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回程的火車上，我們的話題不可避免地談到了那位埃裏克先生。

迪蘭埃裏克才二十六歲，一年前因為父親的意外去世繼承了爵位和莊園，從此他成為幾乎所有貴族少女的夢中情人。當然，即使沒有身價背景，光憑他那張臉，他也夠格成為少女們的愛慕對象。

“這麽說，你也想嫁給他咯！”我打趣愛麗絲。

“才沒有！我們小時候常常在一起玩，我把他當成哥哥呢，倒是瑪莎姐姐以前一心想着嫁給他。”愛麗絲忙反駁。

瑪莎是她大姐，比唐納大一歲，幾年前就嫁人了，當然嫁的不是埃裏克，對方的身份不低，兩人算是門當戶對，難得還是真心喜歡的。他們之前說希望來莊園見見我，不過被伯爵夫人勸下了，因為瑪莎懷着孕，來回多有不便。

結果等我和愛麗絲回到莊園，卻驚奇地發現表姐瑪莎和表姐夫都在。

“瑪莎，你還懷着孕，怎麽就來了？”愛麗絲驚奇地問。

“不要緊的，剛到九個月，小家夥還要等一會兒呢。我倒是迫不及待想見見表弟了——果然是個美人！和姑姑長得好像！”瑪莎也是個非常開朗的人，見到我就熱情地打招呼。老實說，我很喜歡她那樣的女人，成熟知性，舉手投足間充滿風情，加上懷孕使她變得更漂亮，讓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也樂意和她交談。

我很早就考慮過自己将來會找怎麽樣的人結婚。我在巴黎上學時，會去舞廳跳舞，我在那裏和漂亮的女孩子搭讪、跳舞、調情，有時候遇到合拍的，也會試着談一兩個月的戀愛，做戀人該做的事。我談戀愛總是不長久，大概是相處之後，她們總會讓我失望。我理想中的女性應該是像母親那樣成熟優雅的，而不是輕浮且愛慕虛榮。當然，知道我自己也讓她們很失望，我并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麽會玩，我去舞廳也只是為了疏解壓力，最起碼我對待課業還算用功，這導致我其實挺忙。而相處久了我就會變得懶散，不會再向剛開始交往是那麽花心思來讨好女孩子。所以我想過，如果要結婚，就找一個成熟理智，會包容我的人，我不在乎她是否比我年長。

說起來瑪莎表姐會來，也是因為愛麗絲的生日要到了，因為是十八周歲成年禮，所以伯爵和夫人一定會在莊園舉辦一個隆重的派對。

離愛麗絲的生日還有十天，瑪莎和表姐夫在這期間會居住在莊園裏，順便會幫忙策劃愛麗絲的生日會。因為還有一個月不到她就要生寶寶了，所以伯爵夫人挺緊張，擔心過于操勞會對她不利；她自己倒是很不在意，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次日上午，我去了鎮上的診所，我以後将要工作的地方。

鎮子不大，但很繁忙。房屋多半有些老舊，但沒有破敗的感覺；路不太寬，兩輛汽車并排會有些勉強；車子開過時，懷抱食品袋的女人們和交談的農民們都匆匆向路邊避讓。鎮子中心偏南面是一個廣場，說起來也不過是一篇平整點的空地，現在冷冷清清的，到節日時別提有多熱鬧了。診所，藥店都在廣場西面，也算是靠近鎮中心。

診所從外觀上看是一幢二層的小樓，樓下門口剛進去，就看見一個圓臉的姑娘坐在櫃臺後。她見我進來打量周圍，出聲問我：“這位先生，請問您是來預約的嗎？”

“我是羅曼，是新來的醫生，我想斯梅德利伯爵應該和你們打過招呼了的。”我沖她和善地笑。

她看起來大為驚奇：“天吶，您是羅曼先生！您竟然這麽年輕！”

我不在意她誇張的表現，畢竟我确實太年輕。

“你也很年輕，我猜猜，你有沒有二十？”我笑着打趣她。

“啊，喬納醫生在二樓呢，我帶你去見他。”她沒有理會我的打趣，從櫃臺後面走出來，示意我跟她走，“我叫艾拉。”

“你好，艾拉。”我說。一樓除了櫃臺所在的那個小房間，後面是一間比較大的休息室，供等待看診的病人使用，後面是一間小廚房，可以準備一些點心和茶；休息室旁邊是樓梯，樓梯另一邊是小倉庫，放醫療器械、藥水等。樓上也分三個區域，較小的一間房間是醫生的辦公室，另兩間，一間是器具齊全的診斷室，醫生在房間裏單獨為病人作檢查；另一間房間裏放了好幾張病床，用簾子或屏風隔開，是需要住院的病人或需要打針的病人呆的地方。

我們上去時，醫生正在觀察躺在病床上的一位病人。

“傷口愈合地很好，再過兩天就可以拆線了。”

病人似乎松了口氣，從病床上下來後還直道謝。

醫生閑下來了，不出所料看到了我，挑挑眉問：“你就是羅曼？比我想象中要年輕。”

“你好，喬納先生。”我微笑着打招呼。喬納先生年齡不小了，他曾經在大城市的醫院裏當外科醫生，地位很高，醫術精湛，不過七年前，這個診所原先的醫生退休後他便辭了工作到這兒來了。因為他原先就是這個小鎮的居民，所以回到家鄉工作讓他有歸屬感。

“現在沒有預約的病人，來我辦公室坐一會兒吧！”喬納先生邀請我。

我皺眉，雖然他的話挑不出毛病，但語氣卻是命令式的，神情也頗為倨傲。

他的辦公室很明亮，有一張辦公桌，一大一小兩個櫃子還有三四張椅子。

艾拉說：“需要茶嗎？”

喬納先生點點頭，艾拉沖我一笑就轉身出去了。

“坐。”喬納先生說着自己在辦公桌後面坐下了。于是我坐到了他的對面。

“你大學畢業并且有醫師執照？”他問。

“沒錯。”我盡量保持微笑，他面上不顯，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不信任。

“法國的執照……”他嘟囔着，不知道是什麽意味。

“老實說，我對你的醫術沒什麽信任感，怎麽看你都只是個毛頭小子，要經驗沒經驗，真讓你幹點什麽我還怕你砸我招牌。

這話說得真不客氣……我是這麽想的，當然也這麽說了。

“客氣？哦哦，如果你不像看起來這麽沒用，也許我會客氣一點。”他毫不留情地說着。正當我想出言反駁時，艾拉帶着茶上來了，我哪些不太好的話就全吞到了肚子裏。

我們靜靜地喝了一會兒茶，艾拉又來敲門了：“喬納醫生，湯姆先生來複診了。”

喬納沖她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茶杯，對我說：“那個櫃子裏是居民的病歷，這幾天看熟。”

他離開後我才覺得放松了一些。小櫃子裝了玻璃門，裏面有兩層醫書和三層醫學雜志；大櫃子有許多可以拉出的小抽屜，貼了字母标簽，我拉開來看，是以該字母為姓氏首字母的病人們的病歷。記錄的都是有些棘手的病或者是病人身體有無特殊情況、是否對藥物過敏等。

雖說我的記憶力不錯，但要在我沒見過病人的情況下，把名字和疾病背下來，還真有些難度。要我說，喬納先生應該讓我一起去看看病人，他難道不需要檢測我的水平嗎？還是他覺得沒有必要？我看着病歷百無聊賴。

不過我也沒看多久，喬納先生結束了複診，要求我去代替他出診。一個小姑娘發高燒，在床上躺了幾天，我只要去看看她燒退了沒有、再給她開點藥就行了。這算是再簡單不過了，我帶上藥箱下樓。在門口，艾拉輕聲對我說：“羅曼先生，喬納醫生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我聳聳肩不說什麽，他也許是個好人，不過确實有恃才傲物、以貌取人的毛病罷了。

小姑娘家住得不遠，我去時交出了喬納先生手寫的條子，他們才讓我進去。小姑娘病蔫蔫的，兩眼望着窗外。

我進門的聲音沒能吸引她的目光，她只是無精打采地打了個招呼：“喬納醫生，你來啦。”

“我可不是喬納醫生。”我笑着說，走到她床前。她很驚奇地回頭看我，問：“你是誰？”

“我叫羅曼，是剛到這兒的醫生，你可是我的第一個病人呢，能不能配合我呢？”我用溫柔的語調說。小姑娘有些興奮地點點頭。

體溫量好後，我看了看，燒差不多都退了。

“恭喜你小天使，你已經退燒了。”我故意一本正經地說。

“可是我還是沒力氣。”她嘟着嘴撒嬌。

“這兩天沒吃多少東西吧！再好好睡一覺，吃得飽飽的就有力氣了。別擔心，你已經病好了，“真的嗎？”她把半張臉埋進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我。

“真的，我保證。今晚不要洗澡，萬一再着涼就不好了。”

“嗯。”

“那我走了，你要乖乖的。”我收拾了藥箱準備離開，已經不用再給她開藥了。

“羅曼醫生！”她突然叫住我。

“怎麽了？”我回頭問她。

“我長大後能嫁給你嗎？”

我看着這個才八歲的小女孩啞然失笑，“為什麽呀？”

“因為你長得很好看，就像天使一樣，很溫柔，你還會給我治病。”

“那等你長大後我就老了，就不好看了。”我笑着說。

“那如果我還喜歡你，你會娶我嗎？”她不死心地問。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我故意給她模糊的回答。小姑娘只露出一雙眼睛，不知道是希望還是失望。

回去的路上，想到那個小姑娘我不禁失笑。什麽時候我的魅力也有這麽大了？不過我确實缺個女朋友。

晚上回到莊園，伯爵和夫人在晚餐時親切地問我對診所感覺如何。

我表示沒什麽感覺，畢竟喬納先生不會一開始就把重病的病人交給我。

“在這裏的小診所會不會有些屈才？”夫人問我。

“也許你會想去大城市的大醫院，那裏設施先進，還會有漂亮的護士。”瑪莎插嘴道。

“的确。”我笑道，“被你一說我覺得自己心動了。”

“哦，我們希望你留在這裏，你一個人住在遙遠的地方我們都會不放心。”伯爵夫人說，“但決定權還是在你自己手上。”

我很感激她的體諒：“我會留下的——至少現在會。如果呆不下去了我自然會離開。多積累一些工作經驗也不錯。”

“這真是太好了。”夫人說，我看到她和伯爵都松了口氣，同時愛麗絲也很高興——她得拜托我幫忙聯系出版社出版她的小說。

“公館收拾好了，羅曼，你明天就可以搬過去了。你是想多在這兒住幾天呢，還是……”伯爵問我。

“啊，真的嗎？我想明天我就搬過去吧，我也該獨立了。”我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既然我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會在英國，至少短期內不會回法國了，當天晚上，我寫了信給我在法國要好的幾個朋友告訴他們這件事。吹滅蠟燭前，我看了一眼窗外，月亮和星星都有些過分明亮了，明天是個好天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