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蜉蝣
閑雜人等都被請退。
廳內的空氣終于變得幹淨。
孟懷曦松了一口氣,至少不是在讓鼻子受罪的地方和熊孩子的家長理論。
甄氏見着情況不明,早早跟着衆人請辭退去。
只留孟珍珠坐在柳老夫人身邊,一個勁兒朝孟懷曦這邊張望,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些什麽,卻又被鴛鴦勸着強自按捺。
孟懷曦剛朝她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就聽手邊的柳亦舒小聲嘀咕:“就沒見過這種,孩子先動手打了人,還理直氣壯的熊家長。”
姐妹,你這個語氣很現代啊。
孟懷曦在心底啧了一聲。
蕭氏顯然沒有這麽容易罷休,她掀眼把矛頭直指柳老夫人:“柳老夫人,我向來敬重您,您帶着家中的小輩上門做客我本是十分歡迎的。”
“但,便是上門做客,也沒有合着旁人一道欺負主人家的道理。”
蕭氏擰着眉頭,拉着長孫瑜攤開的手掌瞧,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心疼。
柳亦舒差點沒忍住暴脾氣,低聲道:“得,合着她閨女拿鞭子打人傷了手,還是受害者的罪過?”
蘇明月按住她的手,幾不可見地輕輕搖頭:“沒必要在這裏跟長孫家的人撕破臉。”
理智又冷靜,是蘇明月的風格。
孟懷曦輕輕咬了一下舌尖,只是七年的時間,長孫家的勢力都發展到,侯府的人亦需要暫避鋒芒的地步了?
柳老夫人依舊沉得住氣,臉上挂着笑,開口道:“我們忠毅侯府行伍出身,下頭的兒郎毋論男女都是習武的一把好手。”
“舒姐兒在家裏頭習慣了,還以為長孫家的姑娘同她鬧着玩呢。”
“小輩們之間有個打鬧,那是在正常不過。”柳老夫人不準痕跡避開機鋒,打着圓場:“蕭夫人實在不必放在心上。”
蕭氏揚眉:“把我家瑜姐兒傷成這樣,豈能如此敷衍了事?”
孟懷曦:“……”
果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她從前在宮裏頭見慣了暗刀子,像這種理直氣壯的直球還真是頭一回見。論打倒一耙的本事,怕是誰也比不過這位蕭夫人。
柳老夫人笑了一下,聲裏暗含警告:“蕭夫人,若要一五一十算起來,蘇家的小丫頭豈不是也要找長孫家要個說法?”
被蘇家放棄的蘇明月當然算不得什麽,但這事到底是自個兒女兒理虧,若是蘇家顧及臉面非要理論個二三……
蕭氏語噎,一下子沒了争辯的興趣,索性揚手趕人:“今日恕我衛國公府失禮,下次必當親自登門拜訪。”
“好孩子。”柳老夫人從面相上瞧,極是慈眉善目。她拉着孟珍珠一道朝廳中走,笑道:“莫怕,都回家去吧。”
蕭氏拉着長孫瑜的手,親自替她上藥。
長孫瑜掃了一眼幾人,眼底是不加掩飾的蔑意。她嘴唇翕合,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孟懷曦思考了片刻,長孫瑜是在說:
“咱們走着瞧。”
孟懷曦自從衛國公府回來,身上便起了低熱,纏綿病榻五六日還不見好。
蘇貍來過一回,特地把蜉蝣閣的帖子捎來了一份,并且劈頭蓋臉痛罵了孟懷曦一通。
也不知道是蘇貍的罵聲起了作用,還是她帶來的明月坊中的醫師妙手回春。
孟懷曦的病居然奇跡般的一下子好轉。
蜉蝣閣的帖子用金箔鑲邊,山水底紋上繪着一只張揚的異獸,傳說中地藏菩薩經案下伏着的靈獸——谛聽。
從前姒玉打趣這獸具有通曉天地、廣開財路之能,用作徽記說不定還能辟邪驅禍。
孟懷曦那會兒受了謝不周影響,左右有點迷信,一聽也覺得十分有道理。索性就把谛聽畫在蜉蝣閣的請帖上。
一晃這麽多年,蜉蝣閣的帖子倒還真成了京中人所吹捧的地位象征。
孟懷曦今日出門仍舊只到了車把式吳叔一個。為避免當真撞上戚昀徒增尴尬,她還特地從箱籠裏翻出個幕笠。
輕柔的白紗覆在面上,既能遮擋旁人視線,又不至于叫她看不清前路。
實乃居家旅行、防賊避人的良品。
孟懷曦只是湊個熱鬧,是以拍賣會開始前一刻鐘才将将趕到。
蜉蝣閣外已經停了不少車馬,車前銮鈴俱是四對以上,前來參加拍賣會的人非富即貴。
孟懷曦提着裙角拾階上樓,把手中帖子與蘇貍印信一道遞與門口守着的小童。
小童畢恭畢敬地将她請入明月坊內部通道,這會兒前廳正忙得不可開交,**鮮有人跡。
小童送她到樓梯邊,方揖手道:“姑娘請恕屬下怠慢,前面人手不夠,我這便趕去幫忙。蘇坊主給您安排的雅間就在樓上,左手邊第二間。”
孟懷曦低嗯一聲,擺手道:“不礙事,你且去吧。”
孟懷曦腳步輕盈,手搭在紅木扶手上拾階而上。
這邊的雅間只供給內部人員使用,蘇貍此刻不在上京城,姒玉也被派往他處。
孟懷曦想當然的覺得,這上頭除了她不會有別人。
但顯然并不是。
長廊間守着兩個侍衛,盡頭向外的欄杆邊站着兩個人。
一個白衣勝雪,一個只做家仆打扮。
謝不周。
而他身邊的人,雖然做過喬裝改扮,孟懷曦還是能夠輕松認出來。
那分明就是被幽禁承恩侯府的懷玺。
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孟懷曦屏住呼吸,将幕笠往下拉了拉,讓白紗嚴嚴實實地遮住下巴。
廊間茶白的窗幔被風卷起,像天邊的雲舒卷飄逸。
懷玺撐着欄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漆紅木。
他道:“你的計劃當真能夠奏效?”
謝不周負手輕笑,袖間穿雲破巒的鶴被風高高揚起。
“殿下不必心急。”他的聲音帶着些不經意的散漫,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懷玺叩在欄杆上的手掌緊緊攢住,“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不然,”他眼底充血,琉璃色眼眸不見半點澄澈:“孤會拿你的血,去告慰大雍英靈。”
霞光從天幕一角蔓延至整個天際。
謝不周攏掌搭在眼上,眼底最後一縷笑意消失殆盡。
“且看着吧,這樣好的日子,以後便不多見了。”
孟懷曦幾乎呼吸一滞,不是說懷玺自願禪位,謝不周帶領前雍舊臣主動向新帝俯首稱臣麽?
時局穩定這才一年不到。
他們到底在籌謀什麽?
廊間很安靜。
孟懷曦皺着眉,以她現在這個身份,實在不便于出面。蘇貍現下人又不在上京,這下子該怎麽辦才好呢?
突然,一片寂靜中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貓叫。
“喵~”
聲音是從她腳邊發出的。
孟懷曦低下頭,果不其然對上一對兒好看的鴛鴦眼。
“……”
酥餅,你可害死你主人了!
孟懷曦咬牙,挪腳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大貓朝牆角邊踢了踢。
謝不周反應很快:“什麽人?”
他拔出身後跟着的侍衛腰間佩戴的長劍,反手朝孟懷曦這邊刺來。
幕笠被長劍挑開,帽檐邊串好的南珠掉了一地。
劍尖距孟懷曦的咽喉只有一尺之遙。
孟懷曦念頭轉得飛快。
現在該怎麽辦呢?
“謝……謝先生?”
孟懷曦眼底一亮,活脫脫一個圓夢的小迷妹。
“我讀過謝先生許多書,沒曾想還真有親自見着您的一天。”
謝不周挑了挑眉,收回手挽了一個劍花,将長劍歸鞘。
他袖子是如雪的白,劍尖寒芒在廣袖間流動。
霎是好看,也極端危險。
孟懷曦是熟悉這個人的,他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無害。
此舉是示威也是試探。
孟懷曦捧着臉,手指不着痕跡地在臉頰邊掐了掐,下一刻白皙的臉上浮出三分粉意。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拍手,很誇張地:“哇!謝先生不止學問好,沒曾想連舞劍都這麽好看!”
懷玺自聽見她的聲音起,就轉身躲進右手邊的雅間內。
廊間只剩下謝不周與兩個侍衛。
謝不周握拳擋在唇邊輕咳兩聲,含笑道:“是不周先前魯莽了,無意驚擾姑娘,抱歉。”
別說這謝不周扮起儒雅來,還真是似模似樣的。
孟懷曦低着頭。
但誰還不是個戲精了。
“沒、沒關系的。”
孟懷曦從袖中摸出錦帕,低唔一聲,撓了撓頭有點苦惱。她逡巡一周,拿過樓梯拐角處留待備用的筆。
孟懷曦将帕子和筆一并遙遙奉與謝不周,她彎眉嬌聲:“若是能得您親自提字,便是這早春最最大的一樁幸事啦!”
謝不周撣袖背手,他笑了一聲:“故不敢辭。”
“姑娘既是要我提字,想必是心中早有想法。”謝不周溫聲又道:“夜黑風大,樓角邊的光也不好。姑娘不妨到我身邊說。”
孟懷曦手心滲出一層冷汗。
不能去。
以她對謝不周的了解,他越是笑得這麽溫柔越是沒有好事。
但……
若是不去,她之前的裝瘋賣傻,豈不是全然沒有作用了?
突然——
“謝卿這是在做什麽?”
是戚昀的聲音。
孟懷曦擡眸望去,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裳,站在另一邊檐下的燈火中。
雖是向謝不周問話,目光卻直直落在她身上。
戚昀皺着眉,一雙阗黑的眼眸底下,是明晃晃的壓抑着的怒意。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一下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