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兩人都是沉默的性格,即使在今晚這有些特殊的時候,也很安靜。
傅叔放下筷子,開口:“你和路任關系很好。”
“嗯,”紀骁點頭,“我很欣賞他,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傅叔感嘆:“難得見你這麽全心接受一個人,速度還這麽快。”
紀骁是一個防備心很重的人,這和他童年時期的經歷有關。當初傅叔把他領回家之後,也是花了将近一年的時間才得到這個如同孤狼一般少年的信賴。
路任和紀骁熟悉起來,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紀骁談起他的時候,會柔軟了眉眼,露出些獨屬于少年的青澀稚氣來。
紀骁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他,我和他很投緣。”
“沒關系,你們這個年紀,就是要放縱些才好。”他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幾年因為我的傷,你很辛苦。”
紀骁微微搖頭:“應該的,你把我養大,我自然應該負起責任來,而且……”
“如果沒有這些經歷,我不會是現在的我,也不會因此認識路任。”
傅叔看出了什麽,追問一句:“你把路任,放在哪個位置?”
“朋友。”
“只是,朋友?”
紀骁有些不解,問:“除了朋友,還能是什麽?”
傅叔笑着搖了搖頭:“你還年輕,不過,有些感情還是要分清楚,不然容易傷人傷己。”
“我,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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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叔見紀骁不開竅,也不再多說,而是話鋒一轉回憶起過去:“當初,我和路任的母親,也曾經有過這麽親密的時光。”
“從她到來的那天起,她就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童年唯一的玩伴和朋友。只是,人長大了,一切都會變得面目全非。”
傅叔似乎也喝醉了,他端着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一壺酒見了底。
紀骁想阻止,卻見傅叔揮了揮手,說:“我很久沒像今天這麽開心了,除了路任,還有另一個……”
話沒說完,傅叔就一頭栽倒在桌上。
這頓用來慶祝的晚飯,還剩了滿桌子的菜。真千杯不倒的紀骁,起身,把傅叔帶到了樓下房間。
第二天,路任睡過頭了,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要上課了。
他眯着眼睛,回憶起早上紀骁叫自己起床卻被氣得摔門走人的場景。
路任把手機一扔,愉快地決定不去上學了。反正現在趕過去,已經是第三節 課了,指不定還要看紀骁嗖嗖嗖的放冷氣。
他才不想去。
睡了個回籠覺之後,已經是日上三竿,路任這才懶懶散散地起來。
洗漱過後,路任正準備出去吃中飯,突然想起樓下還住着個剛回家的舅舅。不管出于哪方面的禮貌,路任都應該過去打個招呼,叫傅叔一起吃飯。
他下樓,敲了會門卻沒有人應門。
路任回去之後,卻從天臺上看到傅叔坐上一輛車離開。那車有些眼熟,似乎是路家的車。
這是?
路任顧不上太多,提氣躍起,跟着那輛車就追了出去。
黑色轎車一路出了城區,進入城郊幽靜的山林中。
接下來的路,即使不用跟着轎車,路任也知道應該怎麽走。前方是路家的祖墳,路任的父親和母親都葬在裏面。
傅叔來這的目的很明顯,祭奠他妹妹傅瑤。
這并非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甚至在路任的計劃之中。他本來打算挑一個周末,帶傅叔來母親的墓前看看。
畢竟從傅叔的表現看來,他十分重視傅瑤這個妹妹。故人總是應該祭奠一二,心靈的傷痛才能得到些安撫。
路任在意的是接走傅叔的那輛車,剛才他看清楚了車牌號,分明是路榮常用的那輛車。
路榮想幹什麽?
他身法如拂過林間的微風,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到了墓園之中。
墓園坐落在郁郁蔥蔥的樹林之中,路任挑了個大樹藏身其上。距離幾十米開外的地方,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傅叔,另一個是路榮。
傅叔把手裏的花擺在墓前,垂首靜靜站了幾分鐘後,擡頭開始和路榮交談。
路任藏身的地方距離太遠,沒辦法聽到兩人的交談內容。他也不敢再度靠近,那兩人都是高手,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發現。
還是用五感通明試試好了。
路任閉上眼睛,摒棄了其餘四感,只留下了聽覺。
林間樹葉之間摩擦的聲音,天空之中鳥兒振翅的聲音,還有遠處斷斷續續的交談聲音,悉數傳進路任的耳朵。
交談的聲音很輕很輕,只能能聽到只言片語。
“都是真的?”
這是路榮的聲音。
“那天,我看到……”這是傅叔。
“我的母親……”
“嗯,我們沒有……”
詞句太過瑣碎,路任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
再之後,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路任睜開眼睛,看見遠處的墓前,只剩下了傅叔一人。
他低頭,輕輕拂過墓碑,似乎在懷念着什麽,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傅叔站了許久,又蹲下身,仔仔細細的把才冒出頭的雜草清理幹淨。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轉身離開。
路任等了許久,才從樹上跳了下來,随後走到了母親的墓前。
墓碑上巧笑倩兮的女子,看起來明媚得如同朝陽。路任的臉,長得有七八分像她。
可是,傅瑤卻很讨厭路任,讨厭到從來沒有抱過他。
路任看着墓碑,心中并沒有太多波動。
他本就和母親幾乎沒相處過,加上在時間長河上反複淌過同一段河流,經歷得多了,很多感情都變得模糊起來。
傅瑤在路任心裏留下的影像,大概就是那一個個冷漠的背影,和拒絕的一聲聲。
“走開。”
小時候的路任還會因此傷心,現在想起卻恍若看了一場悠長的電影。
他記住更多的是美好的回憶,比如他的父親。
路任的父親是一個很完美的父親,照顧他的生活。即便是路任被檢測出經脈有問題,不适合習武,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路任。
路任對于武道的認知,都是來自于父親。
父親帶他去見過最壯麗的山河,最熱血的武者狩獵,由此在他心中種下了武道的種子。
他彎腰,仔細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伸手卻又收了回去:“你大概不會想要我碰你的墓碑吧,我走了。”
路任轉身,沿着小道向着另一個方向離開。
是的,他父親和母親沒有葬在一處。
路任父親的墓,在距離此處最遠的地方,遙遙相望。路任的父親,去世前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和傅瑤葬在一處。
路任從來不理解,到現在也不明白。
墓園附近開滿了野生的雛菊,白色的小小的,開了漫山遍野。這是路任的父親,在他母親逝世後種下的。
他帶着路任,親手種下,之後說:“這是你母親最愛的花。”
其中濃濃的愛意,即使是年幼不懂情愛的路任,也能窺見一二。可他死前的遺言,卻是不願和傅瑤葬在一塊。
路任一朵一朵摘下雛菊,細心去掉不好看的葉子,随後走到了父親墓前。
他彎腰,放下雛菊。
他的父親也喜歡雛菊,母親喜歡什麽,父親就喜歡什麽。
除了他。
路任嘆氣,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轉身離開。
他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
推開天臺的門,紀骁轉身看了過來。
路任一見紀骁皺眉,就知道事情要遭。
“是你讓我喝的!”路任理直氣壯。
“……”紀骁一噎,再次覺得昨天晚上的自己真是太蠢。
他無奈,說:“今天我幫你請假了,筆記在我書包裏,你看一下,免得明天老師叫你你答不上來又出去罰站。”
自從路任的身份有了轉變之後,他在教室外罰站的次數就直線上升。他到不是個學渣,主要是态度不太端正。
其實這也怪不得路任,同樣的東西聽了幾十次,就只剩催眠效果了。
路任乖乖點頭,進了客廳。
他坐下之後,便有些苦惱。傅叔和路榮的對話,他不知該如何告訴紀骁。
傅叔在紀骁心中,是很重要的長輩;而路榮……
“煩死了。”
不管怎麽抱怨,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逃避沒有作用。與其等事情發生之後再去補救,不如在問題發生的時候難受點。
很快,紀骁叫路任吃飯。今天的天臺上,只有他和紀骁。
路任問:“傅叔呢?”
紀骁:“他不常回家,習慣就好。”
傅叔是個古武者,除去紀骁實在年幼離不開人的時候,大多數都是采取了放養政策。他教紀骁習武,生活上卻是一塌糊塗。
這才造就了紀骁極強的獨立生活能力,從七八歲的時候就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
路任随意吃了幾口飯,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一個委婉的方法。
幹脆不想了,直說吧。
“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路任正準備開口,就聽紀骁問了出來。他點頭:“你怎麽知道。”
紀骁指了指桌上的菜:“你喜歡的菜都沒吃幾口。”
紀骁雖冷淡,卻心細,路任的些許不對勁都察覺出來。
路任見狀,幹脆一鼓作氣說出口:“我今天看見傅叔和路榮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