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求票求花~
已經發生的悲劇不是你的錯。
高書南在說完這句話後就将她往後平平一推,她仿佛穿過光年,無數細碎的光芒才身邊疾馳而過,五彩斑斓,比澄澈的夜空所能看到的星星還要璀璨,她随手跟撈魚似的撈起一片,裏頭傳來自己無奈又忍笑的聲音:“貞兒,你摸,我這胳膊上是不是全雞皮疙瘩?”
唐貞笑嘻嘻地反駁:“哪有,你淨瞎說。”
“怎麽沒有,你摸一下呀,你知道這都怎麽來的嗎,都是聽你吹範文博聽來的,要不再給你個鏡子照照?您現在整個一迷戀偶像的腦殘粉樣兒,還得是粉頭級別。”
唐貞居然大大方方說:“那又怎樣,我在你跟前還用得着裝嗎,對,我迷戀我喜歡,我還自豪。你打我呀。”
“哎呀媽呀,我真想給你一下,沒治了你。”
謝風華忽然領悟到,這些光點都是記憶的碎片,雖然在唐貞去世之後她曾回想過好多兩人之間的往事,然而時間從來都是記憶的天敵,原來不知不覺間,她遺忘了那麽多細節。
多到宛若星河,一片一片浮動在四下周圍,漂游不定,明滅不定。
手一撈,她又抓到一片。
這回是她們倆最後一次見面,說的是李格非失蹤的事。
謝風華聽見自己的聲音,帶着狠勁說:“反正我不認,這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結論之前,誰說我也不認。”
“好,”唐貞點頭,啞聲說,“那就這樣,堅持吧,我懂,我懂的。”
因為她說了這句,令自己如釋重負,終于能失聲痛哭。
然而因為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謝風華沒有留意唐貞還說了什麽,這回,在這個片段中她聽見唐貞小聲的,自言自語一樣帶着笑說:“真好啊,風華,一直這樣吧,一直這樣活下去,把我這個窩囊廢沒活成的人樣都活出來。”
謝風華心頭大震,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唐貞在當時還說了這麽一句話,這麽一句卑微的,完全貶低自己的話。
怎麽會這樣,明明一起成長,明明承受一樣的陽光雨露,一樣如向日葵一樣朝着太陽的方向努力墊着腳尖抓住一切機會開得絢爛多姿過,一樣肆意享用過那樣美好的青春年少。
怎麽會到最後,那個溫柔又生機盎然的女孩,那個曾大大方方,毫不扭捏說我喜歡誰我自豪的少女,會覺得自己是個窩囊廢?
謝風華驀地驚醒過來。
她喘着粗氣,像心髒被壓迫着無法順利呼吸,她胡亂地進了浴室往自己臉上拍冷水,閉上眼想,一定有什麽是自己忽略或者說從她的慣常思維的角度從來不曾想過的方向,就如時空裂縫那樣,在平坦流暢的時間長河之間存在漆黑,早不見光又深不見底的縫隙,而她一直苦苦想要找的真相,就在那縫隙裏。
文博是愛我的,但相愛這件事令我疲憊不堪。
他對我的期望完全是另一個唐貞。
但你不要怪他,我要走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與他無關,直到現在我對他的感情也沒有變。
唐貞的遺書如是說。
謝風華猛然擡起眼,她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唯有一雙眼銳利明亮,想內裏在燃燒着火焰,炙熱到她自己都無法直視。
她匆忙擦幹淨臉,披上衣服,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給楊女士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楊女士的聲音聽起來比昨天有精神,她問:“小謝,是我,你說。”
“楊老師,大清早打擾您了,”謝風華有些困難地開口問,“您有範文博那套房子的鑰匙嗎?我想,進去看看,不是搜查,就是看看。”
“我有。”楊女士爽快地說,“但我現在可能沒法給你送過去,這樣好不好,文博出事後我們有給那邊物業留了鑰匙,以防有什麽需要,我現在打個電話,就說你是我們家親戚,受我所托拿點東西,讓他們給你開門。”
“行,麻煩您了。”
“小謝,是文博的案子有進展了嗎?”
謝風華聽出她口氣中的小心翼翼,想了想還是說:“楊老師,實話跟您說,您別抱太大希望。”
楊女士沉默了一會說:“我知道,還是謝謝你。”
謝風華挂了電話後立即出門,她開着車拐上去範文博家的路,開車的時候她發現這一天毫無例外又是陰天,天空雲層依舊承受着什麽不能承受之重似的,被壓得幾乎要突破天際線之低。
馬路兩邊的樹迎風而動,弧度方位出奇一致,像電腦特效中為了省錢或省事做的複制黏貼。謝風華忽而覺得這個世界又開始變得古怪,仿佛下一秒你能預感到馬路斜岔口會開出來一輛大車似的驟然緊張。
就在這時,在她左前方的馬路斜岔口,忽然無聲無息,無緣無故,真的開出來一輛大貨車,有着一個長長的貨櫃,笨拙地,危險地就這麽斜插進來。
她立即踩了減速,但依然險些被擦到車頭。
不知為何,謝風華這一瞬間有一個強烈的感覺,這輛車,這個場景,她像是在某個遺忘的時刻已經經歷過,或者說,在某個時空縫隙裏,就如被陷入隧道那樣,她避無可避地看過這一幕。
等到大貨車開過去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輕微發抖,謝風華穩定情緒,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放松握着方向盤的手,随後甩了甩手指,繼續往前開。
你是警察,做你該做的事。
父親的告誡再一次響起,不管事情背後有多少情有可原也好,有多少無可奈何也罷,有疑點就要追查,有問題就要去弄清楚。
哪怕掉入時空隧道,也要做你該做的事。
謝風華迅速将腦子裏的奇異感甩開,繼續玩範文博的家開去。這是清晨六點多的馬路,打開車窗,吹進來的都是清新到稚嫩的空氣,城市宛若新生,天地宛若新生,一切都仿佛重新開始上路,并擁有無限的可能。
她打開音響,Under Pressure 的歡快旋律又一次響起,在這樣明快的節奏中,她很快開到範文博的住所。
範文博結婚後沒有換住處,這一處房産是他賺第一桶金時購置來作為他與唐貞的婚房。第二次結婚時,正好旁邊的單元出售,于是被他一并買下。
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小夥子已經在等着了,謝風華報上姓後他很熱心地接待,懷着八卦還旁敲側引,畢竟範文博的案子在網上吵得沸沸揚揚,事件中的人就住在自己工作的小區,誰都擋不住好奇心想打聽多點消息。
謝風華沒有多說,保安帶她去了 13 層,拿鑰匙打開了門,探頭問:“我在外頭等您?”
謝風華點頭,輕輕走了進去。
這套房子的格局與她想的不同。
原來她聽到範文博買了隔壁單元,理所當然認為應該是打通了成為一套三百平的大房子,然而實際上并非如此,兩個單元依舊泾渭分明。門打開時,呈現在她眼前的是範文博與莊曉岩的新住所,裝修得很随便,估計只是稍微刷了牆,重新裝了木地板而已。家具擺設更加沒有設計可言,到處透露着臨時搭檔,随時準備散夥的氣息。
範文博這麽怠慢新妻子,莊曉岩也毫無意見,這顯然與她當初表現出來的,渴望進入婚姻的狀态不符。
謝風華心念一動,走到牆壁間多出來的一扇門那,一推,眼前是完全不同的景觀。
那是她熟悉的,來過很多次的,唐貞親手布置的家。
那會範文博還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有錢,但家裏的每樣東西,大到衣櫃書櫥,小到窗簾擺件,全是唐貞精挑細選,反複比較過。這點上她有足夠的耐心,又有足夠的品味,兩三枝枯草插進一個長頸陶土瓶,她都能擺出風姿綽約的韻味來。
東西都舊了,然而看得出被人長期好好對待過,甚至置身其中還有種感覺,仿佛下一秒門一推,或者廚房那一聲響動,女主人依然在。
謝風華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後開始查看,這裏的每樣東西都維持着她若幹年前看過的模樣,像時間在這裏被凝固了似的。她走到陽臺那,連種的植物都差不多,只不過因為好久沒人澆水而顯得蔫不拉幾。走到廚房那,調味架上油鹽醬醋依然齊全,冰箱打開來雖然沒堆菜,但下面有吃剩的速凍水餃和馄饨,顯然有人偶爾也會過來這邊開火。
誰做的這些?範文博還是莊曉岩,或者兩個人以一種詭異的方式一直與已經去世的唐貞生活在一起?
謝風華皺眉,打開了卧室的門,果不其然,卧具還是唐貞用慣的那些,打開衣櫃,裏頭也全是唐貞的衣服,梳妝臺上的化妝品甚至還維持着當年的模樣。
她好奇之下拉開抽屜,裏頭的首飾同樣被收的整整齊齊。
然而有種奇怪的感覺,謝風華環視四下,忽然恍然明白,這裏原來有一幅唐貞與範文博的結婚照,現在已經不見。
不僅如此,她在四下找,也沒發現任何一張唐貞的照片。
要知道,曾經唐貞在飯廳牆壁上還做了一面照片牆。現在那些照片一張都不剩。
她打開了書房的門,開啓電腦,輸入唐貞的密碼,一打開就看到唐貞遺書的頁面沒有關,顯然有人在離開這之前正好看過這封遺書。
書桌上的東西被掃到地上,那個看完遺書的人想必控制不住自己發了脾氣。
外面響起了保安的聲音:“美女,你找到東西了嗎,麻煩快點,我不好離崗太久的。”
謝風華随手撿起地上一個玻璃鎮紙,轉身走了出來。
“拿到了?”
“拿到了。”
“是什麽?”保安笑着問,“我就是循例問問。”
“這個,”謝風華給他看了玻璃鎮紙,這才發現居然是一只鳥兒形狀,做得惟妙惟肖,只是鳥喙處摔了一道裂紋,“有紀念意義,楊老師很喜歡。”
“哦哦,”保安問,“鳥嗎?”
謝風華摸索這鎮紙邊緣,輕聲說:“夜莺。”
她與保安道了謝,走出了這個小區,電話忽然響了,是老季。
“怎樣,問出來什麽了嗎?”
“男的因為維護莊曉岩,所以有點松動,女的是硬骨頭,嘴跟蚌殼似的撬不開。”老季說,“我們又重新調查兩人的社會關系,有個重要發現。”
“什麽?”
“莊曉岩的父親長期酗酒,一喝酒就打老婆,後來她媽跟別的男人跑了,莊曉岩從小生活在家暴的環境裏,高中考了職高住校後離開了家庭。周平山跟她住上下樓,對她家情況清楚得很。周圍的鄰居回憶說,曾經有一回莊曉岩的父親打她母親打得狠了,莊曉岩跑出來挨家挨戶拍門求鄰居幫忙。”
“周平山幫了她?”
“恰恰相反,周平山父母是遠近出名的勢利眼,平時都不許他跟莊曉岩說話,怎麽可能攙和這種事?他們不僅不幫忙,還說風涼話,什麽就你媽那樣,挨打也活該之類。鄰居說,莊曉岩一聽就瘋了,在他們門口破口大哭大鬧,後來還是別的鄰居出來勸,把這事給勸過去。”
“原來是愧疚啊,我們之前猜的還是太狹隘了,”謝風華呼出一口氣,“根深蒂固的愧疚,這種感情可比單純喜歡要強烈得多。”
“可不是。喜歡誰随時能換,覺得對不起誰可難得。”
“屍檢能加快嗎?”
“已經插隊了,法醫那邊也是在加班。”
“我現在過來,我大概知道怎麽跟他們倆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