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求票求花~

臨出門的時候,雨停了,打開窗時空氣澄淨清冽到宛若初生,天空甚至有部分厚厚的雲彩被風吹散,露出原本湛藍到猶如彩繪玻璃那般的底色。

謝風華不知為何隐約有種感覺,今天過得格外漫長,然而等到這個漫長的一天随之落幕的時候,有些事也會跟着落幕了。

她冷靜地将該用得到的東西收入包裏,手铐裝備在後腰,沒有槍也不要緊,她屈起手肘轉動了幾下,只要來的不是老慕那樣的行家裏手,對付幾個普通的沒有經過搏擊訓練的人,她還是有信心。

她出門的時候聽見家裏有響聲,探頭一看發現老謝不知何時回來了,正系着圍裙在廚房裏忙活。

這一幕已經很久沒看到,他們父女倆都是活得特別粗糙的人,一天三頓有口吃的就行,完全不挑,忙起來随便對付幾口饅頭包子速食面之流毫無障礙。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老謝其實做飯手藝很好,爺爺那輩好幾位本家叔伯就吃廚師的這行飯,紅白案皆精通。老謝經常吹牛自己哪天要幹不了刑警還可以去做個廚子,沒準祖上榮光就在他手裏回複了。

簡稱一位被刑警工作耽誤了的大廚。

他平生最得意的事莫過于靠一身正氣凜然的警服和一手好廚藝擄掠了謝風華媽的芳心,将一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給娶進了家。婚後無論多忙,廚房依然是他的領地,謝風華甚至記得小時候每逢老謝去外地辦案或者連着幾天值班,他一定會事先包上幾種口味的餃子碼得整整齊齊放冰箱裏,生怕自己不在懶媳婦和懶閨女能餓着。

謝風華小時候讀民間故事,裏頭有一則講某個男人娶了個懶到令人發指的婆娘,有天要出遠門沒辦法了,只好算了時間烙了一張大餅套在婆娘脖子上讓她一餓了可以低頭啃兩口。哪知道男人回家發現婆娘還是餓死了,原來她啃完了面前的餅子懶得動手轉後面的。

小謝風華拿這個故事來埋汰自己親媽,一邊吃餃子一邊說:“媽,我覺着你跟這故事裏的懶婆娘可有一比。”

她媽外表看着鮮花嫩柳弱不禁風,內裏實質彪悍得緊,一擡手就給了她後腦一下罵:“放屁,我有那麽懶嗎?”

小謝風華不怕死追問:“你不懶,那我問你,冰箱裏餃子要吃完了我爸還沒回來,你打算咋辦?”

她媽得意地笑:“你爸早給我錢了,吃完了餃子他要還不回來,我帶你天天下館子去。”

小謝風華不樂意了:“我才不愛吃外頭的東西,油多。”

“诶你這小東西怎麽這麽麻煩啊,有口吃的給你不錯了,”他媽瞪眼罵,“想為難我是不是?告訴你,不下館子還有你姥姥舅舅姨媽姑奶奶他們,咱們娘倆輪着吃百家飯,怎麽樣?”

“哎呦,你贏了。”

論臉皮厚還是親媽強,謝風華唉聲嘆氣,她媽卻笑得花枝亂顫。

可惜沒多久她親媽就得了癌症,而且發現得晚,從查出來到人走了統共也就大半年時間。臨終前還拉着她爸的手瞎囑咐,擔心他給謝風華娶後媽,她自己不做飯,慣得閨女也不會做飯,娶了後媽只要不給她飯吃,那謝風華得多慘。

“不娶不娶,放心吧。”

她媽轉頭又慶幸自己死得快,沒有病到太難看,到死都美美的,杜絕了人老珠黃男人見異思遷的一切可能。

“我是這種人嗎我……”老謝原本難受得要死,還是忍不住被氣笑了,“行行,你最美,你最美行了吧。”

這件事在謝風華心裏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每次想起親媽都忍不住嘴角上翹,一邊嫌棄一邊心裏發軟,盡管她在父女倆的生活中存在的時間不長,然而她的存在絢麗燦爛,猶如你能見過的最璀璨奪目的煙花,見過之後,再是繁華勝景卻也無一能及。

所以她很理解老謝在親媽過世多年後為何沒有再找個伴的念頭,不是為了她,而是因為經歷過最鮮活的人,從此哪怕過盡千帆也無法将就。

只除了一樣,老謝同志從此以往再也不熱衷顯擺廚藝,仿佛童年記憶中那個為做鮮蝦餃子能一點點剔掉泥腸的耐心随着她媽去世也一同不複存在了似的。他做的東西只求能熟能吃就行,除非逢年過節,否則很少再難見他仿佛披挂上陣,全身投入去做一頓飯了。

然而今天卻有點異常,謝風華靠着廚房門看了一會,發現她爸不僅準備做很複雜的大菜,還炖了湯,炸了帶魚,切了白肉,老謝正調蒜泥醋,正準備淋到白肉上去。

“爸,家裏要來客人?”

老謝回頭笑着說:“沒人來,就咱們爺倆。好久沒吃頓像樣的飯,今兒爸爸給你露一手。”

“不年不節的您幹嘛呀?”謝風華警惕說,“先說好,別想用吃的賄賂我,有事說事,糖衣炮彈的不要。”

“嘿我對你還用得着糖衣炮彈,想什麽美事呢?”老謝說,“你爸我不辭勞苦給你做好吃的你還不樂意了,要不是看你這幾天跟打了霜的白菜葉子似的蔫了吧唧的,我才不管你,張嘴。”

他夾了一塊白肉過來,謝風華張嘴接了。

“怎麽樣,好吃吧?”

謝風華嚼了嚼,豎起大拇指。

老謝得意一笑:“好吃就對了,想你爺爺當年就憑這一手走南闖北,要不是我被刑警工作耽誤了繼承衣缽,那就是新一代謝門傳承人呀。再來塊魚。”

他夾了塊魚喂過去,笑眯眯看着謝風華吃,問:“香酥入味,對吧?”

謝風華一邊被燙得龇牙咧嘴,一邊點頭。

“哎,有好吃的,有好玩的,生活處處有精彩,有時候難免有些坎啊坑啊之類,摔一摔,沒什麽,你才走了多少,路長着呢。”

謝風華吐了魚骨頭,看着她爸鬓邊的白發,說:“爸,您別擔心。”

老謝的手一頓。

“格非的事,我是需要時間,短期內過不去,但我是誰,我是您親閨女,還能為這事怨天尤人一蹶不振?”謝風華平靜地說,“有這工夫,沒準我就找到線索破案了。”

“你可別說破不破案的了,我就怕你逼着自己,”老謝認真說,“格非的案子,咱們就先聽局裏的意思,相信淩隊和專案組,啊?”

謝風華沉默了一下說:“知道了。爸 ,您先別忙做菜了,我要出去一趟。”

老謝立即問:“去哪?”

“放心,不是私下調查格非的案子,是別的事。爸,我問你一句啊,”謝風華想了想問,“如果你一個朋友犯了法,動機情有可原,如果你置之不理,很可能別人也發現不了,這種情況你會堅持追查到底嗎?”

老謝目光敏銳地看了她一會,說:“閨女,你記住兩點,第一,世界上沒有除了你別人發現不了的案情,你能看出問題,別人也能,你不查不說,等別人去查了說了,反過來你就要承擔責任;第二,情有可原不是可以犯法的理由,不然要我們來幹嘛呢。”

“明白了,那我走了啊。”

“等等,還沒說去哪,忙什麽呢。”

“殡儀館,別人家的喪事。”

老謝看着她,笑了笑說:“那行,早去早回,別讓人在靈堂裏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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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上打起來不至于,但很顯然兩邊都劍拔弩張,很不好看。

老範夫妻倆大概被氣得很了,說話都不利索,周律師一個人站在前面,神情好整以暇,游刃有餘,莊曉岩穿着一身白色襯衫黑褲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鬓角還照習俗別着一朵白色絨線花。她退後半步,在一旁抹眼淚不說話,手上拿着一塊麻布,看起來楚楚可憐得緊。

楊女士顧不上客氣了,嘶聲說:“不管你們說什麽,刻意繞開我們老倆口辦喪事,你就是不孝不義,我是文博的母親,我不許你在這,帶着你的律師給我滾!”

周律師說:“楊老師,請您別再說這樣傷人的話了,莊女士從頭到尾都沒對您有半點不尊重的意思,她被您兒子那麽對待,可心裏所想的,還只是讓亡夫早點入土為安。從法律上講,她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也是有權處理範文博身後事的第一責任人,您這樣鬧,大家都不體面……”

“你給我住嘴,你有什麽權利跟我在這說法律,說法律我們去公安局,去法院,這裏是文博安息的地方,是靈堂,要說也說人情世故,說你生而為人的道理!”老範氣得直哆嗦,指着莊曉岩質問,“我們兩個老的還沒死呢,輪不到你一個害死文博的人來他靈前氣他……”

“您這麽說就沒意思了,”周律師不緊不慢怼過去,“誰都知道範文博意圖行兇在前,我的當事人防衛在後,不慎才令他喪命,如果她真的害死範文博,公安局為什麽放她出來?您有不同意見,歡迎去申請立案重審啊。”

楊女士氣到口不擇言:“要不是她推那一下,文博至于摔死,在我眼裏她就是兇手……”

“呵,”周律師冷笑一下,“在您眼裏她是兇手?看來您是真不知道,在包括我在內的廣大市民眼裏,您兒子就是個禽獸,被推那一下,也是他該的。”

“你……”楊女士捂住胸口氣喘籲籲,老範忙扶住了她。

謝風華走進來時正好聽見這句,她大踏步走過來,冷聲說:“周律師,在兩個失獨老人面前顯擺你能耐是吧,顯擺完了有成就感嗎?”

周律師一愣,莊曉岩對她到來也似乎吃了一驚,不由得擡起了頭。謝風華沖她點點頭說:“楊老師是我的長輩,她知道說不過你們倆,所以請我來評評理。”

周律師正想說什麽,莊曉岩擡手攔住她,輕聲地問:“風華姐,你也不贊同我來辦我丈夫的喪禮嗎?”

“不能這麽說,我只是來看看什麽情況。”謝風華說,“你們都說說,我聽一下誰有理。”

周律師适才侃侃而談,這會反而沒搶着說話,只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她。

“我說吧,”楊女士恹恹地開口,“我什麽都不想追究,也不想再說什麽誰對誰錯,我只想安靜把文博送走……”

“這也是我的初衷啊媽媽。”莊曉岩淚眼婆娑說。

“你聽我說完,我說的安靜送走,不包括你在場。”楊女士不客氣地說,“小莊,我今天已經用盡這輩子全部的教養才沒沖上去跟你厮打,你還想怎樣,文博是對你不好,但他已經死了,你直接或間接地害他喪命,你還想怎樣啊……”

莊曉岩哭着說:“好好,您不想我在這,那我就不在這,我在外面可以嗎?媽,靈堂已經付了錢,喪葬儀式也安排好,您跟爸爸可以照你們的心願,安安靜靜送文博走,我在外面用我的方式送他一程,就這樣可不可以?”

她聲淚俱下,委曲求全,楊女士跟老範對視一眼,他們都不是刻薄的人,這一刻甚至有些覺得自己是不是過分了。楊女士猶豫着剛想點頭,謝風華在一旁淡淡地說:“不可以。”

“風華姐……”莊曉岩仿佛大受打擊,“你也要來為難我嗎?”

“我不是為難你,相反我還挺支持你,”謝風華說,“但我太支持了,以至于有點不明白,為什麽範文博這麽為難你,你反而要堅持仁至義盡送他走?”

“我,我對他也不是完全沒感情。”

“是嗎,”謝風華點頭,“那你不曾拿唐貞自殺前寫給我的信給範文博看了?”

莊曉岩刷的一下擡起頭,目光前所未有的尖利。

“你人這樣好,好過了頭,讓我忍不住犯了職業病,”謝風華看着她,“我忍不住想,你好像迫不及待想盡辦法要給範文博辦喪事,為什麽?明明等幾天,他的父母也一定會辦啊。”

“後來我就想到了,殡儀館的喪葬服務一條龍,包含了進焚燒爐的費用。”謝風華搖頭,目光複雜,“你真正想做的,是親手燒了範文博的屍體。”

莊曉岩臉白如紙,抖着嘴唇,正要說什麽,門外走來幾名便衣警察,帶頭那位正是老季,這回跟着來的,是城北分局刑偵隊的。

“莊曉岩,周平山,現在就範文博案有問題請你們回警局協助調查。”

周律師臉色大變,激烈地為自己辯解什麽,莊曉岩卻一言不發,只用黑黝黝的眼睛深深地盯着謝風華。

等到她被帶走時,她忽而一笑,輕聲說:“謝風華,哪怕我現在就死,我姐也一定會來接我,你呢?等你死那天,你有臉見她嗎?”

她啐了一口,挺直脊梁跟着警察們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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