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葉英陪着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這京城的大街小巷,人間煙火之中,他一言未發,只是時而自嘲一笑,時而垂眸神傷。
鋒芒畢露易,韬光養晦難;一朝登天易,步步為營難。
這些年葉英是看着他如何從一個流放公子,到現在炙手可熱的堂堂淩王的,他有着那樣舉世無雙的才識,有着那般明蕩耀眼的性情,整個天下都滿腹贊譽,他可是拜年難得一見的治世之才,大将之風,可偏偏就是在那個女子面前,失去了他所有驕傲與光華,那樣平凡,那般普通。
“殿下,好像是王妃?”
蕭铮擡頭,只見不遠處站着一抹熟悉的人影。
霎時之間,那雙深眸陡然發怒,輕功飛過,将她面前的男子踢翻在地。
“你幹什麽!”明環趕緊扶起那男人,“你幹什麽!”
“他是誰?!”他強忍怒氣地質問道。
男人莫名其妙被人踢了一腳,心情自然不好,“這京城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又是誰!”
“老子蕭铮,有問題嗎?”
那男人一驚,趕緊下跪行禮,“淩,淩,淩王殿下!”
蕭铮見他那慫樣,忍不住将雙手叉在腰間,側臉譏笑,卻冰冷至極,“明環你這是什麽眼光,想找人私奔也找個像樣一點的好嗎!”
“你在說什麽!”明環憤怒地推開他,“他是我表哥!”
蕭铮看了那男人一眼,“表哥?我怎麽不知道你有個表哥!”
“殿下,好像是二夫人母家的表少爺,來找王妃那一些夫人生前的東西回老家的。”葉英見過,于是便趕緊解釋道,見蕭铮臉上怒氣猶存,也不敢再繼續解釋什麽。
蕭铮橫了那男人一眼,拽起明環就朝另一邊走去。
Advertisement
“蕭铮!蕭铮!你幹什麽!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蕭铮沒有理她,只是抓着她的手腕,不松手。
明環被他拽着,一路小跑掙紮,可手卻還是死死被他抓着!
“蕭铮!你混蛋!放開我!放開我!”
前面的人冷冷一笑,手上的力道越加緊,“對!我就是混蛋!混蛋才會喜歡你這麽久!”
“你放手!你放手!”
王府裏,下人們都膽戰心驚,不敢吱聲。
明環掙脫着,握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誰都不準進來!”
他一腳将房門踢上,将明程扔在床上!
“你幹什麽!蕭铮你幹什麽!你放開我!!”
蕭铮将她雙手扣在頭上,目光似冰火,“你說我要幹什麽?”
“放開!放開我!”明環極力掙紮躲避着他的強吻,“蕭铮!我不愛你!你也永遠給不了我想要的!我永遠都不會愛上你!永遠!”
動作嘎然而止。
明環見他停止了瘋狂的舉動,趕緊推開他,跌撞地跑開床邊,遠離眼前的這個人。
只見他緩緩轉身,有些疲憊地坐在床邊。
“是嗎?”
他緩緩擡眼,狠戾卻苦傷地一笑,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封宣紙,“你想要的,是它嗎?”
明環瞪大眼睛看着他手中的休書,下一秒便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拿,可就在指尖接觸的瞬間,他卻突然将手收了回來,看着她一字一句,“可惜啊,你就算是死,名義上還是我蕭允照的妻子。”
他殘忍一笑,當着她的面,将手中的那封寫好的休書一片一片撕碎,揚手抛向了空中。
“蕭铮!!!”
明環撕裂般大叫,漫屋亂飛的碎片,像是一把重錘将她砸地粉身碎骨,“為什麽!為什麽要給我希望又要讓我失望!為什麽!為什麽!!”
他打開房門的剎那,床邊的質問像是一面明鏡,直射到心底那個最不願意觸及的問題。
為什麽給她希望又要讓她失望……
“因為,我後悔了。”
那張清貴絕美的側顏依舊如臨月華雲端,低沉的聲線卻清亮異常。
是的,就在剛才。
他,後悔了。
“蕭铮。”
她緩緩站了起來,一字一句,“你一直在問那個叫我臨璧的人是誰,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他是誰,你會成全我嗎?”
前方的人影明顯一驀,随後側顏背對着她,“我不想知道他是誰了,也不會成全你。”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為什麽!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為什麽要這樣!”
“我後悔了,我就是後悔了。”他強忍怒氣,反手握住她,将她重重按在牆壁上,“而且我早就告訴過你,即便是一輩子相互折磨,我都不會放手。”
“蕭铮!我不愛你!也絕不會為你生下子嗣!即便這樣!你也要這樣嗎!”
他痛苦地看着她,愛恨交雜,下一秒揚起拳頭,重重的打在她耳邊的牆壁上,滋生出一陣濃烈刺鼻的血腥,到最後只剩下一聲聲撕裂疼痛的質問,“你到底為什麽嫁給我!你當初到底為什麽嫁給我!”
她痛苦掙脫着他,濕熱的眼眶像是一把把刀鋒,刺向面前之人,“那你呢!你當初又為何要娶我!”
“當然是因為我愛你!”
隐藏多年的那句話,幾乎是被逼無奈的崩潰邊緣脫口而出。
話音落,整個庭院寂靜無聲,微風之下,甚至能聽見兩人發絲在空中纏繞之聲。
“從我見你的第一面,我就愛上了你,愛到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我蕭铮這輩子自問沒有對任何人,任何事執着過,唯獨你,我放不下。”
她驚疑交加,那雙泛紅水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動不動。
*******
“好了!別喝了!”
林飛鸾猛地奪過他手中的酒瓶,一把扔在了地上。
“你看看你自己,如今像個什麽模樣?你別忘了,如今張氏未清,黨政未平,皇上需要你,朝臣也需要你,你到底明不明白啊!這般折磨自己,你不累嗎?啊?”
蕭铮揚眉淺笑,“那你呢?你不累嗎?”
“我跟你不一樣。”
“是嗎?你既不喜歡那雲州世子,為何要嫁他?”
林飛鸾望向天空,對着那輪明月,眼神堅毅,“想來我嫁去雲州,對淩王府在景州的十萬鐵騎,對皇上,對整個朝局都有所助益吧。”
蕭铮垂眸,清淡的目光下終究多了一些傷情,“我不管你是如何考慮的,若你不喜歡他,就別嫁他,至于皇兄我會去”
“反正這輩子已經嫁不了心愛之人了,于我而言,并無區別。”林飛鸾慘然一笑,“這些年,我是看着你如何待她,她又如何待你的,我是替你不值。”林飛鸾嘆了口氣,無奈又心酸,“允照,你可曾想過,放她離開?”
蕭铮不語。
“允照,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這樣不好嗎?”
她的話像是一根尖刺猝不及防地插進了本就千瘡百孔的理智之上,壓抑,生疼。
“以前那些勸你休了她之類的話,我多是打趣的玩笑話,我沒用心,你也不曾在意,可如今,我想以一個朋友的立場認真地懇請你,好好思考一下你們兩之間的事,真的還要繼續嗎?真的還有必要繼續嗎?”
月光之下,那張雍雅面容,像是從九天雲端之上,慢慢墜落至修羅地獄,然後又恢複了以往的恣意潇然。
“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
大正宮內,絲竹繞耳,銅鼓齊鳴,舞女們媚眼如絲,搖曳着婀娜身姿,随着音律翩翩起舞。
胭脂水粉,菜肴酒香,歡聲笑語,充斥在大正宮的每一個角落。
“哀家以茶代酒,為淩王踐行,願淩王一路順風,早--日--歸--來!”
“多謝太後。”蕭铮舉杯,一飲而盡。
明環望向高階之上那個依舊濃妝華服,威嚴赫赫的女人,心中感嘆于她在經歷了林家投靠皇上的變故之後,那張臉上,竟然沒有一絲認輸的退卻,相反還能保持如此風姿,倒也難得。
當年,這位張太後步步為營,先是獨得先帝專寵,冠絕六宮,一舉成為貴妃,再是扳倒當時的皇後,也就是蕭铉和蕭铮的親生母後,自此長樂鳳栖,母儀天下。
永州張家憑借着她的地位一躍成為大楚最炙手可熱的諸侯。
這一路走來,除了運氣,想來和她自身的心思謀略分不開。她看着那張雖年老色衰,卻依舊風華絕代的面容,心中不知為何,竟有些酸楚。
“這次去景州,務必将十萬鐵騎帶回。”
蕭铉跟他說的話,她無意間聽到了。
以巡視平樂關為由,實則是為了十萬淩王府兵歸京,看來離京城變天大概不遠了。
只是她并不關心。
她在意的是,平樂關是通往西疆的唯一關道,而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在那。
“殿下萬安。”
淩王府前,明徽拱手以待。
蕭铮從馬車走了下來,看了看他道,“隋州四季如春,風景如畫,我已經像皇上請旨,将你調去隋州,這幾日聖旨就會下來了,你好好準備下吧。”
明徽面色如初,只是那一絲驚愕和不甘,沒有瞞過蕭珩。
“是,微臣遵旨。”
蕭铮沒有向他解釋其中緣由,他這般聰明的人,應該早就知道了。
“兄長。”
明環随後走下馬車,朝他颔首示意,淡漠疏離,一如往常。
“妹妹!”明徽突然有些嘶啞地開口,“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還請妹妹保重身體,別讓家人擔心。”
家人?擔心?
她何曾有過家人?他們又何曾擔心過她?
“多謝兄長關懷,只是明環早就習慣了一個人,至于家人……”她自嘲一笑,“我的家人都死了,哪裏還有什麽家人。”