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莫初白舒了口氣,這兩天又是中毒又是跳河又是被挾持,她幾乎沒有一個舒心的時刻。
從那個月光都被染上血色的夜晚開始,她的人生就像是陷進一重又一重的噩夢裏。這幾日間,她恍然不知身處天堂還是地獄,冰涼的溪水觸到肌膚上,鼻翼間萦繞着泥地青草的氣息,她才有一種自己真真切切自己還活着的感覺。
路上還聽得到叽叽喳喳的鳥叫聲,這會兒卻是半點聲音都沒了,莫初白的一舉一動弄出的聲音便顯得格外的響亮。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金潇潇背對着溪流,沒個正形地歪靠在一棵樹上,新買的衣裳被他随意地搭在肩頭。莫初白于是飛快地将那破衣裳徹底脫下來,手忙腳亂地将剛剛夠不到的後背抹了幾下,然後一件件穿好新買的衣裳。
莫初白腳上穿着的還是一只繡花鞋,污的看不出顏色。這樣的鞋很不合适走路,莫初白的腳底打滿了泡,先時心中倉惶還不覺得,這會兒換好衣裳坐在石頭上,就覺得鑽心的疼,疼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她咬着牙,掰了溪旁長着的一叢刺藤上的一根小刺,噙着淚顫抖着手将白嫩的腳掌上亮閃閃的泡給一個個戳破,不一會兒,整個腳底坑坑窪窪慘不忍睹,她的手也哆嗦的越來越厲害。
“我險些忘了,這個,你拿去。”面前撲通一聲掉下一物,被一塊黑布裹着。
莫初白撿起來,打開那黑布,便看見一雙黑色的布鞋。莫初白往腳上套了小,大了些許,她想了想,将那黑布裹住腳,再去穿布鞋,就剛好合适了。
“謝謝。”
金潇潇并無回應,靠在樹上就像是睡着了。
穿好鞋,莫初白用五指将頭發梳順,纨了個男子發髻,站起來,抖抖衣衫。
“我好了。”
莫初白站在溪邊,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倒像是書香世家的公子哥穿了仆人的衣裳偷跑出來玩耍。
金潇潇轉過身來,很認真地看了一眼莫初白,眸光微動,冷漠地評價道,“太打眼。”
“該你了。”莫初白撇撇嘴,假裝沒聽到他的話。
當頭一個黑色布囊砸過來,莫初白不得不伸手接住。
“裏頭有你需要的東西。”金潇潇說着話,大咧咧地開始脫衣裳,吓得莫初白忙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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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初白打開那布囊,卻見是幾個小木盒,木盒裏裝着些粉末,有些像是女人用的粉底,只是顏色很怪異,有些黑糊糊的,有些油膩膩的。莫初白用手指沾了在手背上試了試,半晌選出一種偏黃的粉末,往臉上細細塗抹。等塗抹完臉部,莫初白犯難了,從前她有一塊巴掌大的鏡子,能将人照的清晰可見,是莫望從跑海路的商人那專門尋回來的,如今,莫初白心中嘆了一聲,沿着溪流往上再走了一會,找到個水潭臨水自照,勉勉強強地修飾了眉毛。
溪水中映照着莫初白的身影,那張臉與先前已經大不相同,泛黃的臉色看着病怏怏的,加上兩道聳拉着的眉毛,哪怕那雙眼睛依然靈光通透,斂住神情時已然平庸起來。
“不錯。”
金潇潇悄無聲息地從林中鑽出來,站在莫初白身旁。
“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莫初白仰起頭沒好氣地說,随後整個人像是被定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煥然一新的金潇潇。
少年宛如臨風玉樹,天質自然,微微勾着唇角的模樣,像是陽光在臉上歡呼雀躍。那雙眼睛,卻深邃如浩瀚夜空,銳利如雄鷹撲食。
如此俊美又氣質獨特的少年郎!
莫初白的心有一瞬間的空曠,腦袋裏像是被閃電擊中,半刻無法言語。
“東西還我。”金潇潇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一把奪過先前給莫初白的布囊,熟練地臉上塗塗抹抹,再擡頭時,已是面容普通毫不出彩。
“走吧,回去了,他們早該洗好了。”
金三元四人正等着他們,看見他們走下來,羅大牛先喊了一聲,“潇潇啊,你啥時候這麽磨蹭了?”
金潇潇朝着羅大牛露出一個淳樸腼腆的笑容。
莫初白認真地打量那金三元,濃眉大眼,國字臉,厚厚的嘴唇,和金潇潇并不相像。她壓下心頭的疑惑,朝着金三元笑道,“金大哥,我們這就去鎮上租兩輛馬車,往昭縣趕吧。”
“馬車?”周二福張口就想罵敗家娘們,讪讪地記起莫初白如今算是他們的主顧,不再是那個能拐帶走的小娘子了,生生壓下到嘴邊的話,嘟囔道,“那多費錢啊。”
“去遲了,各位的金子可會打折扣的。”
“行。”金三元是這五人當中的領頭人,他應了下來,卻道,“這筆錢,你到時候要另算給我們。”他知道莫初白身上一文錢也沒有,暗罵一聲這狡詐小娘們,難怪要熱心地幫他們拿回一百五十兩銀子。
“沒問題。”
“我們沒有路引,過不了路上的關卡,怎麽去那昭縣?”周二福為難地說。
“哦?”莫初白并非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只是這五人能夠從北國混到豐都來,自有手段,她相信他們能夠完美解決這個問題。
“我們來的時候,走的都是荒山野路,可不需要那破玩意。”周二福希望能夠打消莫初白租馬車的念頭,在他看來,有那閑錢,還不如多吃兩碗肉。馬車那都是有錢人才享受的起,窮慣了的人,哪怕有錢了,也改不了一文錢想掰成兩瓣花的習慣。
“金大哥,你真的沒辦法嗎?”莫初白問着金三元,目光卻瞥向金潇潇,這小子,連飾容的工具都準備的這麽齊全,一定有過什麽奇遇。北國遭災,真能走到豐都來的流民卻極少,他們無疑是有本事的那幾個人。
“辦法還是有的。”金三元支支吾吾,也看向金潇潇。
金潇潇哪裏還不明白,自己是被莫初白給盯上了。他點頭,“路引我來解決。”
“就知道你有辦法。”莫初白笑眯眯地道,“幫我也弄一份。”
金潇潇深深地看了眼莫初白,這位姑娘最開始落在他們手裏,瑟瑟發抖的模樣還記憶猶新,如今卻開始指派他們幹事了。他不是多嘴之人,雖說疑惑莫初白的真實身份,并沒有問東問西,點了點頭,将事情應承下來。
在下一個鎮子,他們租到一輛馬車,莫初白本來是要租兩輛的,愣是被金三元幾人給勸住了。他們都稱自己走路比馬車快,不用浪費那個錢。有了馬車,莫初白的腳終于可以稍事休息,再走下去,她懷疑沒到昭縣她先殘廢了。
金潇潇在他們租馬車的空當,一個人不知跑去了哪裏,回來的時候帶着六張路引。莫初白将那路引翻來覆去地看,看不出丁點破綻,不由朝着金潇潇翹起大拇指。
路引上,莫初白名叫白初,是崔家鎮人,外出游學,其他五人是崔家鎮老溝村的村民,受托保護他。
“真行啊。”
金潇潇望着天翻了個白眼,可嘴角卻彎出一個弧度,顯露出他的好心情。他大白天摸進衙門裏,趁着那位大人出門,偷偷拿了空白的路引填好信息,又蓋了章,這可冒了殺頭的風險。得她一句誇獎,金潇潇竟有一種就算被抓住,也值了的感覺。這感覺太過怪異,少年撓了撓頭,強行将之壓在心底。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以後別找我。”金潇潇佯裝不爽地說。
“那可不行。”莫初白笑起來,“人有專長,必得善用。”
金潇潇憤憤地瞪了莫初白一眼,差點将她從馬車上拖下來讓她自個兒走。
莫初白一行人風塵仆仆地趕到昭縣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昭縣是南國邊陲的小城,再往西走,渡過劍鳴河,翻過大蒼山,就是平國的地界。南國嚴格控制和其他四國的商事往來,可天高皇帝遠,這昭縣照舊有很多平國的商販過來交易,當地官員收了好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以昭縣的繁榮程度,不輸豐都附近的浔陽鎮。
金三元找了家幹淨的客棧安頓下來,帶着大家夥吃了頓飽飯,然後齊聚在莫初白的房間,五雙眼睛巴巴地望着莫初白。莫初白本打算休息一晚上,再去莫家倉庫的,看這架勢,只好帶着他們夜奔昭縣旁邊的崀山。
崀山是昭縣旁邊的一座小山,山上奇石密布,奇異的一根草一棵樹都不長,是有名的不毛之地。
莫望并不是生來就是南國首富,年青的時候也窮困潦倒過,崀山是他的福地,據他說,他當年就是在崀山上撿到兩顆寶石,換得銀錢往豐都做生意,這才能掙下偌大産業。所以莫望對昭縣,對崀山,一直有一種情懷。莫家的錢財,來自昭縣,也将歸于昭縣。
莫家的倉庫自不會在崀山上,可那倉庫的鑰匙,卻實實在在藏在崀山山頂。莫初白帶着金三元五人在亂石間跌跌撞撞地走着,朝着山頂艱難地行進。崀山人跡罕至,連條路都沒有,只能自己從石縫裏往上鑽。好在是沒有人,五個大男人一人舉着個大火把也不怕被人發現。要是摸黑走路,這山着實不好上。
莫初白才走到半山腰,就聽到撲通一聲響,最前面的羅大牛不知踩着什麽,摔倒在地上,溜溜地往下滾。好在跟在他身後的王寶財和金三元力氣大,拽住了他。
“誰他娘的在這地方吃醬肉和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