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除衣除心(1)
對于一個剛剛從水裏面撈上來的人,想要将其弄幹,首先需要面對的,必然是脫的問題。
我抖着手向蕭紀的領口摸過去兩次,又兩次抖着撤了回來。心煩意亂地在床頭的控制臺上一通猛戳,厚實的落地窗簾終于靜悄悄地将整個房間捂了個密不透風。安全感随之直線上升。
暗暗松了口氣,我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與我此刻的暴躁截然相反,向來漠然到凜冽的容顏竟是分外的平和安逸,帶着毫不設防的懵然。
這個時候的他,倒是有了幾分年輕人應有的模樣。所有人都知道蕭紀年輕,只是一旦站在他的面前,就沒有人會再去在意他的年齡問題。他的目光太深邃,深邃至森然;氣質太冷冽,冷冽到陰骘。
每次見到這樣的他,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從前的韓亦呢?難道擁有一模一樣的身材與五官,就一定是同一個人嗎?
安然閉合的雙眸,将平日裏一直凝在眼角眉梢的陰厲暫時隐匿了起來。小扇子一般纖長濃密的睫毛,在他的棱角分明的輪廓上投下一層漂亮的陰影。即使是在沉睡中,纖薄的唇仍然微微抿着,卻比以往更加蒼白了些。
跪在床邊,我的心髒突然劇烈地抽痛起來。七年前,他就是這樣倒在我的面前,帶着同樣的懵然無知與毫不設防。當然沒有剪裁得如此精致的襯衫西褲,是最普通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混了泥土與血跡的顏色,反倒把他的好看襯托到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地步。
若是我當時能夠害怕,能夠狠下心拔腿就跑,是不是就不會陷入今天這樣進退維谷的死局?
命運,果然就是這樣一個奇妙的輪回。它站在世界的最高處,嘴角挂着輕蔑而殘酷的嘲諷,俯視着我。七年前,我無法做到轉身。七年後,也一樣不能。
我把吹風機放到手邊,時刻準備着。只要床上的人有半分要睜眼的跡象,我一定毫不猶豫地把他直接敲暈過去。
托起他的後腦,我疊了條浴巾墊在下面,然後将左手小心翼翼地扶上他腰間的皮帶,輕輕拉了拉,随即迅速觀察了一下沉靜的睡顏是否出現了任何可疑的變化。
把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動作保持了三秒鐘,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才放心大膽地把襯衫正面的下擺全部從皮帶下面拉了出來。
然後,我開始用右手的手指尖尖以最微小的幅度,去撥弄那件雪白色襯衫上極精巧嵌着的扣子。好不容易全部解開,額頭上已經略略感覺有些潮濕的意思。
檢查了一下眼前的半成品,我對自己精密的手法感到十分驚訝。直直的一排銀色紐扣解得粒粒分明,整件襯衫卻仍掩得嚴絲合縫,和牢牢系住幾乎沒有什麽分別。其細膩靈巧的程度,足夠去做外科手術。
我的這種天賦,早在七年前就已經初露端倪。倘若沒有如此這般天資,今日的我,是不是還住在那個潮濕陰暗又有些破敗的弄堂裏,過着一如既往孤單卻平靜的日子?
我望着頭頂的天花板,左手稍一用力,餘光中金屬色澤的皮帶扣泛起一道冷光,同時發出一聲輕響。那幾不可聞的聲音轟然撞上我的耳膜,引起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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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裝鎮定地一邊細細研究着天花板上鑲嵌的精致紋路,一邊将右手哆嗦着摸索到左手附近,解開西褲暗扣,拉下拉鏈,然後一把抓過身邊備好的浴巾,将眼前的大好風光遮了個嚴嚴實實。
我把額頭抵在床沿外側,揉了揉仰得酸痛的脖子,真想一頭撞死在這裏。
一定是跌進泳池的時候出了什麽纰漏,導致我的腦子裏進了水,而且是很多水,才形成了現在這個局面。我從來沒有這麽急切地想要臨陣脫逃過。但是,若在一切收拾周到前遁走,留下眼前這一番貌似實施過照顧的行為、卻又照顧得不甚妥帖的情景,想都不用想,便會有人懷疑到我的頭上。
為今之計,大約只有把床上這位徹底整理完畢,留下狀似管家照看過的情形,才能将幹系脫得悄無聲息。我聽見自己內心深處,發出一聲分外凄厲的哀鳴。
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醉酒的人醉得十分敬業,沒有給我增加任何額外的心理負擔。經過這一番折騰,仍然是一派無知無覺的樣子,令我現在上下其手也上下得放心了許多,并且開始漸漸有些肆無忌憚。
即使被寬大的浴巾覆蓋着,蕭紀身體的線條仍然呈現出無與倫比的完美,如同米開朗基羅手下的雕塑。站起身,我屏氣凝神,将雙手慢慢探到浴巾裏,準備去剝他完全濕透了的襯衫。
我沿着浴巾內側,将雙手移動到正中間扣子的位置,然後兩只手分別用食指與中指撚住一小片布料,向他身體的兩邊移動、拉至肩膀,再沿着脊背的線條一路褪下開去。
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為安全保守、同時身體直接接觸面積最小的策略。但在執行過程中,我的指腹仍然無可避免地觸碰到冰冷而光滑的肌膚。
一個沒穩住,我腳下一動,頓失平衡,整個右手就這樣按到了堅實的胸膛上。大理石般的肌理上覆着一層薄薄的水澤,沁涼滑膩。
手掌頓時如同觸了電流,不受控制地顫栗起來,整個人同時重心不穩地向前傾去,着力的右手就這樣順着胸口,一直滑到寬闊的肩膀才堪堪停下。
浴巾下的胸膛似乎突然猛地起伏了一下,我如同五雷轟頂,被劈得僵立在原地,腦海只剩下一個去抓吹風機做兇器的念頭。
未等我的意念來得及實現,蕭紀動了一下,把頭轉向另一側,便再次沒了動靜,自始至終也沒有睜開眼睛。
我極力壓抑下一個激動的尖叫。在這個驚悚而刺激的夜晚,運氣好像終于眷顧了我一次。
人的潛力真的是無限的。特別是刺激受得多了,整個人都能變得靈便不少。比如說,我給蕭紀剝褲子的過程,就比剝衣服來得迅猛了許多。
許是因為目睹了他在剛剛那一場重大事故中仍能睡得天昏地暗這一事實,讓我放心了不少,之後的我,再沒有片刻前那般小心翼翼。整個剝褲子的過程,簡直可以用一蹴而就或行雲流水這樣的辭藻前來形容。
抓住褲腰,用力一拉,再閉眼甩開,內外所有褲子加在一起整體飄落,幹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然後,我迎來了人生中最為窘迫的一個時刻。
前面一系列動作做得過于潇灑,直接導致那條一直發揮着重要作用的浴巾産生了嚴重的位移。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長針眼了。
我也覺得,自己很是有些可笑。這裏又有什麽是我沒有看過的?而且,最該擋上的地方依然擋着,眼前的風光,對于凡是和他一起游過泳的人來說都沒甚新鮮,何況是我這個閱歷比一起游泳要來得深刻上許多的人。
只是我自己的執念吧,或者說是矯情可能更為準确一些。
這一個多月以來,我一直在極力與蕭紀保持着距離。因為在我看來,兩個人之間的物理距離應該與內心世界的距離相匹配,才算得上是和諧。
而我們兩個的心,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在同一個星系,硬是湊到一起,必定要受到客觀規律的懲罰。我已經被罰過一次,那種疼痛一個人一輩子體會一次就足夠了。
而這一次,他又要生生将我們推作一堆。我雖敬謝不敏,卻無力反抗,唯一能夠聊表态度的,也只有盡可能增加我們之間的物理距離罷了。今晚只是個特殊情況,是我良心發作帶來的惡果。
我把眼睛盯在除了床以外的所有地方,心浮氣躁地将那條搖搖欲墜的浴巾歸位,順便把殘留的水漬一道抹淨。餘光中,我看到了自己曾經親手烙下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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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墨跡嵌在泛着白色大理石般堅實光澤的肌膚上,觸目驚心。那一瞬間,我的動作完全脫離了控制。手指止不住地戰栗,在大腦瘋狂地叫嚣着讓它們停下的同時,義無反顧地兀自向前伸去。
那四個冷凝的黑色英文字母此刻變成了一道咒符,複活了那些早已永遠逝去的時光。我眼睜睜地看着前方的一片虛無中袅袅升起缭繞的薄霧。那薄霧盤旋着缭繞着,朦胧了我的視線。
我顫抖的手指終于撫上了冰冷堅硬的胸膛。那裏的顏色是由時間淬煉出的最烈性的毒,曾經浮在表面,而如今卻早已沉浸于深刻的肌理。
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裏原本封着一道一模一樣,卻更沉更深的烙印。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将它拔除是一種怎樣深入骨髓的疼痛。把一部分完好的自己生生手刃,大約就是這種感覺。
可是他的,為什麽依然還在?今晚唯一的一刻,我希望他是清醒的。這樣,他就可以聽見并回答我情不自禁問出口的這一句話:“把它們留在這裏,蕭紀,你不覺得諷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扪心自問一下,你們都很羨慕可以摸男神的某人,有沒有?有沒有?
不說實話是沒有更新看的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