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莫初白用手揮開擋在前面的人,沖上去搶了個火把細看地上的東西。半塊瓜皮,一堆骨頭,還有一張包點心的油紙,将火把湊近去,便能看見油紙上模糊的賀記字樣。

賀記是豐都出名的點心,這一路走來穿城過鎮,莫初白都沒見到過賀記的分店,沒道理這荒僻的昭縣反而開了家賀記。

“我們先上山。”莫初白心裏咯噔一聲,當先往山頂上沖,那樣子倒像是身後有野獸在追着她一般。

崀山山頂的夜晚,那滋味十分的銷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風聲如鬼哭狼嚎,就連莫初白身後的幾個大男人,都恨不得把脖子縮到衣裳去,莫初白卻像是無知無覺,徑直走向山頂上筆直如劍高聳入雲的那塊石頭。

這種石頭,在當地被稱為神跡,逢家裏不順,子息有礙等,人們便會沐浴更衣,帶着供奉前來叩拜,祈求神明保佑。轉過那塊石頭,後面的金三元等人目瞪口呆,這破地方,居然還有房子。

茅屋搖搖欲墜,在風中咯吱作響,到底沒有被吹得支離破碎,比那咯吱咯吱的聲音更響亮的是一個人的打鼾聲。這破地方不但有房子,還住着人。

周二福最瘦,用手環抱着自己,上下牙打着顫,“在這兒待一晚上不得被凍死。”

金三元拉着周二福,找了個背風的石頭待着,這才能喘過一口氣來。

“太冷了。”

“早知道穿厚些。”

金潇潇借着火把的光,看向莫初白,卻見她嘴唇都凍紫了,眼睛卻亮的驚人,滿臉喜悅地在茅屋的竹門上拍了幾下。

“這些富人可真會玩,将金子藏到這破地方來,也不嫌搬動麻煩。”羅大牛小聲嘀咕道。

“這樣的地方,才藏得住金子。”王寶財搓着手,一半是因為冷,一半是因為興奮。

一千兩金子,那就是足足一萬兩銀子,堆在面前得堆成一座銀山了吧。這麽多的錢,馬上就到手了。兄弟幾個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喜悅。

“大晚上吵老頭子的好夢。”

莫初白敲了好半天的門,茅屋內的鼾聲才停下來,窸窸窣窣的一陣響動後,竹門被拉開,一個須發全白的老頭子站在門前,滿臉的不虞,卻在看到莫初白的那一剎那,滿是褶子的臉上笑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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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還在做夢吧?”老頭兒伸手往自己臉上重重地捏了一把,然後提着腳哎喲一聲直喊疼,他蒼老的手随即朝着莫初白的臉蛋伸過去,以讓人躲避不及的速度同樣捏了一把,看着莫初白疼的眉眼都皺起來,嘟囔道,“不是做夢啊,不是做夢怎麽會大半夜來個美嬌娘,怪哉,怪哉。”

不等莫初白開口,老頭又說話了,“管他呢,既然老天爺同情我被冷夜長,還是先好好睡覺。”

莫初白被不由分說地拉進了茅屋,竹門啪的一聲關上。

金三元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都十分的好看。周二福反應最快,在腿上拍了一把,“遭了,這小娘們不會趁機跑了吧。”

“不會。”說話的是金潇潇,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茅屋處,“都在裏面。”

不止是在裏面,還熱鬧的很,一老一少扭作一團,像是一個要用強,一個抵死不從。金潇潇很是疑惑,這鬧的哪出?重點是,他要不要上去幫忙呢?屋內的響動聲越來越大,風聲也湊熱鬧似的越吹越響,漸漸地,金潇潇便什麽都聽不到了。

茅屋內,老頭看似非禮,實則一雙手飛快地捏遍莫初白全身的骨骼,最後兩根手指停在莫初白的手腕上。

莫初白開始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心裏還是有些慌怕的,可當那兩根手指搭在手腕上時,莫初白的記憶開始複蘇。

茅屋裏伸手不見五指,莫初白甚至聽不到老頭的呼吸聲,心裏卻一片安寧。六年前,她第一次暈厥過去,家裏便來了一位老頭,替她把過脈後,只說無事,連藥方都沒開就飄然遠去。那時候,她在床上躺着,隔着厚厚的帳子,看不見賬外的情形,便如同此時,清晰地感覺到手腕上搭着的那兩根瘦竹竿一般的指頭。

他,就是六年前到家裏來的那個醫者。

一盞油燈被點亮,莫初白忙用手遮住眼睛,這驟然亮起的光讓她的眼睛十分不适。

“六年前我就知道你這丫頭福大命大。”老頭端詳着莫初白的臉,慈愛地說。

“老爺爺,我來拿回莫家的東西。”莫初白壓低了聲音道。

“你們莫家,可沒東西在我這。”老頭的慈愛像是被茅屋外的風給盡數刮走,登時兇惡地想要将莫初白推到屋外去。

“我不要藥材。”莫初白趕緊表白自己,“我是想拿回爹爹存在你這的那塊墜子。”

“早說嘛。”老頭飛快地嘀咕了一句,十分爽快地在床下扯了只藤箱出來,翻找半天,這才在角落裏撿起快金鑲玉的兔型墜子,扔進莫初白懷裏,“又不值錢,你爹非讓我好好放着。”

“多謝你老。”莫初白将那墜子小心地收進懷裏,“我屬兔,這也是爹爹留給我的唯一念想了。”

“丫頭,你家的事兒啊,我聽說了。”老頭摸了摸莫初白的頭,“我這還缺個打下手的藥童,你要是無處可去,不如就留在這,管你一口飽飯吃還是沒問題的。”

“老爺爺,我莫家的一百五十五口人,不能白死啊。”莫初白喉間一哽,悲傷地說。

“那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告訴我。”老頭摸着胡子,自信地說,“這昭縣地界,還沒我白行風辦不了的事兒。”

“就等着你老這句話嘞。”莫初白聞言大喜,将竹門打開,伸手招呼金三元五人過來,指着他們道,“這幾位壯士一路護送我到昭縣,他們乃是北國人,想在昭縣安家,爺爺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丫頭啊,北國人就好好待在北國嘛。”白行風瞪着眼睛,想不應承這事吧,可前面放了話,太打自己的臉。

“君子一諾,我答應過她們的,好爺爺,你就幫幫我嘛。”

莫初白又是撒嬌又是捶背,白行風獨居在崀山山頂,哪裏受得住這個,只得點頭,“天亮後我讓白牙那小子去辦。”

“嗯嗯,白牙哥哥今兒怎麽不在?”那白牙,莫初白倒是見過,最是淘氣的一個少年,當初在莫家莊住了三天,差點沒把莫家莊的屋頂給掀了。

“去年我做主讓他成親了,如今就住在城裏葫蘆巷,巷子裏第三家門上還貼着喜字的就是他家。”

“恭喜爺爺,很快就有乖孫抱了。”

“那可不,曦娘懷上快六個月了。”白行風樂呵呵地道。

“爺爺,前幾日是不是還有別人上山來?”

一提這個,白行風氣得胡子都飄起來,“不知哪裏跑來幾個野兔崽子,将我這屋子翻得亂七八糟,還打碎了我好幾個藥瓶。得虧沒被我撞上,不然我非得留他們給我搗十年八年的藥。”

“爺爺,你跟我下山去吧。”莫初白便知果然是周子賢的人馬也到了昭縣,她怕白行風再留在山上會出什麽事,便勸道。

“別擔心,那幾個兔崽子也沒落着好。”白行風瞬時又得意洋洋起來,“我這屋裏屋外啊,嘿嘿嘿,也是老頭子近幾年心善,才沒要他們的命。”

“爺爺,嫂子懷着身孕,身邊沒個長輩照料,總是不妥。”莫初白抹着眼睛說道,“聽爹爹說,我出生前,我娘在花園裏摔了一跤,要不是家裏請了大夫候着,還不知道有沒有我呢。”

“白牙那小子盡得我的真傳,不至于連個孕婦都照料不好吧?”白行風臉上滿是篤定,說到最後卻沒什麽底氣。

“白牙哥哥長大後,性子應該沒以前那麽跳脫了吧?”莫初白也沒再勸,而是随意地問。

“哎,哎,哎,不行……你這麽一說,我突然覺得心裏發慌啊。”白行風不知想到什麽,“那小子,那小子啊,只長個子不長心眼。不行,我得和你一起下山去,我還等着抱乖孫呢。”

“這就是了嘛。”莫初白輕輕一笑,“山上風狂夜冷,爺爺要是真喜歡這地方,隔個幾日讓白牙哥哥陪着上來看看便罷了。”

白行風倒不是真喜歡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而是癡迷醫術,不喜被人打攪,住在這上頭,就圖個清靜。

“這破地方,誰喜歡啊。”白行風抱怨了一句,扯了床上的被子将自己裹起來,又扔了件也不知誰孝敬的狐皮襖給莫初白,“快穿上,你這身體不比從前,再受不得罪。”又長長地一聲嘆,“明明是個錦衣玉食的千金,倒累得連夜跑到崀山來。你家的事兒,太突然了,但凡有個轉圜的餘地,也不至如此。”

莫初白聞言抹了把淚,淚眼婆娑地說,“誰也想不到……會這樣。”

金三元等人立在茅屋門口,正好擋着往屋內吹的風,幾個呼吸就覺得身體都冷透了,心裏都覺得冰涼冰涼的。好不容易屋內兩人不說話了,卻一個抹着眼睛哭得傷心,一個長籲短嘆,反正就是沒人記起他們還在門口吹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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