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于是我們各自去換裝。令我受寵若驚的是管家查爾斯先生親自來為我更衣。我非常不習慣別人幫我穿衣服,畢竟我以前不需要。查爾斯先生長了一張看上去很嚴肅的臉,但對待我卻很友善。

“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小姐。”他說,“請不要拒絕我幫您,羅曼先生,這是您應該接受的。”

我別別扭扭地讓他幫我整理領結,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或者随便派個仆人來也行……我想這麽說,但說不出口,我無法拒絕這位管家的友善。

我們坐在了餐桌邊上,這時候我的外祖母也過來了,與我們一起用餐。餐桌是整塊大理石做成的橢圓形餐桌,只坐了六個人顯得有些空曠。我悄悄打量周圍,房間角落的柱子頂部有精美的雕花,這和我們坐的椅子的椅背上的雕花是相似的;桌子上方是漂亮的水晶吊燈,奢華炫目;桌子中央擺了雕刻精細的銀燭臺和新鮮的花束,每個人的面前都擺了白瓷餐盤和整套的銀刀叉。我盡量不露出什麽特別的表情來顯得自己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在心裏我是被這極盡奢華的用餐環境震驚到了。

“哦,小羅曼,這麽多年了,我終于見到你了……”外祖母拉着我的手說,她年紀很大了,滿頭白發,但梳得整整齊齊,妝容服飾也完全挑不出任何差錯。她身上有種平和睿智的感覺,讓人由衷信任并想要接近。

“外祖母……”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叫她,她連連應了。老太太精神不佳,我母親的去世對她來說也是個巨大的打擊。不過面對我,她還是盡量打起了精神。

用餐時我也是各種不适應。男仆端着盤子走到每一個人身邊,大家從盤子裏取用一些食物到自己碟子裏,吃完後再上下一道菜……這種由男仆服侍用餐的方式真是讓我渾身不舒服,在家裏哪有這麽麻煩!但顯然我沒法提出什麽意見,也只能學着他們去做。晚餐自然沒有法國的精致,但熏肉和甜點都有獨特的味道。平心而論,伯爵家廚娘的手藝真的不錯,我以前還以為英國的食物味道都會很糟糕呢。

用餐完畢後,我們去換了晚禮服,到伯爵家的大會客廳聊天。外祖母不住地盯着我看,雖然她這麽直直看着我讓我有些不自在,但我知道她在借由我來懷念我的母親,她的小女兒。她關心地問我在巴黎的生活學習,問我有沒有女朋友,知道我将留在這裏之後,高興地說我會喜歡這兒的。我們一直聊到天晚,外祖母不得不離開時才結束。

我回到客房換上睡衣,有些遺憾今天幾乎沒有同表兄妹有所交流。我很滿意自己住的這個房間,裝飾得并不繁複,簡潔大方且舒适。床非常柔軟,被子看得出是新換的。雖然我挺喜歡這個房間,但還是不能久住,對伯爵一家來說,我算不得主人也算不得客人,住在公館倒反而合适,這麽一想,我又開始感激起伯爵夫人的細心了。

次日早晨,在餐桌上沒見到伯爵夫人——我才知道像夫人這樣的貴族家女主人是可以在床上吃早餐的。早餐後,伯爵出去辦事,讓表兄妹帶我在莊園逛逛,也算給我們認識、熟悉彼此的機會。

唐納表哥已經開始試着接手莊園的部分事務了,他是爵位和莊園的繼承人,要早點學會處理這些事。現在,他已經熟悉了農場的辦事流程,以後會逐漸開始嘗試投資。我們沒聊多久,就有男仆來催我們了——說好了今天得讓我去倫敦量尺碼訂制禮服。表妹愛麗絲和我同去,她有新衣服要取,同時也帶我熟悉倫敦。

在送我們去火車站的汽車上,她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我問題了:“賽琳姑姑是個怎麽樣的人啊?我是說,她的性格如何?我看過她的照片,真的是個大美人!”

“我們這兩天一直在說有關她的話題,你想知道的還不夠?”我故意這麽說。我慶幸自己已經從父母的死亡裏走出來了,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讓我的悲傷消散一些,而在這裏,我重新體驗到了親情,再提起父母我也不再那麽悲痛了。所以現在,我能夠平靜地、帶點驕傲和甜蜜地懷念我的母親。

“她真的那麽溫柔嗎?”愛麗絲不死心地問。

“那是自然!老實說,我真的想不到她年輕時竟會做出那麽大膽瘋狂的事……”

“那你們平時都是怎麽相處的?”她抛出了下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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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正常的母子關系一樣,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她身上有高貴的氣質,卻沒有奇怪的癖好和吹毛求疵的态度。”我不知道愛麗絲想聽到什麽樣的回答,我清楚,要讨女孩子的歡心,只要說她想聽的話就行了,這是我在巴黎和女孩子調情所得出的經驗;但愛麗絲是我的表妹,我不需要讨她歡心,而我在與女孩子讨論日常事情的經驗可不多。但顯然,她對我的回答算不上滿意,我看到她揚了揚眉毛,撇撇嘴,大概是覺得我說得太寬泛,而在貴族家庭長大的她不能體會;而“奇怪的癖好和吹毛求疵的态度”被我用來指代一些貴族的品質,大概讓她不快,雖然我覺得她不是那麽斤斤計較的人。

她沒有再提剛才那個問題,又提出了新的問題:“在你心裏,她最美好的品質是什麽?”

“智慧。”我回答。

“啊,她為報紙撰寫文章,想必是個有想法的人。”愛麗絲說,她似乎重新開心起來,語調中都帶有一些興奮。

“她的一些看法和想法很獨到,看事情總是一針見血,她的一些評論令我和父親拍手叫好。”我說的時候隐隐有些驕傲,那是我的母親!只可惜……

“你真的有醫師執照了嗎?你還這麽年輕!”愛麗絲很敏銳地察覺到我心情的低落,體貼地換了話題。

“啊,是真的。我剛出生那幾年我母親還沒有開始寫文章,而是全天陪着我,所以我啓蒙教育接受地早,上學時也連連跳級。”我解釋道。相比其他醫生,我确實太年輕了些,也的确沒什麽經驗,但執照确實是有的。

“真是厲害!”愛麗絲贊嘆道。

“謝謝你的誇獎。你們每天做些什麽?”我問她,她又不用出去工作,每天在莊園裏都做些什麽實在令我好奇。難不成貴族家的小姐只需要在家裏看看書學些鋼琴交誼舞,然後把自己嫁出去,重複奢侈又無聊的日子?

“我有偷偷寫一些東西,小說,可是不敢發表——我爸爸會責備我的。我特別羨慕姑姑,她能把自己的作品發表在報紙上讓很多人看到。”她眨眨眼,壓低了點聲音說,盡管我們現在在火車上,周圍并沒有認識我們的人。

“真的嗎?那我有榮幸能成為你的讀者嗎?”

她的臉一紅,笑着說:“我還沒讓別人看過呢,你會是第一個讀者。希望你不要說我幼稚才好……但我很期待你的評價。”

“那我還真是感到榮幸。其實你可以為自己起個筆名,這樣舅舅就不會知道是你寫的小說。”

“好主意!你會幫我嗎?我是說,聯系出版社,讨論稿費之類的……”

“當然,如果你信任我,我會幫你辦好這一切的。”我安慰她,我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愛麗絲也許是第一次瞞着她父母做事,興奮又惶恐不安,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也樂意給她幫助,畢竟她是我的表妹,而我們都覺得和對方一見如故——如果我們小時候就認識,那鐵定是會一起做壞事且互相包庇的。

到達倫敦是已經是中午了,愛麗絲帶我去一家她熟悉的餐廳吃飯。侍者認識愛麗絲,所以即使我們沒有預約,也絲毫不怠慢,殷勤地領我們去座位。在等待菜上來的過程中,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我無聊地打量周圍。餐廳的布置很是奢華,有種金碧輝煌的感覺,估計總是接待上層社會的人或是家底殷實的人家。在就餐的無不是衣冠楚楚,他們即使交談也是很小聲的,沒有蓋過悠揚的音樂。

我的目光被我斜前方那桌獨自用餐的先生吸引了。他應該也是位貴族,這從他挺直的脊背和端莊的坐姿可以看出。他的用餐姿勢很是優雅,修長的手指松松持刀,刀子切下一小塊肉——沒有發出刀子摩擦盤子的刺耳聲音,再用叉子不疾不徐地送入形狀姣好顏色漂亮的嘴中。在他不緊不慢咀嚼時,我才發現他實在是個漂亮的人。梳得整整齊齊的鉑金色頭發在柔和的燈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光潔飽滿的額頭;英挺的眉毛;眼睛微微斂着,纖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陰影,這讓我無法看清他的眼睛;但我想,光是為了配上他那筆挺的鼻子,那就一定是一雙美麗的眼睛。

“羅曼,我說什麽你聽到了嗎?你在看什麽呢?”愛麗絲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過神,才意識到自己竟看着那個男人看入了神。

愛麗絲好奇地轉頭去看那位客人,看了一眼就站了起來,驚喜道:“埃裏克先生!”

愛麗絲向那位埃裏克先生走去,我一愣,也跟着站起來。

那位先生聽到愛麗絲的聲音,停止了進食,放下刀叉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後也站了起來,微笑地向愛麗絲打招呼:“真巧,愛麗絲小姐。”我注意到他确實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顏色是淺淺的天藍色,一眼望去就被吸了進去。

“這位是……男朋友?”他問愛麗絲。

“是表哥啦!”她向他簡單介紹了我,又把他介紹說我。他也是一位伯爵,當然,和斯梅德利伯爵不在一個郡。他此次來倫敦處理一些事物,遇上我們也是巧合。

“你們家族的基因真的很不錯,你也是位美人。”他同我握手時說。

“謝謝……”我不知道被一個美人誇贊自己漂亮該怎麽回應……事實上,作為一個男人,我并不喜歡被誇獎“漂亮”,雖然從小到大都有人這麽誇獎我。不過他的誇獎讓我不反感——大概他本身也是個美人的緣故。

我們點的食物做好了,短暫的交談就停止了。下午我們去了裁縫店,量好數據,又對裁縫囑咐了一番才回去。

“回到家我們剛好能趕上吃晚飯。”愛麗絲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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