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埃裏克先生是有正事要辦的，所以我覺得好一些了，就向他告辭。今天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我得把所有我要帶走的東西打包郵寄回英國，然後一一拜訪關系好的鄰居，向他們告知以後不會回來了的消息。令我沒想到的是幾個鄰居竟做主請我吃了一頓晚飯。我很感謝他們，父母葬禮時，他們也幫了不少忙。一位婆婆久久地看着我說：“小羅曼，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哦，我知道你會說會回來看我——但我也是個老家夥了，還不知道等不等得到你呢，所以讓我再看看你……”我鼻頭一酸。
次日，我邀請了幾個以前的朋友和同學，我們在常去的俱樂部痛快地喝酒。這時候的法國和德國時不時會有沖突，大家嘴裏沒事也會說幾句，但畢竟影響不到這裏的生活，所以我們還在無憂無慮地喝着酒。這時候的我們，誰也不知道再過一年不到，連這個俱樂部都将成為歷史。
我原先想見一見要買我房子的買主，沒想到狄奧先生告訴我有人願意出更高的價格買下房子，還給了之前的買家一些補償。我有些吃驚，這是老房子了，我覺得買主不該為這個房子花那麽多錢。我問狄奧先生我能不能見見這個神秘的買主。見到時，我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埃裏克先生！”
他沖我笑笑，說：“你好，羅曼。你的房子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你的身體完全恢複了嗎？”
“我已經沒事了，多謝您的關心。我沒想到要買房子的是您……我的意思是，您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了我？”我有些語無倫次。
“因為我接下來可能要經常來法國，也希望有個固定的住處。我很喜歡你的房子，有家的感覺。”埃裏克先生說，“我覺得這樣你會感到高興，難道你會介意嗎？”
我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擔憂懊惱的情緒，頓時愧疚不已：“我沒有介意，讓你誤會了很抱歉……真的是很感謝您……我真的很舍不得這裏，希望它有個好主人。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
“這就好，以後你來法國，可以繼續住在這裏。你不用對我這麽生疏的，我可不是你的長輩。”埃裏克先生說着，大拇指指腹在我臉上輕輕蹭了一把——我竟不知不覺流了眼淚。察覺到後，我有些羞恥地捂住臉。埃裏克先生沒有再說什麽來安慰我，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回到英國不久，進入了深秋，潮濕的空氣吸入肺部，整個呼吸道都得打個顫。十一月份末，埃裏克邀請伯爵一家去他的莊園打獵。我自然也跟着去了。老實說，對于貴族的打獵，我只從書上讀到過，卻沒有想過自己也能親身經歷。和斯梅德利家的城堡不同，埃裏克家的城堡建在山上，總體是白色，在山腳下看有種別樣的浪漫感。
客人除了我們，還有埃裏克的表姐妹——先前在倫敦見過的克萊爾和露西一家。剛到的那一天晚上，埃裏克主持了一個小的宴會。我知道這是特意為我準備的，為了讓我和卡萊爾他們認識，因為除了我，其他人都是相互認識的。我和克萊爾、露西裝作第一次見面的樣子，禮貌地問好、握手。吃過晚飯後，克萊爾搶着要和我跳舞，不過跳舞的時候她笑得直不起身來，我得扶着她她才沒倒地。我當然知道她在笑什麽，也只是無奈地搖搖頭。之後我同在場的女士都跳了一支舞。
我在休息時，克萊爾走過來，輕聲說：“羅曼，我妹妹似乎喜歡你。”
我驚訝地看了一眼露西，她正巧在看我，見我看過去，立即慌亂地移開目光。
“克萊爾，羅曼。”埃裏克先生走過來，笑着同我碰杯，“你們在交往？”他的目光深邃，背對着光，似乎有什麽我不懂的東西在裏頭。
“沒有呢，我們才剛認識不是嗎！”克萊爾故意用誇張的語氣說，“我可不喜歡比我小的男孩子。但露西對小羅曼很有好感呢。”
“是嗎？”埃裏克先生看似若無其事，但卻一直盯着我看：“那羅曼呢，喜歡露西嗎？”
“不讨厭。”我斟酌着回答，“但說起喜歡……才剛認識不是嗎？我才沒有那麽随便。”埃裏克先生是喜歡克萊爾還是露西，為什麽用這種危險的眼神看着我？我有些苦惱，他的目光讓我渾身不自在。
“你還年輕，不過談戀愛也要慎重。”埃裏克先生說。
“噗嗤。”一旁的克萊爾不禁笑出了聲，“嘿，埃裏克，你怎麽一副老頭子的樣子？而且說起來，你也太慎重了，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該發愁的應該是你，你父母應該急着把你嫁出去吧。”埃裏克毫不留情地說。
“啧啧啧，女人的地位還真是悲哀。”克萊爾癟癟嘴，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當晚沒有玩到很晚，因為第二天要打獵，需要充分的休息。
我對騎馬并不熟練，所以埃裏克并沒有邀請我跟着他們，而是拜托我照顧幾位年輕的小姐。幾十匹獵狗躍躍欲試，只等鏈條一松沖出去。幾位先生又細細囑咐了我一通，才開始打獵。
獵狗等脖子上的束縛一松，就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汪汪叫着，有膽小的鳥一下子從樹上飛起來。幾位先生騎着馬跟着獵狗跑了出去。原地只剩下我和四位小姐——愛麗絲，嘉林，克萊爾和露西。伯爵夫人和克萊爾的母親沒有參與。
我們驅使馬兒向林子裏小跑。
這片森林就在城堡的背面，因為在山上，所以整體地勢是向下傾斜的。樹木都活了幾百年，這會兒落光了葉子，枝丫光禿禿的。地上有厚厚一層落葉，馬蹄踩在上面沙沙作響。
“再冷一點，下了雪，這兒會很好看。”嘉林笑眯眯地說。
“我們去小溪邊吧。”愛麗絲興致勃勃地提議。
她說的小溪是林子裏的一處水源，在那裏見到動物的幾率比較大。而且小溪的水很清，流動時會發出好聽的潺潺聲。
我們很快到了小溪旁，水按照自己的步調流淌着。在岸邊，太陽曬不到的角落，還有薄薄的一層白霜。不遠處似乎有喧嘩聲。
“一定是爸爸他們打到獵物了！”克萊爾興奮地叫起來，“去看看！”她一拉缰繩，馬兒小跑起來。我們幾個也跟着過去了。
近了，馬蹄聲、犬吠聲也更清晰起來。幾十匹獵狗把一只皮毛漂亮的白狐貍圍在中間，不過只是圍着，沒有撲上去撕咬。那只狐貍的眼睛滴溜溜轉着，看看逐漸縮小包圍圈的獵狗，趕過來看熱鬧的我們和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埃裏克先生他們。
“好漂亮的白狐貍！”幾個女孩子贊嘆不停。
“這只狐貍還小，放了吧。”埃裏克先生說着，朝我們過來，遞給我一只肥兔子。
“這只兔子？”嘉林的眼睛都瞪大了。
“剛才捉到的。”埃裏克先生說，“覺得你們會喜歡，就留下了。”
“好可愛！”女孩子的目光都放到我手裏的這只兔子上了。
這只白兔子很肥，在我手上也不□□分，左右扭動着一心想逃脫。我一手拉着馬缰繩一手抱着兔子有點吃力，看到我的窘況，埃裏克先生低聲笑了起來。
“我們去小屋看兔子吧！”愛麗絲說。埃裏克先生他們在放走了那只狐貍之後就繼續狩獵了，我們則騎馬向小屋走去。
英國貴族的狩獵其實只是一種活動，目的并不在打到了什麽樣的獵物，他們只是享受追逐的樂趣。
小屋是森林裏的一間小木屋，是供衆人打獵時休息用的。莊園裏的幾個男仆和幫廚在小屋做準備，他們前幾天就把小屋打掃過了，現在把一些點心擺了出來。見我們來了，自然地牽過我們的馬帶它們去飲水，給我們準備水洗手，并倒好了紅茶。
幾個女孩子喝了茶就接過兔子看去了，我則慢慢吃點心。我以前在法國只偶爾幾次去馬術俱樂部時試過騎馬，現在放松下來覺得大腿有些酸。女孩子們看起來卻完全不顯疲憊。莫非我連姑娘們都不如？我苦笑着想。
“我要叫這只兔子羅曼。”克萊爾捏捏兔子尾巴說。
“嘿，我本人還在這兒呢。”我抗議。
“不覺得這只兔子和你很像嗎？”克萊爾說，愛麗絲看看我又看看兔子，噗嗤笑了出來。
我嫌棄地看了一眼那只兔子，到底哪裏像了？
“剛才你們的眼神簡直一模一樣啊！”克萊爾說。
露西抱過兔子讓它坐在膝上，一手摟着，一手順亂了的毛。
“我們去給羅曼找點吃的吧！”嘉林說。
“嘿，你們……”不等我說出什麽，除了露西之外的幾人都跑到外面去了。
我沖露西無奈地攤手。
“确實有些像。”露西說。
我無奈扶額，只好出去阻止她們給兔子找吃的——它已經夠肥了。
過了一會兒，打獵的男人也來休息。大家一起吃了點三明治填飽肚子。
“哥哥，你們下午再找一只兔子給‘羅曼’作伴吧。”嘉林對埃裏克說。
“羅曼？”埃裏克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啊，我們給這只兔子起名叫羅曼。很可愛不是嗎？”克萊爾解釋道。
“是很可愛。”埃裏克看着我，笑着說，“我會留意的。”
我無奈地聳聳肩，打算沉默應對。
可惜下午并沒有再見到兔子，倒是獵到了兩只成年的漂亮狐貍——可惜不能和兔子養在一起。
晚上回到莊園，嘉林找了一個竹籃，鋪了好幾層舊衣服，作為兔子的窩。那只兔子已經收起了害怕，舒舒服服地把肥碩的身子窩在新家裏，一點都不客氣地啃着菜葉子，坦然地不像兔子。我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指戳着這只兔子的背，剛開始每戳一下，兔子都會猛地一僵并抖抖耳朵。幾次之後，那兔子就不在意我的舉動了，自顧自地啃菜葉子。這麽肥，到底哪裏像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