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正宮外,高全耷拉着腦袋,懶洋洋地靠在殿門口曬太陽。
正欲閉眼小憩,只聽裏面一聲茶杯碎地聲音後,吓得立馬就精神了,一路跌跌撞撞,跑了進去。
“皇,皇上怎麽了?”
“瞎了嗎?”
高全看了看碎了一地的瓷片,趕緊道,“皇上息怒,奴才馬上着人收拾!”
“這外面怎麽這麽吵啊?”
高全懵,“皇上,這不,這不挺安靜的嗎?”
蕭铮将手中的折子一溜手扔了出去,雙手搭在太陽穴,“皇後一次沒來過?”
高全倒吸一口涼氣,“回皇上……沒有。”
“那三個害人精呢?”
高全怯怯地搖了搖頭,“回皇上,三位殿下也沒有來過。”
啪。
禦筆被重重地砸在了硯臺上,引得墨汁飛濺。
“皇上,您要不受點累,去趟鳳栖殿?”
蕭铮驟然起身,怒不可遏,“明明是她連贏朕十二盤,還不允許朕反擊一盤?”
“那您也不能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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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铮氣極反笑,“朕看起來像是會在棋盤上偷子的人?”
“那……這……”
“明明是她前日裏将偷的子藏在了墊下,完了忘了放回去,她以為朕不知道?朕剛好那日又和她換了個位子,這才多出了一顆黑子,關朕什麽事啊?”蕭铮火冒三丈,“你看看這些年,她這脾氣,越發無法無天。”
高全憋笑。
蕭铮來回踱步了幾遭,才道,“去,傳旨,把薛桐官和成東官調來大正宮。”
“可這兩人都是皇上專門為皇後娘娘尋來,為娘娘調理食欲和身體的呀!”
蕭铮斜睨,“朕不需要調養嗎?你昨個不是還說朕消瘦了嗎?”
“可這兩人都是鳳栖殿的廚子呀!奴才哪有這個膽子動皇後娘娘的人……”
見蕭铮微眯着眼,陰陽怪氣地看着自己,高全連忙叩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奴才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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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油潑辣子面!”
“還有雪花蛋子羹呢!”
高全抖擻着臉上的肉肉,朝兩人鞠躬行禮,笑道,“兩位殿下稍等,皇上和弈王殿下馬上就來了。”
“可這其餘的……”蕭澄瞅着這一桌子菜,不開心地托起腮幫子,“這其餘的胭脂鵝脯,茯苓山藥湯,珍珠茄鲞,蜜釀蝤蛑,都是母後愛吃的……都沒有我喜歡的豆花游魚……父皇偏心……”
“也沒有我愛吃的翡翠糯米餃……”蕭浴嘟囔,“父皇就是偏心……”
“今日的菜色數,已至上限,兩位殿下若想吃,明兒再讓廚房做。”
“罷了罷了,誰讓我是宮旁角撿來的呢……”
高全掩面而笑。
“知道自個是撿來,就老實點。”
蕭铮掃了一眼殿內,眉心微蹙,“就你們兩?”
蕭浴:???
蕭澄:???
“吃飯吧。”
蕭铮剛坐下,幾人都按耐不住開始夾菜吃飯。
蕭铮一筷子打在蕭浴手上,“都快十四的人了,還這麽沒規矩。”
蕭浴埋頭,嘀嘀咕咕了句什麽。
“大點聲。”
蕭浴委屈巴巴,“母後不理父皇,父皇就拿兒臣出氣。”
“就是就是--”蕭澄邊吃邊附和。
蕭铮噎了半晌,下一秒就氣得将筷子猛的放下,“走走走,吃完趕緊滾回去。”
“父皇,兒臣還沒吃完呢!”蕭沣憋屈的很,被拖着下了一下午的棋,連飯都不讓人吃了?
蕭铮起身就往外趕人,“都回鳳栖殿吃去。”
“鳳栖殿的廚子都被父皇調到大正宮了,兒臣才不要回去吃飯呢!”蕭澄嘟嘴,“再說了,兒臣還沒找到那趙靖熙讨回公道呢,兒臣才不回去!”
“就是就是--”
“就是就是--”
兩人附和。
“滾!”
一聲低吼,三人落荒而逃。
整個晚上大正宮內,碎裂的茶杯聲,扔飛的折子聲,踢倒的椅子聲,各色各樣折騰的聲音,此起彼伏,沒一刻消停。
“快,快去鳳栖殿,去請皇後娘娘過來,這一個晚上再這樣下去,誰都活不了!”高全狼狽地逃出來的時候,氣息都淩亂了,“還不快去!”
小葉子大慌,“公公,我害怕……”
高全氣得踹了他一腳,“沒,沒出息!雜家,雜家自己去!”
一炷香後。
高全膽戰心驚地站在禦前,時不時偷偷擡起眼,觀察下玉案之人的臉色。
由紅轉白,由白轉青,由青轉綠,由綠轉黑。
高全擦了擦額頭冷汗,深怕自己一個呼吸就會影響眼前之人一促即發的情緒。
蕭铮站在玉案旁,叉腰凝視,眼中猶見火星,“你都親自去請她了,她還是不肯低頭?”
高全小心翼翼陪笑,“許是皇後娘娘有別的事要忙……”
“呵,呵呵,呵呵呵呵”蕭铮抖笑幾聲,“她就是故意的。”
“皇上,要不您就委屈下,去趟鳳栖殿……您老和皇後娘娘這般僵着也不是個事啊……”
“憑什麽次次都是朕去找她和好?她就不能來找朕和好?”
“可……”
正當高全束手無策之時,小葉子走了進來,“皇上,中書閣和禦史臺的幾位大人在外求見。”
蕭铮臉色微變,“想來是為了明環私自處置慕雪瑤的事。”
“皇上,要見嗎?”
蕭铮思考許久,才道,“見吧,不然明兒參她的折子怕又要堆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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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昭十六年六月初二,景州慕桓因貪墨赈饷,于京城衛臺枭首示衆。
六月初五,內閣處置景州五十六名涉事官員,皆發配充軍,流放邊疆。
六月初七,帝下令赦免慕家女眷,貶為庶民,遷出景州。
六月初八,帝下令罷黜景州王侯一爵,設立巡撫府司,接管景州事務。自此,百年景州,正式易主。
“今年的夏天來得似乎格外早……”
明環漫步在禦花園中,摘下一簇的紫薇花,頗有些感慨,“總覺得日子過得一天也比一天快……”
“不是今年格外早,是今年的晚春初夏,娘娘要忙的事太多了,這才覺得快了些。”沅莞扶着她,笑道,“娘娘走了許久,可要歇會。”
“嗯,就去前面坐會吧。”
明環掃視了一眼眼前的清蓮池水,忍不住感嘆,“本宮記得以前還在王府的時候,最喜歡的便是在碧墨清溪旁,看看書,描描畫,自從入了宮,就從未有過像從前般清靜的時光了。”
“皇上愛重娘娘,十數年如一日。”沅莞笑了笑,“娘娘,還不去見皇上嗎?”
“他自個偷子,要見也是他來見本宮,本宮才不去呢。”
沅莞笑,“皇上待娘娘一直都是那麽好,娘娘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哪還有什麽福氣……”明環欣慰一笑,“沣兒都十六了,浴兒澄兒也都長大了,本宮和皇上也老了……今日梳發時,星兒又給本宮拔下幾根白頭發來……當真是歲月不饒人……”
“娘娘才三十五呢……可不許胡說--”
“本宮記得剛剛嫁給皇上的時候才十五,如今都過了二十年了,也不知這日子怎麽就沒了……”明環有些傷感,沅莞扶着她坐下,又奉上了新茶,“娘娘喝些清茶,奉天新進貢蒼山雪翠。”
見她欲言又止,明環也大致猜到了是怎麽回事,“有什麽話就說吧。是前朝之事對嗎?”
見她不語,明環笑了笑,“是不是中書閣和禦史臺在彈劾本宮,說本宮未等三司會審便擅自處死慕家罪女,有違禮法,有悖朝綱,請大正宮廢後啊?”
“娘娘不必擔心,皇上已經駁回并且訓斥過他們了。”
“那你怎麽還這幅表情?像是本宮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沅莞蹲下,握着她的手,“娘娘表面上假意賜死,實則将雪瑤姑娘送出了京城,分明是救了人,可如今天下人卻都在指責娘娘害了人,沅莞實在替娘娘不值。”
“沅莞啊,你要記住,無論在何地,無論做何事,只要不違初衷,無愧于心,那就不必覺得不值。”
沅莞低頭,“沅莞記住了,只是沅莞還有一點不明。”
“說來聽聽。”
“景州貪墨赈饷一事的主謀乃是慕恒,慕家女眷其實并未牽涉其中,盡管當時三司會審的結果未出,皇上的旨意未下,但以娘娘對皇上的了解,定會知曉皇上心意,不出意外,慕氏女眷将會得到恩赦,娘娘為何急于在萬事未定之前,就在淩王舊府籌謀這一切呢?”
明環淺淺喝了口茶,道,“慕恒無子,唯獨兩女,慕雪瑤是過世的邢夫人所出,乃是嫡女,身份自然不同。景州雖易主,慕恒雖伏法,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慕家根基人脈尚在,景州雖無世子,但若是嫡女還在,也相當于給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一個繼續擁戴慕氏的借口,他日慕雪瑤要麽開天辟地做個女侯,可難保她不會因勢複仇;要麽淪為傀儡,受人控制,被人利用。不管是哪一種,都将是場災難。所以,無論三司會審結果如何,無論皇上恩赦與否,慕雪瑤----都必須死。”
沅莞若有所思地點頭,“可是為何娘娘願意出手救她?還是這般着急的在王府裏。我聽聞那位雪瑤郡主在亭芳閣氣焰大得很……”
“她必須死,是一回事,我願意救,又是另一回事。”
明環眉梢微垂,曲淡如柳,“一旦她被三司提審,再想要救就難了,所以王府內便是最好時機。”
魏沅莞嘆息,“娘娘如此盡心替那慕雪瑤籌謀,但願她能珍惜自己的這條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