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求票求收~
正如謝風華之前所預料的那樣,當這漫長的一天落幕時,有些事情也随之落幕了。
莊曉岩與周律師被警察帶了出去,老季在一旁站着,見謝風華看過來時,輕輕地點了下頭。
謝風華閉了閉眼後睜開,決定去辦今天該做的最後第一件事。
她走到老範倆口子面前,兩位老人還沒從剛剛莊曉岩和周律師被帶走那一幕回過神來,面面相觑間盡是驚疑不定。楊女士直到此刻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問她:“小謝,剛剛怎麽回事?為什麽你們要帶走小莊和那個律師?他們怎麽啦……”
她其實已經隐約猜到事情恐怕跟之前理解的大不相同,然而又不敢置信,只得求助于謝風華。
“楊老師,有關情況目前我不能跟您透露更多,抱歉,”謝風華看着兩位老人,認真地說:“接下來,我有個請求,這個請求我知道不合情理,尤其是在範文博的靈堂裏說,但它很重要,我必須要征得二位的同意。”
“你說吧,”楊女士壓抑着顫抖,輕聲問,“是跟文博的案子有關嗎?”
“是,”謝風華說,“我想請二位答應将他的遺體送法醫解剖。”
楊女士如遭雷擊,蒼白着臉,掙紮着問:“是,是他的死因有疑點?”
謝風華嘆了口氣:“一切都要等屍檢報告出來才有定論。”
“但是你也認為他的死有疑點對不對?不然你不會要求屍體解剖,你的疑點是什麽?文博不是單純被推下橋對嗎?但,但是那個視頻又怎麽解釋?”楊女士眼裏含着淚,近乎哀求地看着謝風華。
老季在一旁說:“楊老師,目前我們只是掌握了一些情況,還不能把整件事弄清楚,所以才需要你們配合同意屍體解剖,只有切實的法醫證據才能幫助我們弄清楚真相。”
楊女士有些無助,腳一軟,差點摔了,老範忙一把扶住老妻,悲憤地說:“我明白了,既然案情有疑點,那就麻煩你們警察查個水落石出,我同意屍檢,老伴,讓他們徹底去查吧,啊?”
楊女士點了點頭。
老季說:“謝謝二位配合,呆會有同事來跟您二位接洽辦手續,屍檢報告需要十天左右出來,完成後我會把您兒子的遺體還給你們。”
老範點頭:“十天而已,文博如果在天有靈,他也等得起。”
謝風華朝他們半鞠了躬,低聲說:“那今天我們就先回去了,您跟楊老師等會跟幫你們辦手續的警察走,他送你們回去。”
“小謝,我不知道說什麽,”楊女士哽噎說,“唐貞的事是我們對不起你,我沒想到你會反過來幫我們……”
“不能說幫,這是我的職責。”
謝風華臨走前聽見楊女士嗚咽着跟老伴說:“老範,你聽明白了嗎,警察說文博的死有蹊跷,他不是那麽壞,我們的兒子不是那麽壞,他不是該死,不是罪有應得……”
老範老淚縱橫,抱着她點頭:“聽明白了,聽明白了。”
他們的哭聲壓抑得令人心慌,尤其在殡儀館這種環境中,氣溫仿佛驟然低了幾度,老人的哭聲回蕩在空蕩蕩的靈堂裏,仿佛不只是他們在哭,還有這裏其他不知名的陰間亡靈一起哭。
謝風華與老季走出來的時候天色漸暗,天邊依舊有形狀奇特的雲朵糾結着,或者說融合着,雲朵背後,仿佛在積攢着什麽不可知的異動。
或者又會有什麽時空裂縫驟然出現而不可知?
謝風華不由地打了個寒戰,她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覺,仿佛這一路如果再單獨開車,沒準又會或前或後開進不知名的隧道或深淵之中。她看向身旁的老季,平生第一次示弱說:“老季,你回局裏嗎,坐我的車?”
“行啊。”老季說,“我過去跟他們交代兩聲。”
他走過去跟同事說了幾句,謝風華望過去,正見到莊曉岩坐在警車裏,她臉色白得透明,頭顱卻前所未有地挺立着,目光平視前方,宛若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大概感覺到了謝風華的注視,莊曉岩微微側過頭,斜睨了她一眼,又緩緩轉過去,仿佛不認識她一樣,不僅是陌生,而且帶着鄙夷。
警車很快開走,謝風華目送這輛車走遠了,老季在一旁說:“這女人是塊硬骨頭,不好啃啊。”
“不好啃才要你出馬,”謝風華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他們倆上了車,一路無事,連紅燈都沒遇上幾個,仿佛因為身邊有其他人,奇怪的事件也自動避開了似的。謝風華暗自想着,也許奇怪的事件發生概率并不是随機,它只針對我,而且只針對我獨自一人的時候。
她還沒法說,難道告訴老季這樣的堅定唯物主義者,說我某天開車進隧道後發現自己陷入某個時空縫隙裏差點出不來,恐怕老季第一個反應是她因李格非的案件而傷心過度出現了幻覺。
她把老季穩穩當當地送到城北分局,在他下車時提醒了一句:“莊曉岩恐怕不會主動交代什麽,周律師不同。”
老季皺眉問:“怎麽說?”
“我以前只是以為他喜歡莊曉岩,現在看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很深也很複雜,你可以利用這點。”
老季點頭說:“謝了,有進展我給你電話。”
謝風華揮揮手,關上車門開回去,這一路倒也依舊無事,回到家時,老謝擺了一桌子好吃的正等着她。
愉快的晚餐時間很快以吃撐了告終,謝風華幫忙收拾碗筷,把剩菜分盒子裝好放進冰箱,裝着裝着忽然笑了起來,老謝鄙視她:“笑什麽,傻了?”
“沒,想起我媽了,小時候她嫌棄我吃得多,說好吃的都是你爸做給我的,你就是一順帶借光的,有點自覺性啊。”
老謝也笑:“是你媽能說出的話。”
“是吧,就沒見過她那樣的媽媽,”謝風華笑着說,“想起來盡是她埋汰我的。童年陰影啊。”
老謝說:“你能長這麽齊整就是你媽對你最大的貢獻,要不是她改造了我們老謝家基因,你還不定什麽樣兒呢。”
“行行,我就是您倆充話費送的。”謝風華低着頭,忽然說了一句,“爸,莊曉岩被抓回局裏去了。”
老謝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她說我以後沒臉見唐貞。”謝風華擡起頭,聲音有些發顫,“她是不是在暗示……”
“嗐,瞎想什麽,”老謝說,“你是警察該做什麽做了就是了,你爸我這麽多年被人指着鼻子罵的時候還少嗎,最慘的一次,因為把親戚送進去,你堂叔公罵我六親不認,豬狗不如,嚷嚷要在族譜裏給我除名,忘了?”
謝風華記得,她微微一笑:“記得,您說您姓不姓謝,他老人家說了不算,國家法律說了才算。好在新社會啊爸,不然咱們都得跟我媽姓了。”
“你媽姓金,挺好的啊,金風華,噗,這名字一聽就富貴喜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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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老謝寬慰了她,但那天晚上,謝風華依然夢見了死去多時的唐貞。
她再一次狂奔在欄杆漆成血色的回旋樓梯上,氣喘籲籲,精疲力盡,心中明白一切努力都是徒勞,身體卻咬牙想要拼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然而沒有這個可能,她推開樓梯間的門,唐貞已經站在天臺外圍,形單只影,孑然一身,聽見腳步聲後回頭,以謝風華無比熟悉的弧度笑了一笑,然後再次毫無顧忌地縱身一躍。
這明明是個已經知道得不能再知道的結局,然而夢裏的謝風華仿佛将所有的冷靜和理性都褪下,只剩下心底深處最原本的痛苦與悲傷,她跪倒在地,凄厲地尖聲叫喊。
“她不是自己想死的。”
謝風華驀地擡頭,莊曉岩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穿着一身白衣白裙,像個女鬼一樣披頭散發,恨意和快意将她的臉扭曲成一個詭異的狀态,使她的笑仿佛像在哭,哭又仿佛像在笑。
“你說什麽?”
“我說,我姐不是自己想死的,是好幾個人,好幾個她信任的人,一起聯手把她推下去。”
夢裏的她輕信又浮躁,立即問:“是誰,你告訴我,是誰幹的?”
莊曉岩偏過頭,笑着問:“告訴你,你能幹嘛?你能替她報仇嗎?”
“我能。”
“那你先去死吧。”莊曉岩笑嘻嘻遞給她一把冰冷的手槍,蠱惑說,“推她下去的人裏頭就有你呀,你忘了?”
謝風華的手不聽使喚地拿起槍,慢慢張開嘴,槍口企圖朝嘴裏塞進去,莊曉岩一個勁地笑:“對,就是這樣,不要朝太陽穴開槍,那是外行人才幹的事,要像這樣往嘴裏對着腦袋向上開,包管一槍過後就死得透透的,不至于浪費一顆子彈。”
“開槍啊。”
謝風華抖着手,拼命控制手指不要扣上扳機,然而手指被不同尋常的力量掰着,硬生生貼上了扳機,屈起關節,開始要用力扣。她絕望地感覺到這整個過程,這個被人掌控身體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過程,謝風華恐懼地閉上眼,耳邊仿佛還聽見莊曉岩瘋狂的笑聲。
忽然,她拿槍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覆蓋住,那只手比她的大,溫暖幹燥,修長靈活,那只手将槍慢慢從她嘴裏抽出來,奪過去後狠狠甩到一旁。
謝風華睜開眼,她看到了好幾天沒見到的高書南。
他不知道從何而來,一向喜歡穿的雪白襯衫依然熨燙得一絲不茍,連每條熨燙痕跡都仿佛經過慎密思考與推斷過一般。他看着謝風華微微地笑,這微笑太過複雜,像跋涉過崇山峻嶺,越過冰川高原,經歷過想象不到的艱難困苦,只為完成一約既定,千山無阻的承諾。
他一揮手,莊曉岩就化成無數光點消散掉。謝風華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在做夢,之前看到的唐貞是假,莊曉岩也是假,眼前的高書南,恐怕也是假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紅了眼眶,驟然間委屈又辛酸,抓住高書南的胳膊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去哪了死小子,我到處找不到你都快擔心死了,嗚嗚嗚,唐貞死了你知道嗎,格非也死了,莊曉岩說我也是害死她的人,放屁,她憑什麽這麽說我,她懂個屁啊就敢這麽說我……”
“沒事了。”高書南伸手摸她的頭,“沒事了。”
“你除了會說沒事了你還會說別的嗎,你這個不孝子,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麽大,你好的不學學人失蹤,嗚嗚嗚,你還大逆不道摸我的頭,姐的頭是你能摸的嗎臭小子……”
高書南笑意加深,握住她的肩膀低頭說:“別難過,我沒有失蹤,我一直在你身邊,你要相信這點。”
“但我找不到你……”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找不到我,只要你願意找。”高書南動作輕柔地替她擦眼淚,柔聲問,“謝風華,你會來找我,說好了啊。”
“廢話嗎不是。”謝風華皺眉,“我一定是在做夢,不然你怎麽會這麽好聲好氣說話?”
高書南啼笑皆非,雙手捧着她的頭,猶如注視世上最珍貴的寶物,随後他的手慢慢滑到她肩膀上,轉頭看向唐貞跳下去的平臺,平靜地說:“謝風華,你相信我嗎?”
謝風華點頭。
“不管你接下來會面對什麽,都信我這句話,”高書南認真地說,“已經發生的悲劇不是你的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