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晨醒未醒(1)
無端将七年之前的日子又過了一遍,醒來後,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感覺更年輕了一些,還是更老了一些。
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從不遠處傳來。下雨了?
我向床頭挪了挪,想要将自己支撐起來,卻不禁哀鳴出聲。腰酸背痛,就好像剛剛從事了什麽劇烈的體力勞動。
我一邊緩緩坐起來,竭力避免牽動到酸楚的肌肉,一邊閉着眼回憶,自己昨天到底幹了些什麽傷筋動骨的事情。
等到所有迷迷糊糊的神志好不容易全部歸位,不遠處的雨水聲也驀然間停了下來。而我則在與此同時,深刻地體會了一把汗如雨下的感覺。
我一掌拍向床頭的控制臺。“啪”的一聲響後,地燈、臺燈、壁燈零零落落地亮了幾盞。
本能告訴我,應該趕快閉上眼睛,不要去看那些突如其來的光線。然而,強烈到近乎殘酷的求知欲卻義無反顧地駁回了瞳孔驟然緊縮時發出的尖叫請求,執拗而迫切地命令它們立時三刻開始搜集信息。
上天一定沒有聽到我內心咆哮的祈禱。這裏果然不是我的房間,而剛剛聽到的聲音出自浴室的方向,顯然不是雨聲。
頭腦中一片空白,身體的潛能倒是在關鍵時刻全部爆發了出來。一把掀開被子,我瞬間彈下床去,奔向房門。情急之下,我竟手忙腳亂到無法順利拉開嚴嚴實實擋住玻璃門的巨大落地窗簾。
一陣胡亂的猛扯過後,馬爾代夫新鮮到刺目的亮白色日光頓時灑了一身。
忽略掉眼前讓人頭暈目眩的光芒,我看見,自己的右手正以撈救命稻草般的絕望姿态,直直伸向前方一塵不染的玻璃門壁上那個模糊的霧狀圓點開關。
“去哪。”
低沉又有些罕見沙啞的聲線響起的那一刻,我清楚地聽見自己的七魂六魄在剎那間掉了一地的聲音,在腦海中叮咚作響。我盯着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指,不知道是應該讓它徑直按下去,還是默默收回來。
最近這一段時間,我的人生變得非常莫測。時而無望,時而枯燥,時而詭異,時而震撼,比我曾經最出格的幻想還要離奇上許多。
我甚至一度認為,自己已經創下了人生跌宕起伏的記錄,再難有什麽新的突破了。事實卻告訴我,狂妄自大果然不是個好的風格。
在這世上行走,實在應該時時牢記一個鐵律,叫做人生處處有驚喜。就好像這一刻,我在尴尬一途上,創造了自己生命中的又一個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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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持着這個将動未動的奇怪姿勢,只覺得此刻自己從頭發絲到腳趾尖,沒有一個地方的感覺是對的。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陷入了一種木然而呆滞的境地,既不聽從大腦發出的命令,也無法對外部的任何情形作出哪怕是一丁點的反應。
渾身上下,只有脖頸後面出奇的敏感。那裏甚至可以感受到來自不遠處冰冷又炙熱的能量,以及略微有一些氤氲的水澤和氣息。
然後,當我終于決定要繼續逃跑的時候,卻好像已經錯過了寶貴的時機。因為,身後的氣息又近了一些,與我之間已經沒有了一步之遙。
呼吸在忽然之間變得有些艱難,并且十分沉重。在一個靜谧到有些真空感的環境下,顯得很是震耳欲聾。
“回去收拾一下,一起吃早餐。”
明明是最近每天都會聽到的聲音,內容卻與現實強烈違和。有那麽一剎那,我甚至有了些穿越感。
【這是四年前,熟悉的弄堂裏那個潮濕而搖搖欲墜的小屋。
城市裏特有的那種明亮又渾濁的陽光透過略顯脆弱的綠框鐵制玻璃窗,灑了我一身。今天的太陽是這樣好,好到可以蒸騰掉積年累月盤桓不去的濕氣,好到連窗框上黯淡的斑斑鏽跡都在閃閃發光。
房門打開時,發出“吱呀”的一聲,幸福又歡快。
他逆着光向我走來,一向沒有什麽情緒的臉龐隐在明晃晃的光線下,卻遠比那燦爛的陽光來得更加耀眼。他周身浸在一片炫目而深沉的金色中,像是一尊完美的神祈。
這尊神祈與我擦肩而過時,略略舉了舉手中的袋子,嗓音平靜得如同最為低沉的大提琴:“別看了,過來吃早餐。”】
我走神地命令右手食指向玻璃門上的霧狀圓點按過去。它照辦了,只是動作僵硬而機械。三厘米,兩厘米,一厘米。還有一厘米,我就可以離開這個不知道是現在還是過去的地方了。
“昨晚……”
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瞬間化作一條無形狠厲的鞭子,生生抽在我的手指上。劇烈地一抖,我的食指猛然戳到玻璃上,卻遠遠偏離了圓點的位置。
“顧惜,昨晚沒有發生什麽,你不要亂吃藥。”
我認真思考着這句話的意思。他的聲音本就十分低沉,此時又比平時來得更低了一些,低到都有些難以分辨。他一向惜字如金,這我是知道的。我更知道,在惜字如金的同時,每個字必定個個擲地有聲。
難道是錯覺作祟?為什麽此刻,我覺得這個擲地,擲得不如平時穩當?
一道閃電擊中我的天靈蓋,我瞬間回過身。由于回得太猛,一時間天旋地轉,狠狠晃了一晃。伸來扶我的手被我踉跄着後退避開。脊背緊緊貼在沁涼的玻璃大門上,我努力瞪大眼睛,不想放過他的任何一個動作或者表情。
盡管不停地默念“蘇漫要冷靜要冷靜”,然而話一出口,仍然像是從牙縫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惡狠狠擠出來的:“昨晚沒有發生什麽?你怎麽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難道,你沒醉?!”
即使裹在純白色的浴袍裏,蕭紀的身體仍然呈現出雕塑一般完美的線條。烏黑的頭發有些潮濕,有晶瑩的水珠劃過他的額角,悄悄滴在敞開的領口處。浴袍布料浸了水跡,緊緊貼合在漂亮的鎖骨上。
我差點被胸口沖沖的怒氣噎死。
墨色的眸子平靜地望着我,又像是在平靜地望着別的地方。蕭紀完美的臉上此時帶着一副完美的面具,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不只是臉龐,他全身上下甚至沒有一塊肌肉對我的質問做出一丁點反應。
不僅僅是眼睛沒有眨一下、眉頭沒有皺一下,他的手指也沒有蜷縮一下、胸膛更沒有起伏一下。除了随着空調微風略略拂動的發絲,他整個人幾乎是靜止的,沒有回答,更沒有反駁。
所以,他昨晚一直十分清醒地躺在那裏。知道了我想要瞞過他的忙前忙後,聽到我本不該讓他聽到的自言自語,神智健全、手腳利索地等着我對他鞍前馬後、上下其手。
我在心裏飛快地過了一遍昨晚的所有情狀,所有做了的事、說了的話。然後,衆目睽睽之下秘密被暴露的恐懼、隐私被偷窺的難堪,将我完全淹沒。
我清清楚楚地聽見,腦海中轟然響起“嗡”的一聲,那聲音大得像火山噴發,大到幾乎覆蓋了我突然急促的呼吸,和怒火中燒的咬牙切齒。
故意的!他全是故意的!為什麽?!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蕭紀,你……你,你卑鄙無恥!”
我從來沒有這樣懊惱過,沒有好好豐富自己罵人的詞彙量。“卑鄙無恥”是我絞盡腦汁所能想到的最為貼切和惡毒的形容,可是剛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這個詞我昨天晚上在泳池裏已然用過一遍,然後得到了被不費吹灰之力回敬一番的下場。此刻再用,明顯是大腦回路出現故障的具體體現。
“顧惜,我告訴過你的,真正的卑鄙無恥,你還沒有見到。”果然,是昨天一模一樣的回應。
我攥緊了拳頭,以抑制那裏不由自主的顫抖。指甲深深刺進了掌心,卻并沒有疼痛的感覺。我的喘息聲簡直像是被拉得正起勁的風箱,實在吵得要死,進一步阻止了我本已短路的大腦再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應。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我木然地轉身開門。一塵不染的巨大玻璃門靜靜滑向兩側,我垂着頭邁出腳步。
馬爾代夫的陽光,總是可以輕輕松松喚出一個人的眼淚。可是,即使眼前一片模糊,門外的景象仍然清晰到可以将尖叫的欲望變成一道電流,從尾骨一路向上,軋過脊椎、直沖頭頂,将我徹底貫穿。
但是,不得不承認,即便主角是我,這一幕也着實有些精彩。首先精彩的,自然是一向風度翩翩,此時呆若木雞的秦淮。更加精彩的,則必須是一向嚴謹肅然,此時同樣呆若木雞的蕭叔。
我與他們大眼瞪小眼,足足瞪了三秒鐘,然後奪門而出,逃之夭夭。
作者有話要說: 妹子們,昨天的更新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及時發出來,後臺是有的,結果前臺看不到。。。悲劇
大家猜一猜,此刻蕭叔的心理活動?
來,大家跟我唱: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夫人啊早早早,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