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暫別永別(2)
不管我有多不願意面對,第二天終歸來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幾乎整整睡了一天,腦袋裏好像被灌了鉛塊,沉重得要命。我掙紮着挪到洗手間,雙手抓住水池邊緣作為支撐,閉着眼做了幾次挺胸擡頭運動,默默呼喚自己的意志力。
總會挺過去的。蘇漫,這個道理你最清楚。長出一口氣,我睜開眼,幾乎被鏡子裏那個女人吓死。
我突然想起在美國的時候,攝影師蘇函曾經參加過一個主題競賽,題目譯成中文,大概可以理解為“怨念”。我當時覺得這個題目靈異得很,結果還被蘇函污蔑為亵渎藝術。但他也實在沒有強到哪裏去,廢寝忘食了半天,投去的作品卻石沉大海,差點搞得連蘇小跳的奶粉都沒了着落。
我覺得,如果能重新比一次,蘇函只需要給現在的我拍一張大頭貼,估計一炮而紅沒什麽問題,奶粉更是喝都喝不完。看,我是對的吧,這個題目就是應該走靈異的路線。
想到蘇函,我的心髒驟然收縮,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一瞬,一時間連呼吸都顯得有些困難。還好,我努力安慰自己,至少你的自嘲精神又回來了。這樣看來,撐下去還是很有希望的。
我站直身體,開始收拾自己。打起精神來吧,蘇漫。不論今天有什麽等着你,至少要保證蘇函能安全地離開,這是你欠他的。
我竟然一直沒有發現,自己的頭發不知不覺中已經又垂到了肩膀。我的頭發一向交由蘇函打理,他的手藝很好,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們實在不能把錢浪費在美發這種事情上面。
但是必須要承認,蘇函自稱為藝術家,還是有那麽一丁點道理的,他的品味實實在在擺在那裏。我的頭發天生有一點卷曲,在他的設計下略有些蓬松地齊齊垂到耳下,這和之前我紮了二十幾年的馬尾相比确實成熟了不少,而且大概也和我現在空洞的眼睛更加相配。
想到這裏,我突然有些煩躁。胡亂梳了幾下頭發,卻總覺得亂糟糟,最後幹脆翻出一根發圈紮起來了事。側頭照一照鏡子,簡直像極了禿尾巴鹌鹑。鏡子裏的女人狠狠盯着我。這個發型配上她的臉色,倒也不覺得突兀。
洗漱完畢,我将自己挪到客廳。我的行李箱已經被打包完畢,靜靜地立在大門口。餐桌上是一只小鍋和一副碗筷。我走過去掀開蓋子。
放置了一天的鮮貝雞柳蔬菜粥已經結成漿糊般的一團。我的眼淚滴在上面,竟能發出如同鈍器捶打的悶響。也許是我聽錯了也說不定,也許只是我身體裏的某一處壞掉了的聲音而已。
昨天如洗的碧藍天空和耀目的金色日光,好像只是我捏造出來的一場夢境。今天的天空,又恢複了平日裏的灰霾。這才是正常的吧,即使是應當最充滿朝氣的早晨,即使是拉開所有的窗簾,房間裏仍然黯淡得像是一個暴雨将臨的黃昏。唯一的區別是,暴雨過後終将放晴,灰霾的堅持卻沒有盡頭。
餐桌上的小鐘不緊不慢地走着。我坐在餐桌前,雙臂環抱着那鍋一動也沒有動過的粥,下巴抵在鍋蓋子正中突起的圓形把手上,看着時針分針終于組成我要的那個角度。蘇函向我保證,如果這個時候我還沒有到機場,他會先自己去辦登機手續。
我站起身,開始收拾房間。半小時後,我站在門口,整個房間已經回到我剛剛走進來時的樣子。
恍然間,我竟然回到三個月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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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頭大汗地擰着鑰匙,對付鏽跡斑斑嘎吱亂響的防盜門,蘇函拖着兩個巨大的行李箱站在我身後,在每一次走廊裏聲控燈熄滅時誇張地大呼“蘇小漫你笨不笨”,直到昏黃的燈泡再次亮起。
當我好不容易打開大門走進房間,看到的完完全全就是眼前的景象。蘇函從我肩膀上方探頭張望:“蘇小漫,這就是咱們家了。”
餐桌上盛着鮮貝粥的小鍋和幹淨的碗筷在一瞬間将回憶擊成碎片。現在,我的身邊沒有蘇函。
最終我也沒有收拾餐桌,我只是想留下一點關于家的美好記憶。有人照顧我,愛我,在遠行的前夜煲好我最喜歡的早餐粥。他會在家等我,他也知道我在等他回家。
我擡起右手。因為握得太緊,指關節都已經泛白。盯着指間那只小小的維他命瓶,我輕笑出聲。我想,或許我已經瘋了也說不定。
可能是我悲劇的成長經歷使然,對于生活中發生的任何事情,只要有一絲征兆将會以悲劇的形式收場,我都會設想出一個最壞結果,然後采取針對性預防措施。這樣,即使悲劇真的發生,其破壞性也能被降到最低。
諷刺的是,我生活中的悲劇在爆發前從來都沒有任何征兆,更無從預防。而所有我采取了措施的疑似悲劇,最後竟都平靜收場。
三個月前,我和蘇函啓程回國的前一天晚上,我站在藥店裏,鄙視了自己許久。我當時想,蘇漫,你要不要自我感覺這麽良好?他根本不會記得你是誰,你不是也堅信這一點嗎?不然,你敢回國嗎?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但是最終,近乎于偏執的自我保護傾向占了上風,我還是采取了連自己都覺得十分可笑的、那所謂的預防措施,就是我手中握着的這個小小的藥瓶。
即使事到如今,我仍然有十分的理由嘲笑自己。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來找我,不過我知道,其中最不可能的原因就是需要用上我手上藥片的那個原因。但是這個原因也是對于我來說破壞性最大的原因,所以不得不防。
把維他命丢進手袋,我提起行李箱,向樓下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能猜出那是什麽藥麽?往顏色上想一想~
蘇小漫你太狠了,我都不想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