滿臉的淚水,直到臉頰有緊繃的刺痛感。

我眯了眯眼,直視着破窗而入的那道濃烈而巨大的金色光柱。無數慘白微渺的塵埃碎屑在金色背景下拼命掙紮,交錯、碰撞、分離,頃刻間便再難辨彼此。

其實為什麽要掙紮呢?塵埃終會落地,再如何掙紮也鍍不上金色,再如何掙紮也逃不開宿命。最後,連陽光也乏了,金色漸漸隐退開去,餘下一片黯淡的橙紅,塵埃再也不見了蹤影。

我轟然倒回床上,蒙起頭睡了過去,連醒也不想醒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是不是太慢了?我其實一直想改,可是又想虐蘇小漫

但她真的是我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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