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莫家的秘密倉庫就在昭縣一處破敗的宅院內。

這處宅院十多年前失火死過人,主人家便将宅子便宜賣了,幾經周轉,被人抵債抵給莫望。莫家的莊園數不勝數,哪裏住的過來,手下人便托了牙行往外租,一年換了八個租客,個個說宅子鬧鬼,久而久之,再沒人肯租這宅子,便閑置着,院中的草長得足膝高,房屋年久失修,房梁都朽了。

這處宅子是尋常人家院子的五六個大,那倉庫卻在其中一個小偏院的地底下,那小偏院有一口枯井,便是倉庫的入口了。

周子賢得到的地圖上,倒是标注了崀山和昭縣城中的廢宅,可周子賢絕不會知道,廢宅倉庫的鑰匙在白行風手裏吃灰,他恐怕還以為這是莫家在昭縣有兩處秘密倉庫。他倒是臉厚心黑,帶着人佯裝是豐都過來的主人家,登堂入室不說,還收拾出正院住了下來。

“五天前就住了進來。”白行風和白牙是知道廢宅屬于莫家的,見有人住進來,還專門跑來偷偷看過,白牙氣憤地說,“說是主人家的女婿來咱們昭縣游學。呸,小白妹妹是天上的仙女兒,豈是那個弱雞配得上的。”他繪聲繪色地給莫初白講廢宅現在住着的年輕公子,“秋天都快完了,出門還拿着把扇子搖了搖的,這不有病嗎?臉比女人的還白,上個馬車還要随從去扶……整個一娘娘腔。”

莫初白憶起周子賢的滿心郁郁在白牙的話中煙消雲散,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說得對,娘娘腔怎麽配得上我?”

宅子裏住着人,莫初白跟白牙曦娘便不好走大門,而是攀爬上了後院院牆邊的一棵樹,再順着探進院子裏的枝丫,悄無聲息地滑落到院子裏。

莫初白落到地上時,心跳陡然加快,不為別的,那樹上緊跟着跳下來一個身影,手在地上一撐,輕靈地就站直了身子,半點孕婦的自覺都沒有。莫初白本不想帶着曦娘過來的,倒不是怕她洩了莫家的底,而是害怕她有個好歹,第二天白家院子裏被追着打的人要多一個自己。

“走。”曦娘熟門熟路地往前走,矯健如風,“我知道你們說的哪個院子。”

“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莫初白說話的同時去瞪白牙,這家夥娶了媳婦,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時候我們常來這裏捉迷藏。”曦娘将聲音壓得很低,甜糯無比,“大人都說這鬧鬼,可哪有鬼呀,倒是個大樂園,可好玩了。”

白牙小心翼翼地護在曦娘身邊,生怕她哪兒磕着碰着。莫初白走在另一邊,面上不以為意,行動間卻也是護着曦娘。

莫初白走着走着,就看到正院高挂着的燈籠,不由一陣恍惚,崔家鎮的浮橋一別,眨眼過了一個多月。周子賢以為她死了,怕是做夢也想不到,她如今就和他在同一個院子裏。

那小偏院很快就走到了,院中有一口大井,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曦娘再次忘了自己是個孕婦,拉都沒拉住,一絲聲音都沒發出,就落到了井底。

“你別怕,跳下來,我接着你。”曦娘雀躍着喊莫初白。

莫初白遲疑着不動,她不怕跳下去,她怕跳下去砸傷了孕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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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啊。”

莫初白滿臉幻滅,聲音甜糯容貌讨喜的曦娘,怎麽骨子裏如此像個糙漢子呢。她幽幽的目光落在白牙臉上,情不自禁地想着,難道這就是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家門?

可容不得她多想,有點點燈光,朝着他們這邊來了。

“其實不用跳的。”莫初白扶額嘆了一聲,這處倉庫最近被使用過,那井繩必然做成繩梯以供出入,總不好将箱子也哐當一聲給扔下來。她伸手将那井繩往上拉了一段,果然如她所料。

“看着點啊。”莫初白朝着白牙道,順着井繩小心翼翼地往下攀爬,幾個呼吸間便落到井底。她拉着曦娘往旁邊躲了躲,朝着白牙招手,“你将井繩收了,跳下來吧。”

白牙很快下到井底。

曦娘早将井底寸寸找了一遍,訝然道,“小白妹妹,莫不是記錯了?這地方可沒什麽暗門啊。”又道,“我們小時候天天泡在這宅子裏,可沒找到過什麽密室。”

“有的。”莫初白篤定地說。

地方是絕不會錯的,莫望找的能工巧匠修築的地室,豈是能被随意發現的。在井底不敢點火,只能靠月光照進井中的那一點微光打量井底的情形。莫初白半摸半看,總算找個一個小孔,能夠插進兔型墜子。

那孔,若是不相幹的人看了,只會以為是井壁的磚石掉落了一小塊。

莫初白正準備将那兔型墜子插入小孔,就聽得上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好在井底像個葫蘆,底部往內凹陷了些,将身子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藏,除非上面的人跳下來,否則是看不到他們的。

莫初白聽着上頭傳來的說話聲,其中一個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朗月清風,任誰一聽那聲音,也會覺得那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

去他娘的貴公子!人皮下全是狼子野心。莫初白無聲地笑起來,他以為得了莫家的藏寶圖,就定能拿到莫家的財富,可真是想的太簡單了。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必是要永遠陪在他身邊的,有長長久久的歲月可以交代細節,卻沒想到,他一旦得到她完成藏寶圖的消息,就迫不及待端給她一杯毒茶。

可真自信啊。從前她喜歡他的自信,如今,她更喜歡他這份自信了!

“不是說有人往這邊來了麽?”周子賢語調輕緩,明明是質問的話,叫他說出來,卻像是清風拂面,朗月照人。

“按照公子的吩咐,咱們的人一直守在宅子周圍,的确看見人從樹上翻進了院子,朝着這偏院來了。”陌生的聲音,想來是周子賢新招攬到身邊的人。

“好好找找。”井邊有一道暗影,竟是周子賢施施然地坐了下來,微低着頭,臉在陰影裏,眼睛卻是望向井底。

莫初白屏住呼吸,拉着曦娘,緊緊地貼着井壁而站。

“回公子,都找遍了,沒人。”

“找遍了?”周子賢的聲音裏滿是笑意,手指朝着井底指了指,“這下面可還沒找過呢。”

“是。”

一聽這話,白牙着急地抓頭,要不是曦娘拉得快,他就沖出去和人拼命了。曦娘拉住白牙,空着的那只手在莫初白的手上寫字,問,“怎麽辦?”

莫初白飛快地扯下白牙身上的一個荷包,打開來翻找出一枚藥丸捏碎後,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站到剛好能被月光灑滿全身的井底正中,恰到好處的仰起頭,月輝登時在她臉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銀光。

聽到動靜再度看向井底的周子賢,于是瞧見井下站着一位披散着長發的女子,像是山間的妖魅,更像是月宮下凡的仙女。

“周大哥,水裏好冷啊。”莫初白拖長了尾音,加上井壁的回音,平時婉轉動聽的聲音莫名顯得缥缈又陰森。

周子賢想要挪開眼睛,可井底那張揚起的臉,像是有一種魔力,吸引着他,吸引着他墜入地獄,去向那個他辜負的人忏悔道歉。

那張臉,五官算不得精妙絕倫,可那雙眼睛,仿佛映着漫天星光,自有勾魂奪魄的力量。周子賢一生中只看過一個人,有那麽出彩的一雙眼睛。那是他心中早已死去的人。

“啊。”周子賢登時驚呼了一聲,溫雅公子到底張皇失措起來,“你……你……”

“公子,怎麽了?”他的随從們聞聲忙探頭看向井底。

井底不知何時彌漫起白色的霧氣,那霧氣像是被神秘的力量禁锢着,只在井底形成薄薄的一層。霧氣中,微微仰起的那張宛如精靈又神似仙女的臉,愈發的妖嬈美麗,那雙美麗的會讓天下群花失色的眼睛,突然流露出一絲笑意,圓潤如寶石的眼珠,在衆目睽睽之下轉動了一下,目光落在周子賢驚魂失魄的臉上。

“鬼啊。”有随從吓得腿軟,跌倒在井邊,哆哆嗦嗦地說,“這附近的人都說這宅子有鬼,原來是真的。”

“那就是個幌子,這世上哪有鬼?”也有膽大的,雖說腳在打顫,還強自站着望着井底。哪知他的話剛說完,小偏院裏适時地刮起一陣風,再看井底看時,就發現井底那張如花美人臉,似乎離井口又近了些。

“她……她要出來了。”另一個随從從牙縫裏擠出一絲聲音說。

“周大哥,水裏真的好冷啊!”周子賢被如影随形的目光盯着,耳邊是幽幽含怨又熟悉無比的聲音。他的腿也開始打起哆嗦,他是第一個看到井下異變的人,也最清楚井下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真的離他們近了約莫七尺。最詭異的是,那個女人,還在緩慢無比地淩空向上……

而井底下,莫初白站在白牙的肩膀上,幽幽地朝着周子賢伸出了手。

“跟我走吧。你不是說要陪我一生一世的嗎?”與此同時,曦娘蹲在白牙的腳邊,神色淡定地托起白牙的兩只腿。

“初白……”周子賢怔怔地看着又往井口升了一段距離的女人,終于忍不住喚了一聲,緊接着,他像是很痛苦地昂起頭,凄厲地大喊着往後退,神情癫狂無比,“啊,啊,啊,我的初白!”

随從們受命保護他,見他如此,也顧不得井底的詭異情況,紛紛朝着他圍過去。

“快走。”就是這時候,莫初白低聲道。

曦娘立即将白牙放到地上,莫初白跳回井底,将那兔型墜子插入小孔,使勁一按。井壁上無聲地開出一扇門,三人迅速跳進去,莫初白從門內将那墜子取下來,門于是又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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