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求票求收~
周平山坐在謝風華對面,他神情顯得疲憊和麻木,原本用眼睑下有青色,看得出昨晚睡得不好。
謝風華跟老季進來的時候,周平山擡起眼皮看了他們一下,随後垂下眼皮不再理會他們。
老季坐下來後,慢悠悠地掏出一包煙放在桌子上,問:“來一根?”
周平山想了想,瞥了一眼謝風華,謝風華擺手:“不用管我。”
周平山于是伸出手拿了一根煙,老季啪的一下點亮打火機,遞過去,親自替周平山點了煙。
周平山有些意外,但只愣了一秒,立即湊過去點了煙,深深的吸了一口。他抽煙的姿勢并不流暢,顯見并非老煙民,此刻抽煙與其說為了過煙瘾,不如說為了找件事做,免得在兩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察面前露出怯意。
謝風華在他吞雲吐霧之際打開他的檔案,低頭看了會,輕聲說:“周律師,原來你大學時讀的專業是化工制造啊,這麽跨專業考司法還拿到律師從業資格,下了不少苦功吧。”
周平山皺了皺眉,淡淡說:“還好,我們律所不少人都走這條路。”
“但肯定沒幾個跟你一樣拿了 A 證。”謝風華微笑說,“以前我有個朋友,考了好幾年連 C 證都考不到,你好像只考了一次就過了?”
“一次就通過?”老季都有些驚奇,“哎喲,看不出你小子還挺厲害。”
周平山擡起眼皮,淡淡地說:“可能我那年考題容易,運氣好。”
“運氣不能解釋能力,周律師不用過謙,”謝風華笑說,“我雖然不懂,但也知道你們律所很有名,全國都排得上號,考進去當實習律師很難,從實習律師轉正執業更難,多少人吃不了苦就半途而廢了,哎,周律師這個過程花了多長時間?”
周平山到底年輕,聽到這忍不住眼露得色,微微一笑,輕描淡寫說:“也就不到兩年吧。”
老季笑問:“你家裏有關系吧?”
“當然沒有了。”周平山立即反駁,“我父母都是普通工廠職工,哪有什麽關系?”
“別瞎說,人周律師正兒八經靠自己能力,”謝風華感嘆說,“你這麽優秀,你爸媽肯定特別驕傲。”
周平山的笑一下就退了下去,勉強說:“可能是吧。”
老季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笑眯眯說:“你爸媽可能怕你驕傲,沒當着你的面誇,但他們在左鄰右裏面前可沒少誇你,我們民警都說了,走訪你家時不用說名字,只說周律師,随便哪個人都知道,哈哈,中國式父母都這樣,理解理解。”
周平山的臉色一下變白:“你們去了我父母家?”
老季點頭。
周平山手裏的煙頓時拿不穩,直直掉到桌面上。老季伸手把那根煙撿起,按滅在煙灰缸裏,若無其事說:“我們還問到了一個情況,原來你跟莊曉岩不僅是老同學,還是老鄰居,你們原來住上下樓,嘿,瞧這緣分深的。”
謝風華溫言說:“周律師,你這麽聰明,當然也能猜到,我們還查到了當年一些事,比如莊曉岩有個酗酒成性的爸,她跟她媽是家暴受害者,你們住樓上樓下的,想必沒少聽到他們家的打罵聲,所以你從小就特別可憐她,是嗎?”
周平山沉默了好一會,才澀聲說:“季警官,能再給我一支煙嗎?”
老季抽出另一只煙給他,照樣幫他點了,周平山手微微有些抖,把煙湊近嘴邊,貪婪一樣深深吸了一口後猛然咳嗽了起來。
謝風華默不作聲為他倒了杯水,放在他跟前。
周平山咳了好一會才平息,把水端起來喝了一口,啞聲說:“謝謝。”
他發了會呆,問:“我父母還好嗎?”
老季說:“你媽很精神,差點要揪着我們同事的衣領撓他滿臉花,還好去的有民警有刑警,當時就給她拉開了。後面她哭得挺厲害,說她認識領導,要找誰誰來治我們。你爸不好說,好像全程沒吭聲。”
周平山自嘲一笑,喃喃地說:“這下他們該更恨小莊了。”
“能理解,”謝風華說,“你畢竟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兒子。”
“可他們從來不理解我,”周平山嘆氣,“不知道我想做個什麽人。”
謝風華不動聲色問:“那你為莊曉岩做了這麽多事,達到你對自己的要求了嗎?”
周平山偏過頭,半響才說:“勉強吧,至少她脫離了苦海。”
“小周,你是律師,應該知道不要小瞧警察,也不要高看自己,你做過什麽我們已經找到部分證據,你為什麽做,我們遲早也能推斷出來。但我現在不想說這些,我現在想罵你,”謝風華盯着他的眼睛,“你是糊塗了嗎?大好前程,每一步都走得那麽不容易,難道自己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周平山卻笑了,這是他第一次在謝風華面前真情實意的笑,而不是那種圓滑的,世故的假笑。
他眉目舒緩,眼睛明亮,帶着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朝氣與憧憬,搖頭說:“姐,你不是我,你不懂的。”
謝風華輕聲問:“因為小時候沒能救莊曉岩?所以你一直心裏有愧?”
“說小時候,其實也不算小,那會我都讀初中了。”周平山呼出一口長氣,“剛剛季警官說什麽來着,樓上樓下,肯定聽過不少打罵聲?”
他譏諷一笑,随即低垂眼睑,顯然陷入某種不愉快的回憶,斟詞酌句說:“我告訴你們,那不叫打罵聲,那簡直像酷刑。隔三差五,有人在你樓下動私刑,能讓你聽着都不寒而栗,渾身發抖的私刑。”
“那年頭家暴沒入法,打死老婆算虐待罪,頂天了判個六七年,表現好的沒準三年就能出來。一個人活活被打死,這個過程你們知道有多慘烈嗎?不是一刀斃命,不是一槍爆頭,而是長達幾個小時飽受酷刑,做這種事的人,才判不到十年……”周平山說到這,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輕咳一聲後換了種口氣,淡淡地說,“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做律師?很簡單啊,換成你在那個環境長大,你也會想總得做點什麽。可惜我父母老想着要我去投靠在日化企業當高管的親戚,所以我不得不讀了化工。”
“所以當年沒能幫得了莊曉岩,你一直過不去心裏那道坎。”謝風華點頭,“我能理解但無法認同,你要幫小莊離開範文博有的是其他辦法,為什麽要知法犯法?”
“為什麽啊?”周平山目光中露出隐痛,“範文博太精明,小莊不可能在和平狀态下跟他離婚,就算離婚,她能分到的財産也很少…… ”
“以你的聰明,這些都不是你铤而走險的直接原因。”
周平山低頭笑了,沒說話。
謝風華輕聲問:“你認為範文博家暴莊曉岩? ”
周平山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你知道範文博那天沒打莊曉岩,所以你親自動手制造家暴的僞相,你讓她半夜來找我,是因為有我陪同報警,民警一定會受理,這樣就有了家暴的出警證據和證人,你知道正當防衛在我國成立的條件有多嚴苛,所以精心策劃了一個近乎完美還能引起廣泛社會輿論的正當防衛場景,你肯定不只一次去實地勘察高架橋底,想要确保範文博被推下來時一定會摔死,為了令莊曉岩能成功把他推下橋,你肯定還授意她給範文博喂了某種令神經遲鈍,四肢無力的藥。”
周平山瞳孔微縮,将手裏的煙揉成一團。
“但我有個地方不明白,男女力量畢竟懸殊,就算事先計劃周詳也可能出現意外,”謝風華看着他問,“你就不怕被推下來的是莊曉岩?”
“怕,怎麽不怕,光是想象那個畫面我都受不了。”周平山喃喃地說。
“怪不得你一直在那等。”謝風華點頭,“萬一出意外呢?”
周平山咬牙說:“那我就開車追上橋,親自把範文博撞死。”
“總之那天晚上,範文博一定得死?”
“是,他必須要死。”
“所以你承認,是你主謀計劃殺死範文博,并僞造成正當防衛了?”
周平山微微變色,愣愣地看着謝風華。
謝風華毫不退縮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周平山像卸下滿身重擔那樣,靠在椅背上閉眼笑了笑,睜開後用豁出去的口吻說:“對,我承認,都是我謀劃的,小莊從頭到尾都是被我逼迫,她并不想要範文博死,是我堅持要這麽做,我還脅迫她,她向來沒主意,這才聽我的。”
“我才是主犯,她只是脅從。”
謝風華臉色古怪地看着他,半響才說:“小周,你知道範文博其實從來沒對莊曉岩動過一根手指頭嗎?”
“不可能!”周平山怒氣沖沖,“我親耳聽到他在電話裏對小莊拳打腳踢,小莊哭着求他,那一次他把小莊的胳膊都打折了……”
“你也說了是親耳聽到。”
“那胳膊上的傷……”
他說到這也察覺到這種東西太容易僞造,不由得消了音,臉色煞白,目光中盡是難以置信,一個勁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的……”
“莊曉岩雖然看着柔弱,但其實身體很健康,我們找不到她近三年任何的就醫記錄,而且也沒有任何的報警記錄,鄰居也從沒反應過有聽過他們家傳來打罵吵架聲,相反,要不是出這事,很多人甚至以為他們夫唱婦随感情不錯。莊曉岩再要面子,再膽小不敢告訴別人,總不可能胳膊被打折了,都不用就醫吧?”
“不可能,你騙我,不可能……”
“一個人童年遭遇過家暴,并不等于她這輩子都會遭遇家暴,”謝風華不無憐憫地說:“範文博心高氣傲,其他方面或許是個人渣,但他沒動手打人的習慣。你也知道,我最好的朋友是他的前妻,如果他有暴力傾向,就不可能對我朋友例外,那樣我早就會察覺。”
周平山冷汗涔涔,望着她居然像個無措的孩子,他茫然問:“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謝風華合上檔案和記錄,下了結論:“小周,恐怕這個案子,你才是脅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