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澄兒。”明環語氣微重,“你是大楚蕭氏唯一的正統公主,身份貴重,可越是這樣,就越該學會心胸寬廣,包容仁愛,而非小肚雞腸,锱铢必較。與人為善者,人必善之;與人為惡者,人必惡之,明白嗎?”

蕭澄低頭,“兒臣明白。”

“再者。”明環笑了笑,才道,“本宮非但不會懲罰靖熙世子,還要重賞于他。”

“母後這是何意?”蕭浴也有些弄不明白了,“景州之功乃是燕州侯所立,關靖熙世子何事?”

明環探尋地看向一旁久未說話的人,“沣兒,你怎麽看?”

“兒臣以為,此次燕州有功,父皇母後恩賞是情理之中,只是靖熙世子并未參與景州圍城,若是重賞,怕是不妥,而且”

蕭沣像是想到了些什麽,話音嘎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明環。

“平樂關只是是京城通往嶺南的唯一官道,但非唯一通道。”

蕭沣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是燕州淮陰碼頭!淮陰碼頭上通燕州城,下達嶺南水岸,東至江陵北山,西臨景州平樂關……原來,原來竟是這樣!母後,兒臣明白了!”

明環明知故問,“明白什麽?”

“兒臣終于明白,嶺南城危情在激勢半月之後,在軍需糧草三次于平樂關被截運之後,朝廷的糧草衣食最後是如何避開景州平樂關運至嶺南,救民于水火了!”

明環欣慰地笑了笑,繼續引探于他,“淮陰碼頭九曲十八繞,河水陰詭霧濃,稍不留意便會迷路。”

“所以只有燕州善水人士,才可駛船識路,而且此人還須避開天下所有人的眼線,将物資運往嶺南。”蕭沣眸光一亮,“是靖熙世子!天下人皆知他被明黛仗責八十,卧病在床,無法起身,只能卧府修養,由他暗中水路運輸,定不會有人懷疑。”

“哥,你的意思是,鳳栖殿的八十杖刑,他其實早就好了?!”蕭澄一口氣沒順過來,連咳不已,“他,他,他還給我裝病?害我被父皇禁足,害母後被朝臣追責,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

明環再次哭笑不得,“星兒。”

星兒将茶水趕緊呈了上來,“公主切勿動氣,這氣壞了身子,還不是自個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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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能不氣嗎!趙靖熙人呢?給我找出來,我跟他拼了我!”

“哎喲,公主,靖熙世子跟着趙侯爺在禦前述職呢!”

“正好!”蕭澄薅住蕭浴就往外跑,“我這就去大正宮讨回公道!”

“你讨公道薅我幹什麽呀!哎喲呵,我要陪着母後!”

“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啊?”

“得了吧,一柱香能作數嗎?!”

兩人一路追追打打,跑出鳳栖殿。

“娘娘不攔着嗎?”

明環笑,“由她吧,否則又不知道要在我這折騰多久。”

“說的也是,讓皇上自個頭疼去。”

“稀奇了,咱們的弈王殿下竟不去幫妹妹胡鬧?”

蕭沣扶着她,意氣風發地揚眉暢笑,“好不容易把那兩個小家夥弄走,能和母後安安靜靜吃個飯,兒臣才不去呢!”

*******

京城的天牢坐落于皇城最北面,背倚潭流寒溪,即便是在六月初夏,依舊冰冷異常,潮濕無日。

鞭笞,火烙,慘叫聲不絕于耳,血腥味逐步漸濃,每一步顯得壓抑窒息。

寧暄走過關押慕家女眷的牢房,腳步不自主地頓了頓。兩側牢房裏,所有女眷皆是素衣白身,她們并未注意到他的不期而至,有的自顧自瘋瘋癫癫胡言亂語,有的則閉着眼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像是在等待最後的處決。

寧暄嘆了口氣,快步走向最裏的那一間牢房。

“多年不見,寧兄倒是消瘦不少。”慕恒嗤笑地打量着他這一身厚重朝服,“我記得首輔大人以前可是最不喜繁瑣衣物的,現在到底是位極人臣,真的不一樣了。說來也是,寧兄如今高居內閣首輔,有多少人趨之若鹜,想來巴結讨好,怎還會記得以前的事。”

慕恒嘲諷地笑道,“還是說,寧兄以往那些清蕩純良都是裝出來的,我竟不知寧兄演技也這般好。”

“你都知道了,看來也不必我再多費唇舌。”

慕恒一雙深凹的眼瞳直直地看着眼前之人,許久,突然放聲大笑,“采選,淮陰碼頭,芒砀山的五千新兵,還有燕州……哈哈哈哈哈----皇上和皇後瞞着天下人演的這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我若再看不出來,豈非顯得慕某太過無用?”

慕桓猛的沖上前,與他隔欄而立,滿布血絲的眼如今只剩陰狠,“景州布防嚴密,以皇上的心智謀略怎會不知,所以五月初二回京的五千新兵一定他主使素人假扮,掩人耳目!這樣一來沈越在芒砀山特訓的五千新兵能夠順利暗藏在芒砀山處,等待時機,為的就是等待趙烨遠在渠城的燕州騎前來支援,左右夾攻景州城,令我無路可走。”

“當然,這麽隆重盛大的玲珑棋局自然是少不了咱們無惡不作的皇後娘娘了。”慕恒仰天大笑,“蕭铮那個絕世情種怎麽可能會答允采選?明環那個悍妒婦人又怎會在他答允采選之後毫無行動?采選---不過是想有個由頭讓雪瑤月琦進宮,借此牽制景州!或許早在中書閣禦史臺聯名奏請采選的那一天開始,皇上和皇後就想好了,要借采選一事,将景州,慕家置于死地!”

“堂堂皇後離宮別居于淩王舊府,又多次故意拖延采選,根本就是做給我看的,讓我相信此舉不過只因她明環悍妒與大正宮失和不睦所致,其實不過是為引我松懈,從而為燕州騎和沈越遮天蔽日,争取時間。”

慕恒陰笑地盯着寧暄,“只不過依照皇後娘娘一貫性情,一箭雙雕有什麽意思?一舉多得才是她的風格啊……”

“皇後娘娘自有皇後娘娘的考慮。”寧暄沉默許久,才擡眼直視他,“我今日是來告訴你,三司會審的結果已出。”

慕恒毫不在意地一笑,“怎麽?沒有證據是不是?還請寧兄轉告皇上,若是沒有證據”

“慕兄嫡女雪瑤郡主為争聖寵,竟私自采用流煙錦繡制玉帶。”

“你說什麽?!”

寧暄繼續說道,“方才你說依照皇後娘娘一貫性情,一舉多得才是她的風格。所以采選不止是為了讓兩位郡主進宮,牽制景州與你,”

“還是想讓雪瑤露出破綻……留下證據……”

“天下皆知,流煙錦與雲山錦并稱錦繡雙絕,而流煙錦只産于江陵,多數為皇室中人所用,皇上與明黛公主甚愛之,少數也僅限于江陵地界,即便家産萬貫,都無法買到。怕是慕兄還不知道,在嶺南第二次烽火告急後,皇上與公主便将各自珍藏的流煙錦捐贈了出去,作為嶺南赈災之用。敢問慕兄,若非景州貪污了朝廷予以嶺南的赈災之物,令愛是哪裏得來的流煙錦?”

寧暄聲音沉緩,溫溫涼涼,“流煙錦是如何從赈災物資到達的景州侯府,又是如何從景州侯府到達遠在京城的令愛手中的,這一路經過了多少人的手?只要撕開其中一道口子,其他的再想瞞,也瞞不住了。”

“蠢貨!蠢貨!都是蠢貨!”慕恒突然抓住木欄,近乎癫狂,“皇後娘娘可真是好手段!好手段啊!”

“皇上已下令,三日後,斬立決。”

“不可能!皇上不會這麽對我!也不敢這麽對我!我要見他!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他欠我兄長一條命,怎麽可以”

“怎麽不可以?!”寧暄打斷他,義正言辭,“皇上是欠你兄長一條命,并非是欠你一條命。你自承爵以來幹的那些肮髒事,皇上看在先侯爺的面上,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如今嶺南七百五十六條血淋淋的人命還躺在那裏,慕兄難道就沒有半分愧疚嗎?!”

“愧疚?!我為何要愧疚?!”慕恒嘶吼大笑,“朝局之下,為官者貪婪是本性,便如同後宮女子争寵,寧兄能說她們也錯了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又有何錯?!!”

空曠的牢房,回音不斷,繞梁不絕。

“有何錯?”寧暄望着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背棄皇家天恩,貪贓弄權枉法,是為不忠;未承先侯遺願,未安亡兄之魂,是為不孝;罔顧嶺南生死,視百姓如草芥,是為不義!慕兄還問有何錯?為官者,本該為國為民,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可惜啊……慕兄卻在名利之位失了本心,泯了良知,更加踐踏了為官二字。”

慕恒冷笑,“寧暄,你敢說這輩子沒有幹過一件有違本心的事嗎?你的手在權利金錢這個大染缸下真的幹淨如初嗎?恩?”

寧暄沒有回他,只是轉過身,背對他,“慕兄安心上路吧,我便送到這了。”

“我要見皇上。”

慕恒手指叩入木欄,鮮血淋漓,“我說,我要見皇上!你聽到沒有?!”

“皇上不會見你,而你,也不配見皇上。”

寧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牢房,只剩慕恒一人瘋狂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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