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醒醒!喂!醒醒!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啊?這裏是林府,是你們這種醉鬼撒野的地方嗎?!還不趕緊走!”
“大小姐勿惱,老奴去看看。”
“嗯。”
祥叔出去了半柱香後,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大小姐,淩,淩王,是淩王殿下。”
林飛鸾一愣,趕緊跑了出去。
只見府門前,蕭铮滿臉通紅,渾身酒氣,也不知在說些什麽胡言亂語。
“還不把淩王殿下扶進去!”林飛鸾和祥叔一人攙着他一只胳膊,将他扛進府內,“這又是怎麽了?喝成這副模樣?!”
林飛鸾看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想着他定是為了明環,只嘆道,“我說你們兩到底要互相折磨到什麽時候才算是個頭啊!”
“小心小心!”祥叔畢竟上了年紀,力氣不夠,手上一軟,蕭铮整個人都栽倒了過去。
“允照?蕭允照?醒醒!”
林飛鸾拍了拍他,見他沒反應,忍不住蹲下嘆了口氣,“我真是不明白,明環到底哪裏好了,讓你這般為她着迷……”
“要我說,趕明你就寫封休書,休了明環,也好結束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林飛鸾半真半假地碎道,“我就不信這天大地大的,咱們大楚二十四州難道還找不出一個比她更合你心意的王妃了!”
林飛鸾坐在地上,邊歇息邊擦汗,京城這種盛夏時節已經讓她很是不悅了,再加上身旁人的濃烈酒味,她現在跟祥叔一樣,也有些吃不消了。
“行啊,你幫我找啊。”
冷不丁的一句話讓一旁大喘氣的祥叔吓了一跳。
蕭铮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起來,雙手搭在兩膝上,低着頭像是在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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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飛鸾白了他一眼,“找就找,聽說景州自古就是美女如雲,淩王殿下大可前往去看看啊!”
蕭铮垂笑,“那敢情好。”
林飛鸾懶得與他做這些無用的口舌之争,“說吧,怎麽回事。”
蕭铮撐着一旁的石椅緩緩站了起來,明明是沉默冷寂的容色,可偏偏說出來的話像是風撫絮雲般平靜清和,“沒什麽。”
“沒什麽把自己喝的這般爛醉如泥?”
蕭铮瞥眼,張開雙臂原地走了一圈,矜貴姿儀,未被酒氣損傷半分,依舊絕世無雙,“林大小姐哪只眼睛看見本王爛醉如泥?”
見他剛說完,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和心傷,林飛鸾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覺得有些累了。”
“我聽說明環的貼身丫鬟不在了,她好些了嗎?”
見他不說話,林飛鸾也不再多問,只道,“要我派人送你回府嗎?”
蕭铮擺了擺手。
不回府,也不去百香閣,更不留在宮中,這分明就是不想讓任何人找到。
一個面對任何事都能理智從容,一笑而過的人,能這樣,只有一個理由。
他在逃避。林飛鸾不知道他到底在逃避什麽,但一定跟明環脫不了幹系。
“實在抱歉,豫章王殿下已經啓程前往西疆了。”
那幅《秋月臨璧圖》就在她的懷中,她一定想當面問問他,三年之前他到底為何不辭而別娶了別人,今日又為何視而不見!
“西疆?”
“是啊!昨晚啓的程。”
他又走了。
“流佩,你說他這是什麽意思?我,我為何不明白,你一向聰明,能不能告訴我啊?”
她自言自語,沒有人回答,只是行到半路卻看見葉英。
“王妃!王妃!總算找到您了!不好了!明徽大人派人傳話,說是,說是二夫人,二夫人沒了!”
盛夏的暴雨總是突如其來。
低垂的夜幕滲透着一種壓抑的昏暗,電閃雷鳴,侵襲而下,肆意妄為地摧毀着庭院裏的一草一木。
這場雨已經下了有足足三天。
“王妃怎麽樣了?”
“啓禀葉大人,王妃乃是氣血攻心,憂傷過度,加之三天未曾進食,所以身子有些虛。”
“葉英。”
“屬下在。”
“跟大夫去拿藥。”
“不不不。”大夫擺了擺手朝蕭铮行禮,“王妃病之症結乃是心病,非藥水能解。殿下,心病還須心藥醫,老夫告辭。”
葉英送走大夫回來的時候,蕭铮一個人靠在明環房門外的走廊上。
“殿下你怎麽了?”
葉英攙扶住有些搖搖欲墜的他,第一次,跟了他十幾年,葉英第一次看到他竟然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無助,彷徨,哀傷,空洞。
像一個高貴的乞丐。
“怎麽辦,我好像,要失去她了。”
他是笑着說完這句話的。
可是這樣的笑,卻讓葉英覺得異常恐懼。
京城裏,如往日一般熱鬧喧嚣,車水馬龍。
暑熱熏蒸的天氣讓原本井然有序的集市變得有些躁動不安。
“這人怎麽穿成這樣就出來?!”
“就是啊!這是哪家的姑娘啊!”
“該不會是大戶人家的丫鬟犯了錯被趕出來的吧!”
“我看八成是的,不然就是個瘋子!”
“趕緊走趕緊走!”
女人們冷嘲熱諷,躲避不及,男人們竊竊私語,低聲鄙夷。
街心中央,來來往往的路人們似乎都十分有默契地将聚焦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個一身輕紗白衣,長瀑垂發的女子身上。
“娘親,娘親,我要吃糖葫蘆!吃糖葫蘆!”
“小成啊!你慢點!”
“啊!”一聲驚叫過後便是男孩稚嫩的哭聲,“嗚嗚嗚---”
婦女趕緊抱起被撞倒在地的孩子,朝面前輕紗白衣的女子破口罵道,“你長沒長眼睛啊!”
見她不回話,也不道歉,只是機械地繼續朝前面走去,婦女頓時一把抓住她及腰的長發,反手就是一扯,“老娘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啊!啊?!”
明環被她拽住頭發,腳步停頓了下來。
“撞了我家孩子就想這麽走,大家評評理,咱們大楚有這種說法嗎?!”
“就是啊!走路不長眼睛!”
“撞了人還想一走了之,呸!”
“這種人就該關進巡防司!”
周圍人的附和,讓那婦女的氣勢更加嚣張,扯住明環頭發的手也更加用力,“說你呢!要麽賠錢!要麽跟我去京兆府尹,你自己選!”
“賠錢!賠錢!賠錢!!!”
衆人聲讨的聲音越來越大,有的甚至已經卷起袖子,不斷揮拳助威。
“老娘告訴你,老娘在京城可是有人的!今天你不賠錢,休想走!”
見她似乎還想往前走,婦女将她的頭發在手腕處纏繞了一圈後,幹脆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見前面的人魏巍側臉看向自己,婦女以為她是要道歉讨銀子,心中一喜,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卻見那側顏雪白如紙的女子緩緩拿起一旁小攤鋪擺賣的剪刀,放在自己脖頸之後。
只聽咔嚓一聲,斬斷了她握住的那段長發,婦女一個不穩,重重往後栽去!
“啊!”
婦女驚恐地看着被她剪斷的長發像一縷陰冷鬼草纏着自己手腕,忍不住驚聲尖叫!
而周圍看好戲的人也莫名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一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四處逃散。
夜幕微降,俯瞰而下,炊煙袅袅,又是一天的萬家燈火時。
熟悉的米香味,濃郁卻清爽。
山頂之上,涼風習習,素衣女子,墨發散髻,清冷姿儀,似利于雲巅虛幻的深處,看得見,卻抓不着。
她站在懸崖邊,感受着如刀鋒一般的涼風,母親沒了,流佩沒了,他---也走了,她并沒什麽好留戀了。
在這裏縱身一躍,一切痛苦都會結束吧……
“臨鳶踏雲歸,璧月靜凡塵,臨璧二字正合你氣韻,以後我便喚你臨璧如何?”
“待我禀明家中,便會三書六禮,正紅花轎迎你入門,我保證定會讓你從此歡愉喜樂,永不蹙眉。”
那個她念了三年的男子,那個承諾要一輩子幫她撫平蹙眉的男子,那個叫她臨璧的公子啊!
她不甘心。
不甘心!
她必須要問清楚,否則連死都不甘心!
今晚的百香閣,沒有平日裏的喧鬧熱烈,酒色迷香,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安靜的死寂。
老鸨和姑娘們站在門口向意圖進來的客人們陪笑解釋着,一些客人起初還叫嚣着鬧鬧,但一聽說包場的人後,也只能忍聲不語,灰溜溜地走了。
椒牆內室,明亮溫和,依舊散發淡淡的淺香,依舊只挂着一幅畫。
那是三年前的她。
他在碧溪長亭見到她的時候。
她一身淺藍水秀的琉璃長裙,瀑發挽髻,随風微揚,她就那樣安靜站在那,垂着眼眸,凝眉遠望,那般清微澄靜的目光是朕從未見過的……她,真的像極了那九天仙女,踏雲而來,那日的煙霞辰光在她面前皆黯然失色。
那大概是他見過最明亮清透的眼睛,也是他見過最哀傷疼痛的眼睛。
紅木書桌上,一如往常擺放着幾本書籍,和些許筆墨。
只是這一次又了些許不同,書桌的正中央放着一張寫滿字的宣紙。
蕭铮将墨筆放下,垂目看着桌上,許久才拿出印鑒,重重地按了上去,鮮紅刺眼。
那,是一封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