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除衣除心(2)
但這世道就是這樣,清醒的人永遠更加痛苦。因為,你不僅永遠得不到答案,還要不斷地用各種毫無意義的猜測反複進行自我折磨。
我突然想到,在一起的那幾年,我們的處境與現在似乎正好相反。那時的我被全然蒙在鼓裏,做着美麗的夢。而那時的他,是否曾經這樣看着我的睡顏,問過我什麽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問題?或回答過我什麽我永遠不會知曉的答案?
“蕭紀,你對我,有沒有過愧疚?哪怕只是一丁點、只要一丁丁點的愧意?真心呢?哪怕是一分一毫的真心?如果有,你為什麽不能放過我?如果沒有,你又留下這幾個不再有任何意義的字母在這裏做什麽?”
一室靜谧告訴我,我倒底是有多麽的卑微和可笑。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沒有任何分別。
我從一旁又撈起一條浴巾塞到他的身下,将背部的水漬吸收幹淨。然後,接上吹風機的電源,我開始為他吹幹頭發。
我還是頭一次使用靜音效果這麽好的吹風機,安靜得幾乎可以與這室內毫無聲息的中央空調相媲美。可那風聲陣陣敲在我的耳膜上,卻仍猶如擂鼓。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為他吹頭發。我一向連自己的頭發都懶得吹,而且從來不認為需要吹,所以,在我還是一個人的時候,家裏根本連吹風機都是沒有的。
我自小便蓄長發,一直垂到腰際。加之頭發濃密得很,就算是吹,不吹上半小時都不會有什麽效果,過後還會顯得特別幹燥。所以,我一向早早洗完頭發,等它們自然風幹。
有時洗得晚了,睡時還微微有些潮濕,也就那樣湊合了。後來有一陣子,我痛經的毛病有所加重,而他不知從哪裏看到,說濕着頭發睡覺是罪魁禍首。
盡管我對這個理論嗤之以鼻,他還是特意買了吹風機,堅持要我睡前吹幹。我一再犯懶,能躲就躲,結果每次都被捉住按倒,強制執行。
不過,雖然我對自己懶得很,對他的頭發卻很有興趣。
我的發質是有些深棕色的天然卷曲,而他的卻是非常純正的黑色直發,漂亮得很。每當剛剛洗完幹燥後還會有些微微蓬松,摸上去的手感就像綢緞一樣,簡直讓我嫉妒。
于是,有了吹風機以後,每次他洗完澡,我都迫不及待地蹲在門口圍追堵截,卻總能被他輕易躲掉。
【“韓亦,你給我過來,不許跑!”
“不要。”
“過來!哪有你這樣的,人家上杆子為你服務,你要不要多少給點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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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為什麽嘛?我的頭發都是你吹的啊!”
“那是因為你自己不吹。”
“禮尚往來,我這叫禮尚往來你懂不懂!”
“撒謊。”
“哪有!你憑什麽說我撒謊!冤枉!”
“不冤枉。”
“怎麽不冤枉!那你說,我幹嘛這麽上杆子?”
“你覺得像摸小狗。”
“……呃,你怎麽知道的……”
“……”】
那時候的我們,只能買得起最便宜的吹風機,一啓動便呼呼作響,震耳欲聾。那時候的我,以為那是全世界最溫暖的聲音。
許多年後的今天,我為他吹頭發的夙願終于得償,而風機口靜靜淌出的暖風卻讓我覺得如此的寒冷。
頭頂與兩側的頭發都已經吹幹,我摸了摸他的後腦,枕頭與頭發都是一片潮濕。可是,他現在仰面躺着,這個角度實在不好處理。
我撿起先前備好的浴袍罩在他的身側,再壓住浴巾的邊緣,以防止自己一會兒占到什麽不該占也不想占的便宜。然後,我将雙手抵在他的肩膀和腰際,用力推過去,想讓他翻身。
這個人,看起來這麽瘦,推起來居然沉得要命。看來真想要藏,就連體重也是一樣可以藏的。我苦笑一聲,擡頭望天,深吸一口氣屏住,努力加了力道。只是與此同時,還要保持沒有風景外洩,實在不是尋常的辛苦。
待到大功告成,我已經出了一身的汗。抹了把額頭,我跪到床上,拉起被我挪到大床中央的人的一只手臂,艱難地向浴袍袖子裏面套去。
套好一只再去套另外一只的時候,角度卻總是有些問題。我只能不斷拉扯着浴袍,争取多一些的空間。較勁較得正歡,一個不小心用力過猛,蕭紀右側的肩膀和脊背整個暴露在我的面前。
神啊,你一定要這樣嗎。
我立刻閉上眼,僅僅憑着感覺,一陣往與剛剛相反的方向回扯過去。扯到一半,腦海中“叮”的一聲,驚得我合着的眼睛又瞬間睜開。
我輕輕掀開馬上就要就位的浴袍,看到白色大理石一般堅實有力的背肌上,泛着一片微灼的潮紅。
落水對于不會游泳的我來說,稱為滅頂之災也不過分。在那種極度的恐懼中,我根本無暇思考,整個人打橫飛起再直接拍落到水面上這個過程,會不會很痛的問題。
我向來怕疼怕得要命,就是拎一個西瓜,都會被塑料袋勒得呲牙咧嘴。所以在我眼裏,韓亦的痛覺神經實在是遲鈍得可以,我甚至一度懷疑,他在這方面的發育是否有些不大完善。
不然,他怎麽在被我這個手抖得像篩糠一樣的人從傷口往外面挑玻璃碴子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是訓練問題、是經歷問題、是生存環境問題,唯獨不是發育問題。
難怪我剛剛落水時并沒有感覺到痛,原來是他将自己墊在了我的下面。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推我落水的人、一切的始作俑者,仍然是他。
雖然扛得住痛,但有一點他和我一樣,都是疤痕體質。只要身體上落下了傷疤,便不會輕易消失。七年前我為他處理傷口時,剪開T恤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到現在仍然歷歷在目。
與那個時候比起來,今天的一幕更加驚心了些。因為,在那道我曾經親自處理過的那些傷口下方,竟然又多了兩個小小的圓孔型的痕跡。
是子彈嗎?真的是子彈嗎?
這些年,他的身上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麽?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想徹底掀開蓋在他身上的所有浴巾浴袍,好好看一看,就看一眼。
不過還好,強大的理智及時攔腰抱住了我。不管發生了什麽,都和你沒有關系,蘇漫。把這裏收拾好,馬上離開。
十分鐘之後,我環顧四周。吹風機和用過的浴巾都已經歸位,換下的衣褲收到了洗衣筐裏,床鋪上潮濕的地方都鋪了幹燥的新浴巾,就連空調也調回到了原來的溫度。
蕭紀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安靜地沉睡在大床中間。平鋪在床上的被子被他死死壓在身下,怎麽拽也拽不出來。
我在房間裏各種翻箱倒櫃,終于找出到一條額外的薄毯。捧到床邊,我不得不再次感概,這裏的床實在是夠大,我緊貼在床邊,舉着毯子的一角,居然夠不到床中間側卧的人。
今晚這一趟折騰,對于久病初愈的我來說簡直像是跑了一場馬拉松。眼看終點就在前方,頗有些近鄉情怯,一時間疲憊感就要爆棚。
強打起精神,我抖開毯子,雙腿跪到床上把被子搭好,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坐回床邊,我認真研究了一番床頭的控制板。一通點點弄弄後,諾大的房間徹底陷入一片黑暗。輕輕起身欲走,浴袍的一角卻好像被什麽東西勾住,阻止我繼續前進。扯了扯,沒有任何反應。又扯了扯的同時,我向身後望去。
黑乎乎的一片,就連床上的人影也看不清晰。無奈,我只好跪回床上,順着浴袍被勾住的方向一路摸索過去,然後在下擺處,碰到了修長而冰冷的手指。
一聲尖叫還未醞釀成型,我便被攔腰撈起,重重摔在床上。
肺裏的空氣被一股腦生生撞了出去,我猛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呼出,整個身體就被從背後襲來的強大力量牢牢箍住,那口我原本準備用來尖叫的氣體,就這樣全部被擠了個幹淨。
我猛地掙紮了一下,整個人卻被圈得死死的,絲毫動彈不得。沖上頭頂的血液幾乎就要将血管擠爆開來。難道這一晚上,他就在那裏清醒地看着我團團轉?
我奮力用肩膀向後撞去,卻同樣沒有得到什麽明顯的效果。我覺得,牙齒就快被我自己咬碎了。可我也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再失去冷靜,我就徹底輸了。
于是,極力壓住顫抖的聲音,我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冷冷道:“放開我。”
身後沒有一點動靜。我提高了聲音:“蕭先生,請你放開我。”
仍然沒有一點動靜,除了耳畔均勻而沉重的呼吸聲。這是他睡着時慣有的那種呼吸聲。這下,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沒醒?那剛才是什麽情況?裝睡?他什麽時候無聊到這種程度了?
我用腳跟踢了踢他的小腿胫骨,毫無反應。将腳趾伸到他的腳心,輕輕蹭了蹭,仍然毫無反應。好吧,是真的睡着了。他那裏一向最為怕癢,若真的是在裝睡,那我也只能為他登峰造極的裝蒜和忍耐本鼓上一鼓掌了。
可是話說回來,一個人在睡夢之中,不應該是最放松的嗎?怎麽能有這樣大的力氣?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在那裏扭了半天,連床都快要被我拆掉了,他怎麽就能紋絲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筋疲力盡地癱倒在那裏,一邊思考着這些問題,一邊漸漸滑向未知的混沌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蘇同學,有一個詞,叫什麽來着?哦對,叫作繭自縛。井打算把它,刻在你的腦門上
大家說,蕭先生是醒着呢,還是沒醒着呢,還是假裝沒醒着呢?
腹黑假正經神馬的,最讨厭了。同意這種少年活該被虐的,請舉手
之後一整章都是回憶,終于要回到七年前了,最初的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