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環遇到蕭铮的那天,陰沉沉的,還下着微微細雨。

她急于替母親抓藥,在橫穿街道的時候,無意闖進了正在清場的巡防司官兵之中。

“淩王殿下回京!閑人回避!”

“淩王殿下回京!閑人回避!”

“淩王殿下回京!閑人回避!”

她被人推到了街道兩側,手中的碎銀子被擁擠的人群撞的七零八落,不見蹤影。

不過一會,城門口便傳來一陣騷動。

“你們看!是淩王殿下!”

明環擡頭,正好瞧見那為首之人一襲銀白盔甲,策馬揚鞭,呼嘯而過。

她并沒有看清他的樣子。

“明環,你沒事吧?”

徐念将她扶了起來,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見她沒事,才道,“你可還好?”

明環傷情搖頭,“不太好。”

什麽都不好。

所有的事情都差到了極點。

明霏嫁給了巡防司護衛後,大夫人愈加專橫霸道,污蔑她母親與人私通,偷盜財物,直接讓女婿給關進了巡防司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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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母親身子一向不好,巡防司大牢又陰冷潮濕,不過兩晚,便嘔吐不止了起來。

徐念費盡周折才從巡防司那裏打聽到,昨日她母親已經開始發燒了。

“你別太擔心。”徐念安慰道,“聽聞寧大統領今日已和淩王殿下回京了,想來自有公斷。”

“我知道了,謝謝你。”

明環匆匆向他道謝,正欲離開,徐念便将一定銀子放在了她手上,“快去吧。”

“謝,謝謝。”

夜入三分,她換了身男裝,從明府後門,偷偷溜了出來。

她已經打聽到寧谌有個子夜巡查的習慣,所以這位大統領此時一定在巡防司。

她還未走上前擊鼓鳴冤,就被她的姐夫,那位巡防司三等護衛,連拖帶打地扔了出來,“就憑你,還想見大統領?不自量力!”

“這是誰啊?”

“一個小賊的家屬,被我發現了就過來瞎鬧來着!”

“長得挺标致,怎麽幹些這種下作事?!正好哥幾個沒事,來來來!練練手!”

那些人在她那位姐夫的慫恿下對她拳打腳踢,可從始至終都沒有求過饒。

“喲!這麽有種!快!叫饒命,哥幾個就放了你!”

她被人厮打拖拽地混身是傷,可就是一聲不吭。

“這還是塊硬骨頭啊!”

“來啊!給我繼續打!”

大約是她的發髻散了下來,暴露了女子之身,讓那些官兵覺得可能再打下去,人就要死了,預示便收了手。

“趕緊滾!巡防司可是你能來的地方!滾!”

她的姐夫也極盡嘲諷,“區區庶女,在巡防司這丢人現眼,要不要臉?還不滾!”

而她只是強撐着身體,轉過身,對着他們所有人說了一句話。

虛弱,清晰。

清晰到只被當時在場的一位沒動手的守衛聽到的話。

流佩給她上藥的時候,眼淚嘩嘩地流。

“這都是些什麽人!這個世上到底還有沒有公道了!竟然把人打成這樣!小姐,你怎麽樣,你怎麽樣?你別吓我啊!”

明環摸了摸她的頭,“死不了。”

“小姐還說混話!”流佩心疼大哭,“夫人還在牢裏,小姐又受了傷,為何老天這般不公平?!”

“怪老天可是沒有用的。”明環強忍疼痛,側了個身,“我只是擔心母親撐不了幾日。”

徐念來看她的時候,她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我已托人将煎好的藥送給伯母服下,你不用擔心。”

他說得雲淡風輕,可明環知道他雖是世家公子,但并非京城貴族,能将藥送進去,定是托了許多人脈關系,耗了許多心血。

“謝謝你,徐念。”

徐念搖頭低笑,“你總是喜歡跟我說謝謝。”

“因為你總是幫我。”

徐念也不同她争執,只是将一封請柬交給她。

“這是什麽?”

徐念笑了笑,“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明環接過,正紅請柬上清晰地用寫着三個墨黑大字:淩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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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淩王府最有名的九曲長廊!真是名不虛傳,走在裏面整個人都飄飄欲仙的,感覺都和平日走路不一樣呢!”

“我也聽說呢當年淩王殿下即将開府封王,先皇特地派了嶺南巧匠,建了兩年才建成的呢!”

“喲!這是誰啊!這麽不長眼!”

本是興致闌珊的衆位小姐,突然被一聲尖擾。

戚吟狠狠瞪着眼前的人,見她從不遠處的清溪畔走來,雖一身淺藍色水秀琉璃長裙,卻還是兩年前的款式,心下便瞧不起她起來,“淩王府的宴會,竟還穿着兩年前流行的色彩料子,真是丢人。”

戚吟滿臉鄙夷之色,見她朝自己微微颔首表示歉意,正要說點什麽,卻見她一言不發地便朝前面的人群中走去,才稍緩和的氣又蹭蹭上了火,“這到底是哪個府邸的!這麽不懂規矩!”

“哎呀!今日是淩王殿下的宴會,別跟這種人置氣了!”

“可不是說,淩王府的請柬現在千金難求嗎?看她那穿的也不像是個大戶人家,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進來高攀富貴。”

戚吟的臉色恨妒交加,大家都相互使了個眼色,不再說話,只是心裏卻多了幾絲嘲笑。

誰都知道,戚吟雖然乃開國将軍戚正光之女,可這京中想嫁給淩王的女子不知該有多少,她戚家又算得了什麽?

不止戚家,也不止這京中豪門世家,就連整個大楚,想嫁進淩王府的怕是數不勝數,景州,燕州,西域,諸多豪門,又怎會輪得到她戚吟?

“她慕飛歌不就仗着景州五城的威名嗎?!得意個什麽!”

戚吟狠狠地低聲碎道,可即便她不滿,心裏卻十分清楚,這種聯姻看重的便是家世背景,怨只怨她沒投個好胎!

“姑娘,我想請問一下,不知寧大統領”

“走開走開!別擋着我看戲!”那貴家姑娘看了面前人的衣着一眼,便不耐煩地打斷了她,見她走遠,還忍不住嘲道,“兩年前的款式也好意思傳到淩王府來,真是笑死人了。”

“可不是嗎?!”

身後一陣竊笑傳來,明環頓了頓腳步,目光閃過一絲疲憊和暗淡,但只是一瞬,再次擡眼,那雙明眸,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堅定。

“不知姑娘可否見過寧大統領?”

“這位公子,不知可否見過寧大統領?”

“請問您知道寧谌寧大統領在哪嗎?”

一晚上,明環幾乎都在重複這一句話,然而,得到的回答除了輕蔑的嘲笑,以及不懷好意的搭讪外,她連一句幹脆果斷的拒絕都未曾聽到。

今日若是不能面見寧谌,向他陳述當日大夫人陷害母親之事,她母親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只怕會一輩子困在巡防司大牢中。

徐念的藥治标不治本,若是母親還在裏面一日,那就根本不會好起來!

父親的靈棺已入土,明徽只是巡防司最末等的官兵,根本見不到寧谌,今日是她唯一的機會了,一定不能失敗。

明環搖了搖頭,提醒自己振作,徐念費勁心思拿到的請柬,一定不能白費,她從未見過寧谌,如今也只能靠問這一個法子,也顧不得丢臉與否了。

“請問您知道寧大統領在哪嗎?”

那小姐見明環面色急切,心一軟,便回道,“我剛看到好像在”

“喲!我就說剛看你這麽眼熟呢!原來是那位母親偷盜入獄的明家小姐啊!”

庭院裏的人,交談的,賞景的,看戲的,幾乎全都看向了明環。

尖銳刻薄之聲傳來的同時,戚吟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引得明環揚袖遮鼻,而這個動作像是一個**般,将戚吟今晚的火氣全都點燃,“一個破落官家的庶女還敢來這淩王府!真是笑話!”

“她就是那位明家四小姐!”

“聽說她娘親不止盜竊,還和人私通呢!”

“明家?那個明家?我怎麽沒聽說京中有這號人物?”

“本來就是個芝麻小官,不怎麽出名,不過自這樁醜聞出來後啊!那這姓明的名號可在一夜之間可傳遍京城了!”

“是啊!現在誰不知道明家的這點破事啊!也不知道她和她娘親怎麽還有臉活着的,要是我啊!早就自裁謝罪了!”

四周的竊竊私語,那些謾罵,那些诋毀像一張密網一般,侵襲而來,不留痕跡卻毫無縫隙,想一把刀子一般緊緊勒住她的脖子。

喘不上氣。

明環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那些人,一時之間,幹涸的窒息感從全身各處經脈襲來,将是要把整個人撕裂開來。

“我剛看見寧大統領似乎就在前面的晨光苑,快去吧。”

耳邊低聲卻安慰的話語無疑像是一劑強心劑,見明環驚詫地看着自己,林飛鸾沖她一笑,又見她嘴唇幹澀,便将手中的茶水遞給她,“我見你剛從那邊過來,應該知道路,快去吧。”

“謝,謝謝。”

“林大小姐心腸這般好,小心遭了這庶女的算計啊!”

林飛鸾冷冷地掃過說話的那人,那人只能讪讪一笑,走到一旁。

明環心緒微動,淡泊的眸子閃過一絲感恩,躬身朝她道謝。

只是在明環猝然轉身的瞬間,卻毫無征兆地撞向了身後不知何時走過來的人。

茶水四處飛濺,瓷杯清脆碎地。

難堪,且狼狽。

“你沒事吧。”

面前雍雅的聲音似玉石叩壁,不輕不揚,不妖不濯,卻帶着一種獨屬于他的高貴氣場。

他十分紳士地扶起她,在周圍衆多驚愕目光的注視下。

明環的目光從他腰間的金鎏錦腰帶慢慢上擡,直到觸碰到他那雙含笑墨眸下射來的矜貴淺笑,被他扶起的手驟然回縮,“沒事。”

見他好像是掃了一眼袖口處被她撞翻的茶漬,但卻很意外地并未惱怒,只是朝她笑了笑,十分有風度介紹着自己,“你好,我是蕭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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