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環被提審的時候是一個下着大雨的早上。

盛夏的暴雨來得永遠沒有任何征兆,漫天傾盆的雨水幾乎是從昏暗的天幕瘋狂地瀉下,電閃雷鳴,狂風侵襲,像一個個妖魔鬼怪,肆意地在摧毀着人間,一陣猛烈的花殘枝斷過後,接踵而至的便是更加瘆人沉重的腳步聲。

“皇後娘娘,請吧。”

侍衛們很客氣。

也很得意。

明環被他們帶着來到一處陰冷暗沉的房間。

裏面血腥味很重,明環下意識捂了捂鼻子。

“審訊室一向如此,還望皇後娘娘不要介意。”

謝舒坐在中間的椅子上,兩邊是負責記錄的文書,以及守衛。

至于這後方,夾棍斧钺、火鉗鐵鐐,刀鋸镬亨、鑽鑿鞭杖十八般刑具一應俱全,有些甚至還滴着血,沾着肉。

在那些刑具之間則擺放着一把幹淨的椅子,看起來是給她的。

“皇後娘娘,請吧。”

明環俯身坐下,周圍的血腥味比方才更重了幾分。

“京兆府尹,刑部,中書閣禦史臺于一月前上呈皇後娘娘五項罪狀。其罪一:無故杖殺程家貴女,無容人之心,無寬人之量,悍妒成疾,嗜殺成瘾,致使鳳栖失德于天下;其罪二三:誅殺內閣前首輔明徽及廢帝懷王蕭铉,罔顧人倫天理,敗壞朝綱風紀;其罪四:淩王府內擅自賜死慕氏女眷,罔顧聖谕恩德,僭越朝廷法度;其罪五:多次私調巡防司,行私欲,事己作,以盛隆優寵徇私弄權,以後宮之身幹涉朝政。五項罪名,條條當誅,皇後娘娘是否認罪。”

“若是不認罪,當如何?”

“刑部只是公事公辦,五項罪狀,人證物證俱在,娘娘沒有辯駁的餘地。”謝舒的聲音穩重剛肅,聲線渾厚,一字一句,皆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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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敢問皇後娘娘,是否認罪?”

“自然-----不認。”

“微臣勸皇後娘娘不要做無謂抵抗,若是娘娘堅持不認罪,刑部”

明環垂眼撫摸着蠶玉手钏,微微一笑,“若本宮堅持不認罪,謝大人是否要對本宮用刑?”

“微臣不敢。”

“可這十八般刑具看得本宮是心驚膽戰,深怕一個不小心,在刑部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可就不好了。”

“皇後娘娘大可放心,皇上未有廢後旨意,娘娘還是娘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刑部不過只是大正宮的一把利劍,天下人的一雙眼睛,就算刑部查明真相,将皇後娘娘的罪狀公諸于衆,整個天下也只有皇上一人能對娘娘做出最後裁決。”

“好一句大正宮的一把利劍,天下人的一雙眼睛。”明環倏然擡起明眸,清光凜凜,“刑部既已查明真相,皇上若是多加阻攔,豈非成了昏君?謝大人這是準備威逼大正宮啊!”

“娘娘言重,微臣絕無此意。只是皇上愛重娘娘,舉國皆知,微臣不過忠言逆耳,提醒皇上行正道,并非威逼。”

明環依舊繼續撫摸着蠶玉手钏,“只是可惜啊!即便謝大人,或是京兆府尹,或是中書閣禦史臺,又或是整個朝野上下,有心想要威逼皇上,威逼大正宮,怕也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謝舒微愣。

“因為,本宮不會認罪。”

一炷香後,明環被重新押了回去,只是這一次,已不再是那個木質床椅,筆墨紙硯,書籍畫卷,各種藥花的牢房,而與常人無異的蟲鼠竄行,潮濕悶熱的牢房。

“微臣顧念星兒,不願讓皇後娘娘在死前遭受折磨,可不想皇後娘娘執迷不悟,毫無悔改,等皇後娘娘什麽時候想清楚了,肯認罪了,微臣會再來為娘娘更換牢房的。”

明環自十年前,便身子一直不好。

這種陰濕的環境,不過只住了兩晚,她便發起了低燒,幹咳不已。

謝舒讓大夫過來看過,也開了些藥,但并未給她更換房間,她明白謝舒想要逼自己認罪的用意,只是這位刑部主司似乎并不明白她如今心中所想。

換牢房,便是她此次同意受審的目的。她篤定謝舒會惱怒地下令給自己來點猛藥,逼她認罪。

“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安。”

夜近子時,牢房外,一抹明黃錦服緩步而至。

“願皇後娘娘吉祥安泰,長樂鳳栖!”

明環咳嗽了片刻,才微微擡眼,打量起眼前的不速之客。

“皇後娘娘事覺得臣婦眼生嗎?”

榮秀英掩面而笑,笑得驚悚妖邪,“可臣婦瞧着皇後娘娘卻熟悉得很吶!”

“榮夫人?”

“皇後娘娘知道臣婦?”

明環又咳嗽了幾聲,才道,“靖熙世子和夫人容貌相似,故有此推測,沒想到竟猜對了。”

“皇後娘娘果然心思剔透,觀人入微。”

榮秀英見她臉色蒼白,雙唇烏青,上前一步故作關心,“皇上又未曾廢後,娘娘還是皇後,刑部之人怎敢如此對待娘娘,真是罪大惡極,臣婦特意帶了些許山茶合歡,還有金銀花過來,娘娘不妨聞聞疏解一下心神?”

“榮夫人前來,不會只是想讓本宮緩解心神這般簡單吧?”

“皇後娘娘多慮了。”榮秀英撫着面龐,低笑在牢門前徘徊闌珊,“臣婦前來自然只是為了來探望皇後娘娘,畢竟皇上取消了鳳栖殿朝拜,又将娘娘下獄,臣婦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前來向皇後娘娘請安。”

“噢?”

“看着皇後娘娘出完手裏所有的牌,卻還是只能待在這,實在是件令人開心的事,不是嗎?”

兩人四目相對許久,明環才輕聲一笑,“原來是你。”

“自然是我。”

明環又咳嗽了幾聲,才緩緩站了起來,與她僅隔一道牢門而立,“榮夫人倒真這世間難得的癡情人啊……”

“可皇後娘娘卻是這世上難得的狠心人吶!”榮秀英目光陡變,陰狠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皆是從唇齒之間逼出,“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故人可曾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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